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10-05-14 17:16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28期
关键词:知青律师

阅人

律师老岳

老岳是我1988年刚干律师时的同事。那时候律师事务所是国有性质的,叫做法律顾问处。老岳没有上过大学,是当兵转业的,80年代初的转业兵都充实了政法队伍,老岳就这样当了一名律师。所里的领导也都是当兵转业的,所以老岳当兵的资历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只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酒,酒至半酣的时候,在众人的撺掇下老岳唱起了38军的军歌:钢铁的部队,钢铁的英雄,钢铁的意志,钢铁的心⋯⋯嘿!勇猛地向前进!唱歌时老岳一反平时的谦恭形象,挺着腰板,激情洋溢。

那时候还没有利益冲突回避机制。我记得老岳办过一个案件,一审他代理原告赢了;二审时原告为了省钱没有请他,他又代理了被告,结果二审被告赢了。同事们笑他战无不胜,他很得意,笑眯眯地说,谁让原告不请我的。

老岳父亲去世的时候,所里的领导前往吊唁。按照中原农村的习俗,长辈去世孝子要披麻戴孝,吊唁的客人来了要上前跪迎,还要嚎哭以示哀痛。有些孝子往往是待客人到了眼前才迎上前作势欲跪,客人用手一扶,孝子趁势就站起来了。所里的领导去的时候,老岳来迎接,领导并不上前搀扶,待老岳实实在在地跪下去并且哭出声后,才把他扶起来。老岳一被扶起来,哭声马上就没有了。领导故意问他,你怎么不哭了?老岳不好意思地回答,那不是程序嘛。于是,这成了我们所里流行的歇后语:老岳哭爹——按程序办。

老岳喜欢喝酒。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原地区,是否在社会上混得开的标志之一就是看你的酒局多少。来所咨询法律事务的客户早上8点就来了,老岳又是抽烟,又是喝茶,慢悠悠地解答到中午11点多。完了客户一看表说,岳律师,快12点了,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这个问题老岳回答得一点都不慢,他爽快地说,中啊。

还有一次,全区律师开研讨会,大家都知道老岳喜欢喝酒,就纷纷上前敬酒。老岳来者不拒。一直喝到大家酒足饭饱地散了,老岳还像个大熊猫似的,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呆坐着一动不动。一个律师逗所里刚来的同事说,你去给岳律师捶捶背,帮他把酒顺下去。那个不知深浅的同事手刚拍到他背上,他大嘴一张就吐了出来。事后,我们开玩笑说,老岳,你要是死了,各大酒厂都应当给你发唁电。

后来,老岳真死了,死于脑溢血。死的时候他还不到退休年龄,正好是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

文/半岛斋主

情场

敌我之间

随着谈恋爱次数的缓慢增长,我发现我的敌人们渐渐遍布祖国乃至世界各地,覆盖了一切可能覆盖的邮政编码和长途区号。我一直想不明白,漫漫人生路上,为什么会有些本来毫无关系的人,跟我们建立了如此牢固的敌我关系,而且似乎可以抗击一切外来压力甚至战无不胜的时间?

多年前我暗恋的高中男同学后来跟另外一个女同学好上了,其实他们也就好了两年,何况十几年后我甚至忘记了男同学的样子,但我一直没能迈过她这道坎儿,至今每次回家仍在鬼鬼祟祟打探消息,她胖了没丑了没结婚了没最好是离婚了没。实在难以相信,一个18岁后就从未见过面的姑娘就这么震慑了我整个人生。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凭着难以估量的毅力和搜索能力,在完全零线索的情况下自我奋斗多时,找到了她现任的前任的电话号码。虽然她至今一次都没有打过,但这份坚韧还是极大鼓舞了我。后来有了开心网,再后来有了微博,上述故事的操作难度严重打折,但不能打折的是这股精神。何况,开心网上想要一个陌生人通过你成为好友也不是那么容易,通不过你就没法偷窥她的照片、日记、真心话等一切可能跟你(重点是你的男人)有关的蛛丝马迹。我相信开心网上成千上万的女性在做着这样的事情,或许没有人自问过一个简单的问题:这到底跟你有没有一毛钱关系?

就个人经验来说,我也曾经在百度上搜索过一位敌人,由于她跟一位著名女明星同名,那变成了一场灾难。在翻了起码几百页之后,我找到了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是她大学时获某个优秀学生干部奖以及主持某次校园晚会的新闻。这显然不是我要找的,于是我又翻了好几百页,终于看到,她毕业时没有归还某本庸俗爱情小说,被图书馆列上了黑名单公示。啊,这么没有公德心的人,而且还这么没有品位!我总算可以安心地睡了。

《欲望都市》里,米兰达为了避免见到前任的现任,仓皇之下和一只猫一起爬进了床底。她只看到那个她的高跟凉鞋和涂着指甲油的纤细脚趾,即使这样她也深深受伤,忘记了自己是一名毕业于哈佛的成功律师。同样是在《欲望都市》里,有一个让凯莉永远抬不起头的娜塔莎,不是因为她个儿高又美丽,甚至不是因为她年轻,不过是因为MR BIG娶了她,而不是她。

终于到了这么一天,曾经前前后后挤在同一个故事里的敌人们都开始了新的故事:结婚,或者在酝酿结婚。我一直期待着和某个已成过眼云烟的敌人坐在咖啡厅里,喝喝卡布奇诺,吃吃芝士蛋糕,然后恶毒地达成一致:那个既没有娶我也没有娶你的人啊,他不过是个猪头!

