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敏
多样的地形与气候,赋予了滇西北独特的生物资源与神奇的自然景观。但在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的影响下,这一切却时刻面临着消失和被破坏的危险。眼下,当地人正在以各种形式保护着这片美丽而脆弱的土地。
村民扎西平厝并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墨西哥坎昆,一场有关全球气候谈判的博弈正在展开。人们争论着如何分配温室气体排放,如何提高非化石能源比重,如何发展低碳经济,一些国家也为毁林率的下降沾沾自喜。
扎西平厝的描述没多少修辞,“这一年,我少砍了200棵树。”
他生活的这片山林是植物学家口中的寒温性针叶林,庇护着松茸、西康玉兰、盘羊、水鹿与各色雉类,是一个完整、健康、多样化的生态系统。
一个良好的生态系统具有更高的承受力以应对气候变化与极端自然灾害。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环境生物学教授吕植认为,生态系统中的森林、草原和湿地等都具有吸收二氧化碳的功能,因此扩大地球上的森林面积吸收二氧化碳,是减碳和重建碳平衡的一个有效手段。
人们正以各种形式保护生态系统平衡,设立保护地,建立自然保护区,以及国家公园。扎西平厝是一个不自觉的参与者,200棵树是杯水车薪,或是一种新形式的开端?
当生态保护成为生活方式
滇西北,德钦县,永芝村。
这里是梅里雪山外转经线路上,必经的第一个村落。从德钦县城出发,沿着河涧小路,需要车行三个小时。
到这里来的转经人,最初是藏民,现在有了各国的游人。永芝村古朴的生活方式,也要改变了。村口的白塔旁,有几幢简易房屋供游人借宿,每人每晚收费3元。
村里的房子也会越来越多。村子里,鲁追、英主、亚绕顶等村民正照着全新的设计图纸施工。这些图纸由云南省林业科学院、家园营造工作室的专家设计。他们用土砖替代了原有藏式房屋的木板隔墙,相比原来的全木建筑,木材消耗节省了大半。
工匠都吉次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过去建一幢房子需要300多棵树,新建筑只要不到100棵树。每年修缮房屋用的树木,也减少了。
因为这张图纸,扎西平厝少砍了200棵树。永芝村建造房屋的村民们,参与到一场维护生态平衡的保护项目——“中国—欧盟生物多样性项目(ECBP)”中。
这一项目通过社区示范,展示如何把生物多样性保护纳入到中国当地的生活方式和土地开发规划中。
“绿色建筑是其中之一,已经在梅里雪山地区800多村民和45位工匠中推广。”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TNC)项目官员张明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降低山林退化的可能性,将减少环境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威胁。”
在当地古老的习俗中,人们每伐一棵树,便开口祈求,感谢上苍的赐予。如今的山林,上演着一场竭泽而渔的故事,过度砍伐,采摘草药,搅乱了山林原本的生态平衡。
云南省林业厅2009年统计显示,滇西北烧柴草的农户和人口分别占其总数的78%和79%,每年因烧柴造成至少12.92万公顷的森林消失。大自然保护协会的调查则称,多年来,增长人口对资源的过度利用已经导致当地植被和生态功能的退化。过度砍伐树木及采摘药草,破坏了山林的生态结构,使得珍稀药用植物濒于灭绝。
由云南省政府、大自然保护协会主导,阿尔斯通基金会等提供资金支持的项目“滇西北地区保护与发展行动计划”展开。和永芝村村民一样,滇西北300万原住民参与其中,他们或是尝试土鸡养殖,或是促成自助旅游开发。
阿尔斯通基金会秘书长赵多梅(Dominique Jaoul)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项目以社区居民培训为主,将在5年内,在滇西北梅里雪山、老君山地区,就可替代能源、绿色建筑、生态旅游、环保意识等展开推广。
脆弱的生态奇观
在扎西平厝的记忆中,梅里雪山一直备受关注。
以卡瓦格博山峰为中心,梅里地区包括澜沧江流域核心地带及两条主要支流,阿东河和永芝河。这里山河相间,山脉由最高峰6742米逐渐降到河谷700米,高差达6000多米。多样的地形与气候,赐予了这里独特的生物资源与神奇的自然景观。
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北亚区对外事务总监谭宝德(Robert Tansey)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整个滇西北地区内分布着7000种高等植物,是全球生态景观类型和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的地区,也是许多国际组织实施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的首选。
