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飞下一袋垃圾

马汉卿

晚上8点,常五从家里出来,到了一楼,刚走出楼梯口几步,楼上忽然落下一袋垃圾,刚好砸在常五的头上。常五不由怒火满腔,破口大骂:“谁他妈这么不讲道德,往楼下扔垃圾?你他妈脚瘸了吗?眼瞎了吗?”常五骂了一通,没有一个人出来应战,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常五就更恼火了,他拎起这包垃圾,想分析一下是谁家扔下来的。

这栋楼有七层,一楼不可能扔垃圾,七楼也不可能,因为七楼就是常五的家。常五的老婆上中班,现在正在车间干活,儿子在外面打工,家里没人。剩下的就是二楼至六楼。常五一家家分析,谁家最有可能往楼下扔垃圾?他分析了半天,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于是,他怒气冲冲地拎着垃圾往楼上走,从二楼开始,一家家敲门。二楼的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内看着常五,问有什么事?常五严肃地说:“你家往楼下扔垃圾了吗?这垃圾砸在我头上,太不像话了,太可气了……”

这个女人看看常五手上的垃圾,说:“我家从不在楼上往下扔垃圾,我们都是出门时带下楼的。”女人说着,从家里拎出一包垃圾让常五看,“这就是我家今天的生活垃圾。”

常五看看女人手上的垃圾,一时没话说了,转身往楼上走,敲开了三楼的门。三楼是个男人开的门,男人穿了条大裤衩,赤裸着上身,胸肌十分发达,嘴巴叼着根烟,冷漠地看着常五。最初那一瞬间,常五觉得应该是这个男人扔的垃圾,因为这个男人在这栋楼里名声很不好,嗜酒如命,懒得出奇。但是,常五刚讲完他被垃圾砸中的事,这个男人就用脚踢了踢门口的垃圾袋,说:“看见了吧,我家的垃圾还趴在这里,因此,砸到你头上的垃圾,跟我刘某人没关系。”

男人用挑战似的眼光看着常五,常五也直视着男人,他不怕这个男人。常五是谁?常五也是在社会上混的人,身上的肌肉也是一块块的,论拳头的话,他才不怕呢!但是,现在常五没话说了,垃圾显然不是三楼扔的。

常五噔噔噔地奔上四楼,砰砰砰地敲门。可他敲了半天,就是没人开门。常五心想,肯定是这家扔的垃圾,心虚了,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常五气呼呼地越敲越响:你越是不开门,我越是敲,非把这门敲开不可!

常五正挥舞着拳头敲得门砰砰响,突然从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干什么呢?想偷东西就撬进去好了,这么用劲敲什么?”这户人家的主人—— 一男一女正从楼梯上走上来,男人很不友好地质问道。女的站在门前冷漠地看了常五一眼,然后观察了一阵防盗门,说:“幸好这门很结实,否则还不被你敲坏了?”

常五看着这一男一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是要质问这户人家的,现在却问不出口了。垃圾肯定不是他们家扔的,他们不在家,家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这时,那个男人问常五:“你敲我家的门有什么事吗?”常五把手里的垃圾给他们看,然后说:“有人从楼上扔垃圾,砸到我头上,你说气人不气人?我非得找出是谁扔的不可!”

男人看着常五说:“你该不会怀疑是我们扔的吧?”常五说:“现在当然不可能怀疑是你们扔的。”常五说完,就往楼上走。常五听到他们在楼下议论,女人说:“这人真是脑子有毛病,家里有没有人都闹不清,还拼命砸门。”

常五来到五楼,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马上用力敲,先是轻轻敲,一边问:“屋里有人吗?”敲了一会儿,见屋里没有声音,他就敲得响起来了。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男人的半边脸露出来了,男人也不问常五为什么敲门,就那么冷森森地看着常五。

常五说:“你把门开大点,我有事问你。”门开大了点,露出了男人的整张脸。这个男人虽然与常五住同一栋楼,但常五难得见他一面,有时候真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住在这里。倒是他的女人经常在楼梯上见面,女人热情,见面都会打个招呼。常五问:“你们有没有把垃圾往楼下扔?扔在我头上!”这时,门开得更大了,原来女人就站在门后。女人男人并排站着,把门口堵得死死的,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女人看着常五手上的垃圾,轻声细语地说:“我们从来不从楼上往下扔东西,我们没有这个坏习惯。如果你不信,可以进来看看,我们今天的生活垃圾还在垃圾桶里。”

你们堵在门口,我怎么进去?常五刚想骂两句难听的话,女人又发话了,女人说:“大家住一栋楼里,谁还不了解谁?谁还不知道谁那点脏事?我们晒在外面的被子被人滴了脏水,找上门还不承认。我们晒在楼梯上的桂圆干忘了收进来,第二天就不见了,过了几天,我们在垃圾箱里看见了桂圆皮。”女人说了一会儿,就把眼睛往上翻一下,这意思非常明显:这一切都是楼上干的。

常五往楼上走时,放弃了再敲门的打算。他想,谁会承认呢?没有证据,没有让人信服的事实根据,就是扔了也不会承认的。常五转身往下走,把垃圾袋扔到垃圾箱里,心想就算自己倒霉吧。

但是,也就过了三天,也是晚上8点钟,常五刚走到楼下,突然一袋垃圾又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在常五的头上。这一刻,常五那个恼怒呀,全身都发抖了!他的血往头上冲,气从丹田起,恨不得冲上楼,揪出这个抛垃圾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

