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毛 睄 许
[编者按]
2009年第5期的《红岩春秋》上刊登了《周恩来夫妇的第三位干女儿谌曼里》一文,文末提到谌曼里在华北文艺工作团工作时,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寄养在延安一位老乡家中,她牺牲后,周恩来、邓颖超、谌志笃(谌曼里的父亲)等人都曾多方寻找却未果。
此文被凤凰网转载后,被知道谌曼里儿子下落的、现居住在天津的刘虹看到,她将这一信息通过网络发往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多伦多,使旅居那里的谌曼里儿子张国毛得以知晓。张国毛主动与广州的小姨谌曼玲联系,终于接上了关系。针对文章中提到的事情,张国毛对自己的情况作了如下叙述。
我就是要找的谌曼里的儿子
我是谌曼丽(谌曼里在陕北演出时使用的艺名——编者注)和陈振球(湖北应城人)的儿子,也就是《红岩春秋》杂志2009年第5期《周恩来夫妇的第三位干女儿谌曼里》一文中提到要找的谌曼里的儿子。
我叫张国毛,随了养父姓。生于1942年。出生大约半年后,通过一个湖北籍老乡介绍,父母把我寄养在一位1938年到延安的湖北黄陂人家里。养父名叫张华永(已去世),我的养母是1932年的陕北老红军,叫李维成(已去世)。他们当时在延安以北安塞县的八路军被服厂工作。他们都没文化,但为人豪爽正直,是坚定的共产党员、革命者。他们待我如亲生,对我很娇惯,但从不避讳我是抱养,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谈到我妈妈曼丽,说她演戏、扭秧歌在延安有名!
养父母常对我说,抱我时我有半岁了,爱闹病,很小,瘦得像只猫。所以我的名字由幼儿叫到现在也离不了猫、毛两字。
我没听说还有个亲弟弟。到底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当时是战争环境,人们总是调动分离,又是几十年前的事,各人谈自己的所知,说法难免有出入。
我养父母在几次工作调动后,又回到延安。解放战争时期把我送到保育院,他们随军南下解放西安,做军代表接收工厂。解放后我与养父母没有分开过,我们一直在陕西咸阳的纺织厂生活工作。
20世纪80年代初,我找到在北京的同父(陈振球)异母(郭霁云)弟妹。大约1982年冬吧,我大妹带我与金紫光(谌曼里牺牲时的丈夫——笔者注)见过一次面。那是个晚上,在他的书房里,他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我母亲的情况,也说到我外爷谌志笃找我的事。听得我很是感动。我还记得金紫光说,最后一次找我是20世纪60年代。我向金紫光提出想要我母亲的照片。他说有,只是“文革”抄家搞乱了,要慢慢找,等找到后邮寄给我,但我只收到过他寄的挂历,没收到过照片。
我的异母弟妹因为爸爸犯错误离了婚,他们都跟了妈妈,随了妈妈的姓。
我继母郭霁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前几年去世)。她是我母亲在延安上“女大”时的教务主任、秘书长。你们文章中讲塌山时,我母亲穿的皮大衣就是她的。她给我讲了许多我母亲在延安的事情。
我与弟妹们关系很好,我出国前经常去北京弟妹家。现在我们几个也经常在网上联络。
我原先一直在陕西咸阳第八棉纺织厂工作,做过保卫科副科长。因患胃溃疡,50岁就病退了。2001年到加拿大探望女儿,2002年移民,与女儿同在多伦多。
第一次看到我母亲的照片时,那一瞬间,我感到空气凝固了,我的热血凝固了!她是那么文静端庄,美丽秀气,文质彬彬。我感到母亲并没逝去,她那么亲切,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了;看到邓颖超1953年写的《谌曼里同志简历》和我外爷写的追悼会上的悼文,更让我感慨万分。擦干眼泪,我为母亲骄傲!因为我敬爱的母亲文武双全,不愧是中华精英,女中豪杰!
