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宁
陈浩是个测量工程师,43岁,在经济开发区一家民营企业工作。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整理完一组工程测量数据后,已是半夜12点左右了,觉得有些饿,就去外边吃夜宵。他住的地方位于三大街和黄海路交汇处,是开发区最繁华的地方。他来到一个叫“永和豆浆”的台湾风味小吃店,这里24小时营业。
进了店,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小笼包子和一碗馄饨。在等饭的时候,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位大哥,你也寂寞吗?不如一块喝点。”陈浩这才注意到,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食客,整个大厅就他们两个。那女人30岁左右,个子较高偏瘦,脸盘有些像影星宁静的样子。她面前餐桌上摆着4个菜,几乎没动,而一瓶干红葡萄酒却快要喝光了。陈浩不是个招惹是非的人,何况又是在午夜,于是,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女人很固执,用带些撒娇的腔调说:“过来嘛,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一块喝一点。”这时,服务员正好送饭过来,小声对陈浩说:“别招惹她,她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三个钟头了,有些醉了。”
陈浩匆匆吃完夜宵,正要离开,那个女的却先他一步走出了餐馆。当陈浩走出去时,她正蹲在一棵树旁剧烈呕吐。发现陈浩从她身后经过,她无力地招招手说:“大哥,帮帮我。”陈浩见她一手扶着树干,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关切地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女人垂着头吃力地说:“拦一辆出租车,送我回家。”
这时已经是凌晨1点以后了,街上空荡荡的。陈浩等了好长时间才拦到一辆车。陈浩把女人扶上车,问她家在哪里,女人含含糊糊地说住海滨海洋大院。陈浩到这个城市已经多年,知道这是一个海上石油勘探人员居住的小区。他还听说居住在这里的人家,男人大多数在海上钻井平台工作,长年不回家,有些女人耐不住寂寞,经常找情人回家。自己莫非也遇到了?
女人一上车就靠在陈浩肩上睡着了,到了那儿以后,好不容易叫醒她后,她断断续续地说了房号又耷拉下了脑袋。陈浩付了车费,把女人扶下来。这时他有点后悔,如果这个女人老公在家,自己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能把女人扔到街上。这里冬季的海风凌厉如刀,如果把她放到室外,说不定会冻死人的。他想为了救人就豁出去了,于是背着女人去了电梯间。
女人住在20层。走到房间门口,他按门铃却半晌没人开门。这时女人清醒了些,说家里没人,并把钥匙递给他。开门进去后,他见这是一个有着宽阔中厅、豪华家具和典雅窗帘的大房子,显示出主人的阔绰。但陈浩隐隐感到屋里有一股明显的阴霾之气,因为所有家具上面有一层淡淡的灰尘,好像这个房子很久没人住过。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一个小衣柜,上面有一张女主人的大幅照片,相框是黑色的,仿佛追悼会上的遗像。他想,这个女人也许心理有点变态。
到了家,女人开始兴奋起来,她语无伦次地说:“你是大伟吧?还算有良心,把我送回来。”接着,她突然又走到窗台边说道:“你说,我如果也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就像一只小鸟飞走了?”说着就要开窗户。陈浩赶紧冲过去,一把把她的身子扭过来,严厉地说:“你仔细看看我是谁?你喝醉了,是我把你送回家的。你不要胡闹了,赶快休息。”
女人怔了怔,好像想起来了,指着陈浩说:“对,你是在餐馆里遇见的那个人,你心眼很好,送我回家。我听你的话,马上睡觉。”
陈浩把她扶到卧室里,帮她脱掉外套,等她躺下后又替她盖好被子。当他要出去时,女人突然拉住他说:“不在一块儿睡?”
陈浩知道,醉酒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不能说太多的话,就像哄小孩似的说:“你先睡,我洗一洗,一会就来。”
女人嘟哝了一句:“快点过来啊……”头就倒向了一边。
陈浩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见里屋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睡意不觉袭来,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等睁眼一看,已经是早晨6点多了,但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想了想,从茶几下找到一张纸片,在上面写道:“人生难免坷坷坎坎,但不要灰心,也许一觉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希望你快乐地活着。”落款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把纸条放在茶几上,然后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白天工作一忙,陈浩就把这件事忘了,等到晚上淋浴时,才发现一向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银项链不见了。这条项链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却是母亲在他结婚前送给媳妇的见面礼,据说还是姥姥给母亲的。项链坠子是一个心形饰物,可以打开,前几年妻子病重时曾在里面放过一张观音菩萨像,一直挂在脖子上。妻子去世后,陈浩自己又戴上了,不同的是里面放的是妻子的小像,因此,他对这条项链非常在意。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又开始回忆一天的活动踪迹,突然想到:会不会今天凌晨丢在那个女人家里了?
