崔晓火
走在默西河畔,一片现代气息浓郁的英式建筑蔓延开来,如同即将驶离船坞的舰队。
形成反差的是,在肃穆建筑丛中,能见到各种古灵精怪的酒吧、书店,还有那引人入胜的美术馆与博物馆。西装革履的金融人士与衣着花哨的创意工作者在同一条街巷来回穿梭,这让在街头休憩的游人看得兴味盎然。
这就是如今的利物浦,一个够“潮”的英国城市,一如40年前独树一帜的甲壳虫乐队,在时代节拍的顶端散发着自己的活力。
但在30年前,默西河畔全然没有活力的味道。这座英国最早进行海外贸易的母港在一夜之间输给了南部的新港口,同时没有新产业接替。一旦失去发展动力,随之而来便是消极情绪,悲观前景一如大西洋上空阴云密布的天气,让利物浦人呼吸沉重。
穷则思变
1715年,扼守北大西洋入海口的大英帝国,为满足自身对奴隶贸易和工业品贸易的巨大需求,在西北部的利物浦建成英国第一个船坞。紧要的地理位置和本地人的聪明才智,让利物浦从一个500人的小镇快速成长为当时英伦全岛仅次于伦敦的第二大都市,并逐渐成为来往美洲“新大陆”、非洲和远东的主要进出口。
随着19世纪席卷欧洲的工业革命,利物浦也当仁不让地成为英国的主要工业区,并奠定了英国最兴旺和最大海港的美誉。如今那些大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建筑也大都落成于这个黄金时期,包括天才工程师杰西·哈特利(Jessey Hartley)设计的那座世界上最坚固的码头之一——阿尔伯特码头。
不幸的是,刚走上繁荣的利物浦马上遭遇了衰败,这源于航道环境的恶化。20世纪中期,淤积的泥沙堵塞了航道,但清除泥沙的成本相当于再建一座新港。与此同时,新兴的大规模远洋运输业务开始向英格兰南部城市转移,利物浦大部分与港口运输相关的行业迅速萧条,本地人纷纷赴外谋生。一夜衰败的利物浦人无法承受这种心理落差,昔日繁荣的城市渐渐变成极端主义者和犯罪之徒滋生的温床。
更大的打击是德国纳粹的轰炸。1941年的“英国大轰炸”让利物浦的工业成就彻底化为废墟。战后重建仍无法让利物浦重新振作,连后来“甲壳虫”掀起的利物浦风潮也无法拯救病入膏肓的城市。到1993年,利物浦曾经引以为豪的船坞和传统制造业不仅不复存在,还沦为欧洲最贫困城市之一,曾经的历史遗迹则沦为城市前行的沉重躯壳。
转型成为利物浦的唯一出路。
官商民共同体
救活一座城如同救活一个人,很难判定是哪种急救方式起到关键作用。利物浦的成功并不代表它的经验是万能药方,但毫无疑问,利物浦人的聪明才智再次改变了这个城市的命运,一种官助民办、亲如伙伴的融资关系成就了一个崭新的城市管理模式。
为实现地方议会、政府和民间资本的合力,一群坚守利物浦的官员和商人组成了一个囊括议会、投资、商业、教育、教会甚至艺术和体育等社会组织在内的共同体,共商大计,重振利物浦。为了完善这一合作关系,共同体在1995年以“发展与投资伙伴”的名义成立了一个管委会,最初目的是配合竞标欧盟特别基金并对其进行管理。
这个“利物浦城市委员会”的职责是代表政府、市民和投资方,加速实现城市的战略转型,吸收商业资本,解决本地就业的同时吸引外来人才,让利物浦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每一个战略性的复兴议程都针对全体成员提出设想、目标和任务,并且可以领导全部合作伙伴中任何一个合作者。
委员会设有董事会并由一名资深投资管理人作为董事会主席,随之而来的改变就是委员会正式改组为一家名为“利物浦视野”的股份制公司,以其明确的前瞻性为利物浦的发展作出规划建议。
“我们在利物浦的主要工作一直是找对的伙伴。合作伙伴既可以有官方背景也可以来自民间,只要证明他有能力实现城市遗产的改善。”利物浦视野投资与企业部主管麦克·泰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为了实现可持续发展,我们也经常提醒和帮助投资方如何在日常运行中保持吸引力,实现更多盈利。”他说。
过去十年,高达100亿英镑的民间和政府投资被泰勒所在委员会批准用于利物浦的重建——尽管利物浦人更倾向于称“重建”为“再利用”。
泰勒表示,这些投资的使用并不是由委员会利用手中大权“审批”的。
“我们不会去指定某个商业团体来运行某个项目。相反,我们相信通过市场主导,外加一定政府协助的模式来实现资源最佳配置,让最合适的商业资本自主把握机会。”他补充道。
以利物浦黄金时代的绳索工场(Rope Walks)街区为例,在改造以前,这里曾是各色夜总会、酒吧和外来人口聚居的杂乱区域。更糟的是,这里的居民有近一半为居无定所的流民,犯罪率也居高不下。
