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
白飞母亲谢世时,我在上海的培训还差两天结束。我必须回来,因为我知道白飞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时候只有我能安慰他。
跟白飞谈朋友,全家人都反对,包括姐姐佳佳。姐姐说,薇薇,画家全都是神经质,靠不住的。这反倒激起了我的挑战欲。
都说双胞胎性格相仿,我和姐姐却是个特例。姐姐从小乖顺,学习成绩也好,爸妈很喜欢她。而我调皮得像个男孩子,处处挨骂。爸妈常点着我的鼻子说,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啊。
我是薇薇,她是佳佳,我为什么非要像她呢?
他们反对我,其实还有一条,就是他们的骨髓里藏的全是世俗,他们看不起农民,讲究门当户对,而白飞恰恰是农民的儿子。
我非嫁给白飞不可,非要让白飞幸福,从而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母亲去世后,白飞好长一段时间都萎靡不振,总是望着院里那片月季花发呆。我不知道母亲跟月季花有什么联系,只静静地陪着他。后来白飞说,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白飞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把画架和油彩全搬到院子里,说,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要创作了。
灵感来了,白飞会全身心投入,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招惹他,我默默地离开,去陪姐姐说话。
姐姐问,你怎么不陪白飞?他怎么样?
我说,他正在创作。姐姐说,他其实不错。
他不错?你不是一直反对吗?我问。去上海的这段时间,我嘱咐姐姐去照顾他,白飞是个很邋遢的人。通过接触,姐姐改变了对白飞的看法,我高兴。
姐姐说,他的确不错,之后就再没话。
白飞的油画完成了,是幅《浴女》图,画中的浴女很像我。我虽然不懂绘画,但我了解白飞的心,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出来他心头流淌的激动。
拿《浴女》去参赛,白飞得了一等奖。《浴女》本可以高价出售,从而改变一下白飞拮据的生活。但他不,而是把画挂在床头上,常凝神欣赏。这时,他的眼睛里有烁烁的东西在跳动。
把消息告诉了姐姐,说那幅《浴女》精妙绝伦,建议她去欣赏欣赏。姐姐的嘴巴张得很大,眼里全是惊讶。
姐姐马上要去北京了,之后远赴美国,陪姐夫李然留学。姐姐不愿去看,我便硬拉她去看了白飞的《浴女》。我说,你一去不知何时才回来,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白飞见姐姐来了,眼光慌张地跟她对视一下,便立刻移开了。
一句祝贺的话也没说,甚至一句简单的问候也没有,姐姐便借故走了。姐姐去美国以后,白飞整天绷着一张脸,郁郁寡欢的样子,时常望着《浴女》发呆,我怎么安慰都没用。
我常给姐姐去电话,说我很好,白飞待我也很好。姐姐激动地哽咽,说,祝福你们。我问,我们?包括白飞吗?
姐姐反问,你说呢?
我说,你对白飞的印象彻底改变了?
姐姐“嗯”了一句,再不提白飞。我偏偏唠叨白飞,甚至把我们床弟之事的细节也对她说。我就是想让她知道,白飞真的对我很好。
其实我在扯谎,我还没把自己彻底交给白飞。我跟白飞吵嘴了。这是我跟他第一次吵嘴。我说,你能不能热情一点,别这么冷漠好不好?我不是一块石头。
白飞赌气出去了,门被甩得咣当响,把我一人留在空荡的屋里。我抹了一阵泪,然后划了火柴,把《浴女》烧了,红彤彤的火苗烧烤着我的心。
你疯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白飞回来,脸色铁青。
我含泪而笑,反问白飞,你说呢?画上的人是我吗?
白飞含糊,说,应该是吧。
应该是还是应该不是?我盯着白飞的眼,问。白飞不敢跟我对视,怯懦地移开了目光。
艺术家的想像力太丰富了,你没看到过我的裸体,就能画出《浴女》了?我说。薇薇的嘴唇上是洁净的,而佳佳的嘴唇上有颗妖痣。你回答我,画上的浴女是我吗?
白飞无言以对。
回到家,我故作轻松地把包甩在沙发上,对爸妈说,我跟白飞吹了。
真的?爸妈很兴奋地说,你终于悔悟了。别急,好男孩多得是,回头爸妈帮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回卧室时我甩给爸妈一句话,说,我不嫁,一辈子当老处女。
我听到客厅里,爸妈正给姐姐打电话。爸妈在客厅里喊,薇薇,佳佳让你接电话。
姐姐问,为什么呢?白飞不是对你很好吗?怎么说吹就吹了呢?
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敢当爸妈的面回答为什么吗?
姐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薇薇,姐姐劝你要学会宽容。白飞的确不错,你应该回到他身边去。
有些事情可以宽容,有些事情不能宽容。我说,应该回到白飞身边的人不是我。
姐姐在电话里是一声叹息。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