第二天起床后,他连早饭也顾不上吃,打车直奔那个女人家,为的是能在对方上班前遇见她。到了那楼层,他反复按门铃,就是没有反应。正在这时,一个保安从电梯间里出来,眼里露出警惕的神情,问:“你干什么?”陈浩说:“我昨天凌晨送一个喝醉的女人回家,可能把一件东西丢在她家了。”保安说:“什么样的女人?”陈浩说:“高高瘦瘦的。”保安冷笑一声说:“你在说鬼话吧?”陈浩问:“你什么意思?”保安说:“这个房间的女人三个月前已经跳楼死了,这个房子一直空着,你说昨天凌晨送她回家,不是鬼话是什么?”陈浩说:“我昨天凌晨确实送她回来。”保安说:“那就是你遇见鬼了!”他不由分说,硬是要陈浩跟他到小区民警值班室走一趟。
见到民警后,陈浩把昨天凌晨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并说可以找“永和豆浆”的服务员证明。民警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要他拿出身份证和暂住证,又给他们公司打电话询问,最后才说:“虽然可以排除你干坏事的可能,至于你的解释却很难让人信服。楼里那个女人确实是在三个月前坠楼了,而且是和一个男人一块儿死的,警方正在调查这个案子,所以,你不可能遇见她。至于是不是有鬼,科学上好多问题也解释不清。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但我们已经留下你的身份证号码和电话,一旦发现问题你要随传随到。”
从民警那里出来,冷风一吹,陈浩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他不是怕警察,他是让鬼的说法给惊吓的。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如果那个女人真是鬼,为什么偏偏找到了我?如果那天晚上我起了歹心,是否也会坠楼而死?好长时间,陈浩都为这些问题所困扰,甚至好几次梦里见到那个女人披头散发、口鼻流血的恐怖场面。
转眼就到了盛夏。这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陈浩正用经纬仪测量一个目标,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阵恶心,身子一软,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陈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满目皆白的房间里。身边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陈浩想,莫不是我已经死了,这就是上帝的小屋和他的天使吧!这时,那白色的影子突然说话了:“你醒了?”陈浩循声一看,面前正是那张酷似宁静的熟悉的脸,不同的是她头上戴着一顶护士帽。陈浩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冒汗。女人好像不明白陈浩为什么如此紧张又恐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陈浩再次确定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鬼。于是他问:“这是天堂还是地狱?”女人回答说:“这是医院啊!”陈浩又问:“那这里肯定是太平间啦。”女人说:“你怎么老说这种话?”陈浩说:“我们不是两个死人在说话吗?”女人有些不满地说:“我什么时候死了?”陈浩提示说:“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一个凌晨,有一个人曾经把你送回海洋大院?”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惊喜地说:“原来你就是我找了好几个月的‘素不相识的人!怪不得我总觉得你那么眼熟呢。”
这时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走了进来,问道:“护士长,病人醒了?”
陈浩困惑地问:“你是护士长?不是女鬼?我没有死?”