针对这一“罪恶街区”,利物浦的中小企业联合会最终提出了委员会成员都满意的行动方案:把它改造为一个中小型企业的聚集区。
于是从1998年到2000年的三年里,共计投入基金9839万英镑,其中包括欧盟基金1772万英镑、英国政府的公共基金2207万英镑、直接个人投资3015万英镑和融资性个人投资2845万英镑,各类资金渠道均不可或缺,荣辱与共。现实是,共同的责任和行动不仅让该地区恢复了活力,成为了资源自给的社区,并且吸引了一大批创意产业人才在这里建立了各式各样的艺术工作室。
成功改造的标准
正如泰勒所说,目前利物浦每一个类似绳索工场的复兴地区都需要寻找可靠的合作伙伴,并且每个合作伙伴都对应一个由利物浦视野派出的指导团。
在再利用项目开始之前,指导团必须制定相应的目标、任务和做法。一般来说,利物浦人眼中一个成功的改造项目,除了要实现新的经济增长点,更要为社区居民的生活创造机会,通过雇佣、教育和训练课程提高地区居民就业的竞争力,扫清就业障碍,提高就业率。此外,还要实现新兴商业和社区企业的发展,确保当地社区能够持续支持复兴的行动方案,保证当地社区的完全参与,共同提高整个地区的生活质量。
实施和运行过程中,这些合作伙伴也派出自己的工作人员,每四至六周要向指导团做一次例行报告,多数决策都在这里做出。这种合作既有利于对项目进行动态管理,也有利于合作伙伴交流有价值的经验,协助宏观层面的宣传和推广工作。
现在,利物浦通过全民动员,每年都在吸引各方面的资金共同开发城市的文化宝藏。港口地区的历史已成为城市文化最有吸引力的一部分,曾经荒废多年的阿尔伯特船坞已被整修一新,几座巨大的仓库分别被开发成摄影棚、博物馆、餐馆、书廊和商店,船坞本身则被用来停靠私人游艇。利物浦本地居民为自己城市拥有世界上最著名的港口景区而自豪。而堪称经典的博物馆,如泰德现代艺术馆和甲壳虫故事博物馆,更是不胜枚举。
利物浦的成功复兴使其在2004年获颁“世界文化遗产”,2008年被评为“欧洲文化之都”,连英国文化大臣泰莎·乔威尔(Tessa Jowell)也承认,利物浦当选欧洲文化之都是当之无愧的。
目前,对利物浦的投资仍然在直线上升,新的城市规划也蒸蒸日上,英国多家大型房地产商更是与当地政府签署了数亿英镑的市中心商务区改造计划。作为英国人口第五大城市,利物浦现在是全英经济增速最快的城市之一。在新千年的前十年,利物浦人既看到了工作岗位两位数的增速,更看到了物质和精神双丰收的前景。
泰勒还透露,利物浦馆的主赞助商——一家英国知名房地产企业,已经计划未来几年在利物浦港口北区建设全英第一高度地标建筑,并取名“上海之塔”,与姐妹城市上海相呼应。
英国“外滩”
利物浦人如何看阿尔伯特码头,就像上海人如何看外滩。不过利物浦人现在面对的难题是,如何继续把古旧呆板的船厂改造得令人流连忘返。
约翰·布朗,一位在利物浦工作的投资人,特意提到利物浦的港口区与上海外滩的异同。
“利物浦和上海的港口都有作为国际海港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淀,而历史遗留下的港口地区都需要有前瞻性的再开发。”布朗对记者表示。
这位同样熟悉上海的利物浦人善意地指出,利物浦并没有像上海一样大量拆除古老建筑来为“新建筑腾地”。相反,利物浦的思路是如何再利用。
正因为这一对姐妹城市在发展战略上的互补性,2008年10月,由利物浦市政府支持的“上海沪利建筑及都市改造基金会”在上海注册成立。它的建立旨在促进上海和利物浦以及英国在城市改造和历史保护方面开展互利对话、交流以及合作。
“利物浦馆是作为利物浦人集体智慧的体现在世博会亮相的。我们希望这次亮相会给两座城市在21世纪的发展带来更多的合作和优势互补。”利物浦馆馆长奥利弗·早川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而在世博会上的自信亮相足以表明,经过改造的利物浦正全速行驶在再次起航的航道上。
“利物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发掘历史遗迹,保护他们的同时为新世纪的发展创造新的灵感和发展机遇。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在保存历史韧性的同时,让古老的城市和现代的居住者们亲密起来。”泰勒最后表示。
而比实现这一目标更令人欣慰的是,如今的利物浦人重新找回了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