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夏
那年,我们仨在蚂蚁岛的电信所工作,人称“铁三角”。
岛上真的很无聊,仅有的一条老街,五分钟能走两个来回,一到晚上,就只剩下带着海腥味的风,在街弄和海滩间游来逛去。幸好,我们拥有珍贵的友谊,邱明、阿发和我,愣是把单调的日子过成了万花筒。
邱明是本地人,家在不远的小街上,可他也和我们一起挤在集体宿舍,一周回一次家,说这样才算真哥们儿。我们甚至约好谁也不许擅自找女朋友,要找就同时找,继续把“铁三角”巩固成牢不可破的“铁六角”。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除了粮站的小芳,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让我们仨都看得上的姑娘。为了友谊,我们发誓谁都不去找小芳。
我和阿发大约半个月回一次家,邱明总是恋恋不舍地把我们送到码头,送上摇摇晃晃的小船。我们站在船头,看着孤独的邱明慢慢地变小、变小,直到成为一个小黑点。阿发说,我们还是一个月回一趟家吧,我们走了,邱明多寂寞啊。
于是,我们就延长了回家的周期。碰到周末,我们一起去海边钓鱼,然后到邱明家,让邱明妈烧给我们吃。
我们一直甘之如饴地享受着我们视若珍宝的友谊,直到某一天,邱明的抽屉上多了一样东西。
在宿舍,我们每人拥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有抽屉,抽屉没有锁,我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抽屉里放着几副扑克牌、一本翻过几页的书、几张白纸,还有上次在海边捡到的几个鹦鹉螺,我想他们的抽屉里无非也是差不多的玩意儿。像我们这样的铁哥们之间难道还有秘密吗?
那天阿发偷偷问我:你有没有发现邱明有些不对劲?这是他第一次故意避开邱明跟我说话。我吓了一跳:邱明怎么了?阿发讪讪地说:我猜他跟小芳谈恋爱了。
我知道阿发是我们三人中最喜欢小芳的,每次看到小芳时,他的眼睛最亮。邱明和我老拿这事跟阿发开玩笑,不过阿发一直恪守着我们的约定,从来没有向小芳发射过爱的信号。
我说,不会吧,我们三个不是天天泡在一起吗。阿发涨红了脸,你难道没看到我们这次从家里回来,他的抽屉上了锁啊,肯定是放情书用的。
回到宿舍,我发现邱明的抽屉上果然多了一把崭新的锁。
吃完饭,邱明说了声有事先走了。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邱明正在锁抽屉,看到我,神情有些慌张,好像真有猫腻。但我还是持怀疑态度,小芳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姑娘,她会看上邱明?
周末回家碰到姑父,让他数落了一顿。姑父在县委办工作,是家族里最大的官了,在小辈中,他最看好我。这次县级优秀团员名单里没有我,让他很失望。他说今年正好团委换届,对这次评选非常重视,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县里开表彰大会,县长亲自颁奖,还要拍电视片,在县电视台播放。
多好的机会啊!姑父摇着头,你不是说今年准是你吗?怎么就没了呢?
说实话,我们仨的工作都不错,每次评先进,我们都是你推我让的,去年阿发评了个先进,今年推选优秀团员,邱明非让我先上。没想到名单下来,邱明跃然榜上。所长找我谈话,说考虑到我今年年初业务上出过差错,他和副所长商量了一下,就先推了邱明,让我明年再争取。
回到宿舍,我越想越蹊跷,出差错的事连我自己都忘了,领导竟然还记着。再看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我寻思这里面压根不是什么情书,怕是个笔记本,把我平时犯的错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邱明没几天就把锁给拆了,但我看见那个抽屉还是别扭,阿发也是。没多久我调离了蚂蚁岛,终于不用天天看见那个抽屉了,但我却常常会想起它上了锁的样子。
六年以后,我调了工作,在一次会议上,竟然和邱明、阿发不期而遇。饭后,我们仨转战到一小饭馆继续喝酒,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当年的那个抽屉,阿发问邱明,那个抽屉里锁的到底是什么?
邱明愣了愣,说,当年我不是最矮吗?我妈怕我不长个儿,不知从哪儿搞来增高的药非要我吃,我怕被你们笑话,就……就把抽屉锁上了。邱明顿了顿,不过,这抽屉锁不锁又有什么关系?他坏坏地笑了笑,指了指阿发,我可发现过你写给小芳的情书,就藏在那个枕头套里。
阿发的脸一下子涨得像块红布。
邱明又指了一下我,还有你……
我觉得我的脸“呼”一下烧了起来,连忙举起酒杯说,旧事莫提,还是喝酒吧,为咱们“铁三角”重聚,干了!
选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