文/阿花

流年

知青歌谣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还惦记着知青歌谣。吉他,口琴,哀伤的小调;四句,或者六句。

以我的年纪,本应和别人一样,在后来出版的那几张名为《知青歌谣》《理想纯度》的CD上,偶然听到一点知青的歌。但命运和我们家开了个玩笑,让我在1986年的时候,和1982年前的时光擦身而过。

那是源于妈妈一个赌气的决定:既然呆在新疆策勒县政府不可能得到重用,就回甘肃老家去。我们跟着她,带着一车家具,走了有一万里路那么远,在如今是兰州大学所在地的小镇子上落下了脚,我在那里念了一年小学后,考上了二中。

每天我六点起床,带点干粮,走上大约十里路,才能到学校,其间要经过一座大坡、小镇的街道、一片漆黑的白杨树林、火车站家属区、火车站的十条铁轨、火车站的仓库、化肥厂、麦田间六七里路长的白土路、两条大河和一座村庄。

学校和村子一样,都在山下,苍老的房屋之间,有一些树木,多半是白杨和榆树,杏树和果树也有,但那要到春天才能辨别出来。学校后面就是望不到边的北方的荒山,山上偶尔有几片地,种着小麦或者糜子,还有一个空军的兵站,住着几个年轻的兵。山顶上照例会有一棵树,简直不知道是什么人种上去的,要派什么用场。

黄昏的时候,落日红得像血,把荒山和河床都染成红色,如果是坐在山头,会非常非常哀伤。兵站的导航灯在那个时候就亮了,荒山在那时候像只卧着的兽,灯给它点上了眼睛。

村民和当地的学生在唱一些歌,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听到过:“马莲河水向东流,向呀向东流,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站在山岗上,他在默默地思索着,该怎样离开他的妻子,所以他就默默地思索着,站在那山岗上。”还有很多,都是这样,朴素,哀愁,深沉。我问同学这是什么歌,他们告诉我,这些歌,是在村子里插队的知青留下的,都非常简单,音乐只有几句,回环往复,填进不同的歌词。他们都会唱,还把歌词抄写在本子上。还说,如果我早两年到这里来,还可以看见最后一个知青,他在那里一直呆到1982年。“特别老,好像有三十几岁了,老在郝继军家的小卖部里买郝继军他爸卷的五分钱的烟。”

知青的故事,在那时候,像开了闸一样涌到我面前来,地摊杂志上的知青回忆录、知青复仇故事、知青报告文学、稍后一点的《血色黄昏》⋯⋯我在荒凉的山脚下的小村子里,听着他们留下来的歌此起彼落,想着他们当年在那里,看着血红的太阳落在看不到边的荒山背后,我会跟着唱起来:“马莲河水向东流。”到现在也是。

好多年以后,见到了那张《知青歌谣》CD,上面有《新疆的英孜 》《哈尔滨姑娘》《寒风吹破窗户纸》《思乡的月光 》《病患者之歌》《天涯孤客》《沈阳知青小调》,只是,惟独不见我那首:马莲河水向东流。

文/韩松落

城事

单身公寓vs有闲小区

我朋友买房子的时候不听我话,图上班近,在高科技园区附近的一个单身公寓安了家。他说,高科技园区聚集了好多五百强企业,小区里外国人势必多,朝九晚五打照面可以锻炼口语。后来发现IT公司的外国人十有八九是印度人,英语发音还没他标准。于是他又桃色幻想小区单身女士多,可以提高艳遇率。可“挨踢”女天天对着电脑,要么面色青灰暗疮四起,偶有姿色的,也多半投奔了那些即将或者已经拿到风投的青年精英。他又退一万步说,IT精英的聚居地,无线网络发达,偷别人家的宽带也很不错——电脑打开一搜索,上下左右十几个信号,个个都设了密码。

幸福愿景一个都没达成,烦心事倒不少。发展商卖房时承诺的游泳池,我朋友还幻想畅游其中练就宽肩细腰呢,谁知道却发现,全国各地发大水,小区的泳池却水位全线降低。水中央竖一块牌子:“嬉水池。”撩起裤脚走进去,水位刚刚没过膝盖。怂恿他去吵去闹,他说:“哪有闲工夫?想拉一条统一战线的,结果楼上楼下都用一副吃错了药的眼神看我。”

想当初我给他做了多少工作,叫他买到我这个小区来。不就是看上去没那么高档,不就是小区居民构成比较复杂吗?可我们小区有闲的人多呀!有闲的人多意味着有人管闲事。小区住的都是大家庭型态的居民,三世甚至四世同堂。那天我就在楼下看到一份居民倡议书,说小区物业管理费的账户里有十几万现金,活期不划算,倡导存为五年定期以获得更大收益,我刚在一张纸上签了同意,没两天新的倡导又来了,说还是买货币基金好,更灵活。

那天这位朋友来我家玩,惊讶于我们小区人那么多又那么闲。他们小区里遛狗的身影只有深夜可见,哪像我们这,小区居民兵分三路,一路遛狗,一路遛孩子,还有一路,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老头老太围着一只笼子里的鹦鹉,七嘴八舌在教它说话呢。我朋友顿时惊为天府。他想找个外国人练英语都难,我们小区的鹦鹉竟然都有那么多老师。我说我们小区的无线都是共产主义不设密码的,还有,深夜只要你在小区中央狼吼一声“30岁给我一个娘子吧”,你的身边迅速便会围上一群欧巴桑,她们手中有各色好姑娘,总有一款适合你。

文/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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