不过常五知道他这样冲上楼,一点用处也没有。常五站在楼前观望着,他觉得每一户都有往楼下抛垃圾的嫌疑,但是,每一户都会找出一个很好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这时,常五的老婆阿瓜刚好提前下班回来。阿瓜是纺织厂女工,天天与机器打交道,头脑与机器一样简单,性格像鞭炮一样,一点就炸。阿瓜前几天就知道常五被垃圾砸中的事,当时就想到楼下骂大街,把这个扔垃圾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后来还是被常五拉住了。常五不赞成阿瓜这种做法,骂大街只是图嘴皮子痛快,而他要揪出这个家伙,然后好好教训一顿。

现在,阿瓜就像个二踢脚一样,“砰——啪”一声就炸开了,她扯开嗓门就骂:“谁家有人生养、没人教养的杂种往楼下扔垃圾?没长腿吗?还是不是人?干出这种缺德事,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阿瓜骂了大约10分钟。她的嗓门很大,这与她在纺织厂上班不无关系,天天在噪声中生活,说话都得拔高嗓门喊叫。像这种骂大街的喊叫,正是发挥其特长。可是,阿瓜骂了这么长时间,整栋楼仍然是没有任何反应。常五说:“算了别骂了,你骂你的,他们躲在家里,听都不听,还不是白骂。”阿瓜不服气,她说:“你回去给我端杯茶水来,老娘今天骂个通宵,看那个扔垃圾的能沉得住气!”

常五说:“这样太伤身体,还是算了吧。”常五把阿瓜拉回家,悄悄耳语了一阵。阿瓜满腹狐疑地看着常五。常五说:“我就不信这个扔垃圾的人能深藏不露!”

从这天开始,常五每天晚上8点后,就悄无声息地躲藏在楼下,瞪大眼睛注视着楼前的一举一动。

常五在楼下这样埋伏了一个星期,却没有发现有人往楼下扔垃圾。这就怪了,难道是有人跟他过不去,专门用垃圾砸他?这样一想,常五越发恼火。他又埋伏了一个星期,仍然是没有任何收获。常五便与阿瓜商量,花血本在楼前一棵榕树上安装一个摄像头。阿瓜同意了常五的这个想法,不抓出这个罪恶的黑手,誓不罢休!

摄像头是悄悄装上去的,还是红外线摄像头,能在夜间拍到隐秘行为。

摄像头安装好后,常五就天天晚上在楼前走来走去。 可这时却没有人扔垃圾了。这真是出鬼了!就在常五灰心丧气的时候,一天晚上8点,常五刚走到楼下,就有一包垃圾从天而降。不过非常幸运,这包垃圾没有砸在他头上,却落在阿瓜的头上。阿瓜这天休息,没有上班,她走在常五后面,嘴里正啃着一节甜玉米,垃圾落下来那一刻,阿瓜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从她头上滑落到地上时,她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满腔怒火,张嘴就要骂。常五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常五说:“别出声,我们有证据了。”

常五让阿瓜呆在原地不动,他打电话找来了居委会主任,又打电话请来了片警。常五气呼呼地介绍了情况,要求一定要处罚这个“罪大恶极”的不法分子。

警察被常五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警察说,这还不能说是“罪大恶极”的不法分子,只能用“道德品质恶劣”来形容。警察解释说,像这种人只能口头教育,还不能刑事拘留。常五说,那我们白白被垃圾砸了?警察说,我们会对这种人进行严厉批评,屡教不改者当然另当别论。

常五把摄像头拍下的录像打开让大家观看。因为光线不好,有点暗,大家就把头凑到显示屏前观看。很明显,垃圾是从高处抛下来的,大家沿着垃圾下抛的路线,慢慢往上观察,最后目光落在七楼。这怎么可能?常五大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瓜说:“我家里没人,怎么会有人往下扔垃圾?真是天下奇闻!”

还是警察有经验,他把摄像镜头慢慢往上调,这下就让大家目瞪口呆了:垃圾是从七楼上面的天台上扔下来的。天台上还有人?是谁扔的?大家聚拢在摄像机前,认真地辨认着有些模糊的画面。有人发现从天台上往下扔东西的,好像不是人,而是一个很小的动物!

动物?所有的人都惊得瞪大眼了。而这时,常五与阿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吭声了。居委会主任首先提出,到天台上去看看。片警也说:“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怪物在搞鬼!”

一行人往天台上走。常五与阿瓜慢腾腾跟在后面。上到三楼时,常五突然说:“算了,这事我们自己解决吧。”但是,居委会主任不同意,她说,既然已发现了问题所在,就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原因。片警也是这个意思,而且还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常五:刚才还吵着一定要揪出扔垃圾的家伙,现在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到了楼顶,让大家吃惊的是,天台上怎么拴着一只猴子?片警最先提出疑问,他说:“这不是一个月前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那只猴子吗?我还四处张贴寻猴启事呢!”

片警把目光锁定在常五身上。常五惭愧地低下头,不得不把实情说了出来。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他在江滨公园游玩时,偶然发现一只快要饿死的猴子。心念一动,用一块巧克力做诱饵把猴子抓了起来,用衣服包着,急急忙忙跑回来,给它喂饱后,把猴子拴在楼顶上,当宠物养起来。

片警说:“猴子何处找的垃圾袋?”

常五不好意思地说,他有个习惯,把每天的生活垃圾拎到天台上,等积得多了,才拿去扔掉。没想到这猴子猴性难改,来劲了就往下扔垃圾。

这时阿瓜说话了,她说:“这猴子也太没良心了,天天好吃好喝侍候它,它还报复主人!”片警说:“怨不得猴子,它想念它的兄弟们呀,你们把它拴在这里,它能不怨恨记仇吗?”常五和阿瓜闻言都垂下了头。

猴子第二天就回到了动物园,常五和阿瓜也不再将垃圾积在天台上了,改掉了不良习惯。有人开玩笑说,是猴子用垃圾把他们砸清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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