这里的生态系统完整、珍稀,也极度脆弱。
滇西北山高坡陡、气温寒冷、土壤瘠薄,植被恢复和演替过程缓慢,一些对生态变化极为敏感的珍稀植物濒临灭绝。
当地的山体环境也在改变。德钦县城周边岩石酥松,多处山体裸露,曾经发生过多次泥石流和滑坡。有一度传言,德钦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舟曲。
在气候变化的大环境中,一个更大的难题是高山冰川的消融。最近4年间,明永冰川缩短200米,厚度从500米减为150米。
游客激增也加剧了冰川消融。前往梅里雪山游览的人数也由每年1万人次,突破至10万人次。大自然协会项目官员王德智说,“气候和冰川的变化,可能对当地寒温性针叶林、高山复合体等群落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周边地区的社区环保教育一直在进行,”北大生命科学院环境生物学教授吕植认为,如果没有在战略层面上,有针对性的长期保护与发展计划,就无法建立起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与途径。
谁来保护“保护区”?
从长期保护与发展的角度出发,中国也并不缺少“自然保护区”。
自1956年以来,中国建立了2500多个自然保护区,占国土面积的15%以上。近十年来,政府实施了“天然林保护工程”“野生动植物保护工程”“退耕还林”“退牧还草”、小流域水土保持和替代能源项目等,对生态保护产生了积极的效果。
但自然生态系统退化的总体趋势没有得到遏制。
根据《中国物种红色名录》评估,中国生态系统的退化,特别是草原和湿地的退化,仍在加剧。受威胁物种(包括极危、濒危和易危)的比例为:无脊椎动物34.74%,脊椎动物35.69%,裸子植物69.91%,被子植物86.68%,超出了世界平均水平。
吕植介绍,以投入保护资源最多的大熊猫为例。在过去的50年中,四川平武建立了四个保护区,对保护项目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是在保护区外,熊猫栖息地面积在过去20年中持续退化。
自然保护区在管理体制上存在不足。自然保护核心区也将居民生活隔离在外,但目前,对生态最大的威胁已经不是1990年代的森林砍伐,而是公路、水电等基础设施建设和旅游的压力。
《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在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内,不得建设任何生产设施。而重庆“小南海”水电站建设中,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却为此两度调整划定区域,缩小范围。
一些专家试图证明,在过去自然保护区模式下,小南海地区保护的“珍稀鱼类”,或早已难寻踪迹。
探索国家公园新模式
“自然保护区”难以创造现实的利益,也就难以与利益抗衡。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北亚区对外事务总监谭宝德认为,在中国,集保护、旅游、科研功能的国家公园(National Park)是一个新的尝试。
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是1872年设立的美国黄石国家公园。目前,在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已建立了近10000个国家公园。
这种模式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性,禁止与保护目标相抵触的开发和占有行为,同时又提供旅游观光、科研教育等服务。王德智说,“保护与利用兼顾,管理与经营分离,这样才能形成可持续的良性循环的发展。”
国家公园模式针对不同的保护区域,将制定不同的管理目标、管理规划和管理政策,并设计不同的保护方案和个别地区的开发方案。与中国其他“自然保护区”形式相比,其分区更细、更明确。
王德智介绍,扎西平厝所生活的梅里雪山区域,有温性针阔混交林、硬叶常绿阔叶林、高山溪流生态系统等,其中有菌类、有蹄类、雉类等动物植物。针对这些具体的保护对象,他们分别制定了缓解薪材砍伐、科学规划旅游、减轻过度放牧等具体目标,也为科学研究提供了数据样本。
2008年6月,梅里雪山国家公园设立,但目前管理体制尚不明朗。由地方主导的国家公园难以体现“国家性”的管理特征,国家环境保护部总工程师万本太认为,“首先要保证,国家公园不会再受到地方短期和局部开发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