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毛
江米芬是个女人,命运不如名字那么写意。
她的童年并不快乐,父亲喜欢酗酒,喝醉了就打母亲。母亲素来神志不清,无法讨他欢心。几乎每次挨了打,母亲就在凌晨悄悄离家出走。起床看不到母亲,江米芬心里就空了,她会挨家挨户去问,在每片小树林寻找,在山径大声呼喊。稚嫩的嗓门,穿透清晨。
父亲挥舞拳头,都是母亲扑过来替她挡着。有好吃的好玩的,母亲都会留给她……在孩子眼里,母亲没有缺陷。
幸好,出走三四天后,母亲会突然归家,笑嘻嘻地对他们姐弟张开胳膊,或许手里还有一把红彤彤的野果子。
父亲再次酗酒,母亲再次出走。
有一次母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江米芬每天都在找,都在喊。在门口站很久,期待看到母亲。奇迹没有发生。
成长是孤独的,她保持一个奇怪的习惯:不管去哪里,身边有流浪老人,她就会上去细细打量一番,哪怕把路人雷倒。每次听到附近出了交通事故,她都会着急打听,甚至去医院探视。
20年过去,江米芬成了大姑娘,大眼睛黑头发,从云南嫁到了河南。受丈夫宠爱,和婆婆小姑也相处融洽。但她心里总有留白,只为母亲。
有一次回云南探亲,江米芬在路上遇见一位流浪老人。靠在破屋前,脏头巾,黑衣,破鞋。手里拄着一根粗树枝。同样神志不清,言辞模糊,她的心砰砰跳,面相太像了。她上前掀起了老人的头巾:老人的右耳也有个缺口,跟母亲一模一样。
江米芬拍拍老人的肩,说,跟我一起回家吧。老人顺从地点点头。那一刻,江米芬确信无疑──这是天意啊,茫茫人海,母女终于重逢。
回到老家,江米芬细心地给母亲洗澡梳头,不觉哭了。从脚到后背,老人伤痕累累,是火灾?还是车祸……老人的过去多么惨痛,江米芬不得而知,但她要给她余生的幸福。
父亲回来,她兴奋地喊来父亲相认,父亲看一眼,丢一句话:你认错妈了!气愤之余,她决定把母亲带回河南的婆家。
婆婆发现媳妇竟然凭空捡回来一个老人,天天和她吵架。也很不理解。江米芬忍气吞声了一年,大哭一场后,拉起母亲出了家门,准备回云南。走了好几天,钱也用光了,母女俩被一户好心人家收留下来。
晚上,握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手,江米芬做了人生第一个大决定:离婚。失而复得的母亲,不能再放弃。
离婚后,江米芬认识了一个单身男人。苗根来。彼此情投意合。江米芬说,要娶我,就要养我妈。苗根来一口答应。他觉得孝敬女子,更让人疼。
这位从小失去双亲的善良男人,之后尽心尽意地照顾老人。老人裤脚破了,他蹲下来缝补。每天的早饭,他都给老人打两个鸡蛋。他当老人是亲妈。
他们添了一双儿女,收入微薄,但是老少同堂,其乐融融。
过了20多年的幸福生活,老人已是古稀。江米芬带老人回了趟云南,想认认亲,谁料村里的熟人,都说老人不是她妈,包括她的亲舅舅。亲弟弟。
弟弟为了让姐姐趁早“觉悟”,凑了钱带老人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显示,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大吃一惊的江米芬又主动和老人做了亲子鉴定。
拿着检验结果,江米芬彻底无语。弟弟说:别人的妈又不是咱妈!送养老院得了。
她给苗根来打电话。男人说:“犹豫个啥?马上把妈领回家来。我们养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养二十年。老人都期望有个遮风避雨的家。”
回到夫家,此事沸沸扬扬传开。当地政府闻听此事,给老人落了户,就用了江母的名字:“江贵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江米芬问老人:我是你姑娘吧?老人满脸皱纹笑眯眯:嗯。
媒体说,江米芬和苗根来缔造了一个爱的奇迹。
江米芬正对着镜头鞠躬:“如果谁捡到我另一个妈妈,让她吃饱穿暖,别惹她生气,她以前是很勤劳善良的──我谢谢您了!”
从来都是父母找孩子,原来孩子的爱也可以山高水长。从来都是只爱身边人,原来陌生人也可是身边人。江米芬让人相信,有了爱,一切皆有可能──这才是奇迹。
选自《青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