年轻的女孩以为他在说胡话,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止住笑说:“你在瞎说什么,这是我们江护士长。你现在是在医院的急诊观察室里,本来不需要护士长亲自护理,但她说她好像认识你,执意要亲自护理。还有,你并没什么大病,不过是一般的中暑。”
这时候,单位派来陪床的人也走了进来,陈浩才相信自己仍然活着。他还是不解地问:“那次送你回家的第二天,我因为一条项链不见了,曾经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可那里的人说,你在三个月前就坠楼身亡了。”
护士长使了个眼色要他不再说下去,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江玲,有机会我会给你解释的。”
因为还有大半瓶点滴没输完,陈浩说自己不需要陪护了,单位的人回去了。等陈浩拔了针头,已经是下午6点。江玲换上了一身便装,走进来对他说:“一块出去吃饭吧。”陈浩正要解开心中的谜底,就同意了。
他们又选择了初次相遇的那家“永和豆浆”。江玲一脸的喜悦,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那条项链问陈浩:“你是不是找这个?”陈浩说是。江玲又问:“里面那个漂亮女人是谁?”陈浩说:“那是我妻子。”江玲又问:“她现在好吗?”陈浩说:“去年夏天去世了,心衰。”江玲轻轻地安慰他说:“节哀顺变吧。”可她脸上表现出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愉悦。
陈浩说:“说说你吧。”江玲说,她今年35岁,和死去的姐姐是一对孪生姐妹。虽然她们有着人人赞美的容貌,可命运偏偏捉弄她们。姐姐找的老公是一个研究生,后来又留美攻读博士,好不容易等到他学有所成,却办成了留美定居,和一个美国女人发生恋情,一纸离婚协议结束了他们的婚姻。后来姐姐爱上了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他一直哄骗说要和老婆离婚,当姐姐把一切都给了他后,却意外地发现他们一家亲热地在公园游湖。绝望的姐姐在又一次和他缠绵以后,把那男人骗到窗户前,趁他不备,把他掀到了楼下,然后也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自己的命运也很悲惨,丈夫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后来和年轻的女秘书好上了。她发现后找他讨说法,他掏出的也是一纸离婚协议书。
江玲说,她喝醉酒的那天,正是那个负心汉再次结婚的日子。当时她想,你能另找新欢,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个相好的?在豆浆店里,她遇见了陈浩。当时她也想过,万一遇见的是个好色之徒,也不排除和他一起共赴黄泉。为了不遇见熟人,她用了姐姐的房子,姐姐死后,她是唯一的继承人。说完,江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浩有些解嘲地说:“这么说我是侥幸拣了一条命呢。”江玲正色说:“你是不一样的。从那天你的举止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而且你对爱人一往情深的怀念更让我感动。现在,通过你的同事,我对你更加了解,可以说越来越喜欢你了。”陈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告别的时候,江玲恋恋不舍地问:“我们的关系还能继续发展吗?”陈浩说:“这个问题太突然,我没有思想准备。”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有缘,我们也许还会相遇。”江玲要把项链还给他,陈浩说:“如果你喜欢,就留个纪念吧。”江玲有些羞涩地说:“我喜欢。”
这件事之后不久,陈浩应家乡一家文学刊物之邀,担任该刊的编辑。原来,陈浩工作之余经常写一些故事和小小说投稿,渐渐在家乡有了一些名气。后来,他的一个文友当了主编,力邀他到编辑部工作,陈浩就辞去了津城市的工作回到了家乡。
这年秋天,编辑部组织了一次山东半岛四日游,旅游日程是:坐飞机直飞威海,第一天参观致远舰和刘公岛,第二天去青岛崂山,第三天游蓬莱和长岛,第四天上午去烟台,下午赶回威海逛韩国商品城,晚上乘飞机返回。
前两天一切正常,第三天晚上,陈浩和编辑老王住在一个房间里。晚饭前老王说:“我在蓬莱有一个战友,听说我来了,一定要请我吃饭。我今晚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陈浩说:“我睡觉的时候给你留着门就是了。”
吃完晚饭,团队的人大都去了海边。可能是旅行社怕客人危险,日程中没有安排海水浴项目,旅游协议书上也写着:私自下海所引起的一切后果,旅行社概不负责。但到了海边不下水,无论如何也是个遗憾,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一玩就玩到10点左右。加上前一天登崂山累着了,陈浩回到宾馆倒在床上就睡了。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进了屋,先是在卫生间洗澡,后来又爬到了旁边床上,整个过程一直没有开灯。陈浩想肯定是老王回来了,也没理会。
早上醒来后,陈浩看了看身边的床,不由大吃一惊:一个女人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陈浩再仔细一看,不由更是吃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江玲,脖子上赫然挂着自己的那条银项链。他连忙给她盖上一条床单,江玲睁开眼,惊喜地尖叫起来:“怎么会是你?”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出同一个问题:“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陈浩说:“这不是你的房间,是我的房间。”江玲也这么说,可是再看看房间里的东西也有点怀疑自己了,问:“这是不是405?”陈浩说:“这是305。”江玲走出去,迅速把门拉开,看了一眼门上的号码,不由哈哈大笑:“我说为什么昨天总觉得恍恍惚惚的,原来神明在暗中支使我,安排我们相会。”她说,她们也是单位组织旅游,做梦也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面。最后她有些耍赖地说:“我的身子你也看了,也在一个屋里睡了,你要拿我怎么办?”
陈浩笑着说:“大不了娶你为妻。”江玲说:“男子汉说话要算数!”陈浩一脸无可奈何:“这是上天的安排,谁也不能违背……” ■(责编: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