当年日寇侵略,国难当头时,我母亲虽然是年纪轻轻的一位文弱书生,却毅然投笔从戎,慷慨走上抗日战场,何等英勇、壮烈!她在延安的文艺才能,也得到上级、同事、民众的一致认同。短短几年,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演出那么多节目,而且她都是主角,都获得成功。
可惜的是她早早地牺牲了,成为我们全家难以弥合的伤痛。今天的我只有擦干眼泪,继承母亲遗志,好好生活,让天上的母亲放心。
我真心感谢曼玲小姨这么多年克服困难,保存了我母亲珍贵的照片和资料,让我找到了自己的根。
我的寄养和我的成长
我不是张家亲生儿子,养父母从不隐瞒,而是当故事讲。我太小时不当回事,到长大了也是认可的。
我的养父母当时虽没孩子,但1942年他们抱养我时,年龄并不很大,20多岁,只比我生父母略大点。那时他们年少气盛,很能干,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养父张华永1938年由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经西安到延安。因为他会提花织布,织毛毯、修织机、染纱,在当时的延安是少有的技术人才,所以八路军后勤总部按技师标准发给他比较高的津贴费。养母李维成是1932年的陕北老红军,1933年入党,做过区妇女部长、县妇联主任。中央红军到陕北后调到中共中央社会部工作,后在八路军被服厂监视外来人员。当时他们的政治条件和生活条件,在延安来说,是相当好的。
据养父讲,当时是一个湖北老乡从中撮合,说陈振球和妻子谌曼丽这两口子要上前线,几个月大的孩子没法带,要暂时寄养。若是他们回来就抱走,不回来你们就养大。如果在现在,人就要计较是否划算,而当时的延安人没有那么多个人的想法,而是觉得代养革命后代责无旁贷,是件很平常的事。何况这种情况在延安也不止我一个。
养父从安塞被服厂骑马90里到延安接我。八路军被服厂原在延安,为躲避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搬到安塞,抗战胜利后又搬回延安。当决定将我给人代养时,我娘曼丽不忍心,也难割舍我,抱着我骑马跟去了安塞。她在养父母家住了三天,也哭了三天,养父母们都劝她。临走那天,她还是流着泪一步三回头。
我的养父母说我刚抱来时,很小、很瘦,哭声也不大,像个曲卷的小猫。养母怀疑我不足月。妈妈曼丽带来的美国炼乳吃完后,我就无奶吃了。没办法,他们只好抱上我到处找,见谁给娃娃喂奶就去求,等人家的孩子吃饱了,就央求给我吃几口。他们给人说好话,还买鸡蛋、送挂面让人家吃,让奶水多些,好让我有一口奶吃。我先后吃过五个人的奶。曹秀英是喂我时间最长的奶妈。她与我养父母同厂工作,为人忠厚。她看我可怜,在哺育自己孩子的同时,也喂我奶水让我吃饱,直到我一岁多才断奶。“文革”后我还见过这位善良的奶妈。
我一直体弱,就是大点也是什么都不想吃。为了让我吃下半碗稀饭,养父母愁死了,想尽办法。当时我有公家配给的定量挂面,他们就煨鸡汤下鸡蛋挂面,一直到现在我还爱吃细挂面。而养父母就是吃小米稀饭。
我常闹病,几次死去活来,最严重的一次,是延安中央医院的黄医生抽自己的血输给我,我才缓过气来。
养父母常说,我命大不该死。养父叹息,毛不知花了多少钱,至少能拉一汽车。养母高声加一句,把心血加上去足有一火车!这话是一点不假的。
就这样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了,我能跑能跳,能调皮捣蛋,还曾淘气地往别人家的锅里撒土,这些都是我幼年时的“本事”。
我在他们眼里没缺点,学习不好没关系,只说一句:娃娃小哩。我耍脾气他们耐心哄我,摸着我的头悄悄地问,给妈说想吃啥,给你去做可口的?
他们常对我说我娘曼丽是“鲁艺”的,京戏唱得好,秧歌扭得好,他们都看过,延安谁不晓得?我从小嗓子好,爱唱歌,也喜欢表演,他们就夸我“像他妈”!
他们说你妈年轻轻的死了。你爸活着在东北当大官,名字不给你说。那时他们是舍不得我,害怕我“飞”了。
记得我刚上小学,或是将要上小学的一天傍晚,我在外边玩,家里来了一个穿灰制服、瘦长个子的人在屋里和他们说话。不知多长时间那人出来叫住我问:你爸在东北,跟我去东北不?我不愿意,说:不去不去!你爸才在东北呢,我爸在家里。说完我就跑了。后来养父母说,那人说是来看你,实际上是想领你走。我们说去不去让毛自己说。他叫住你,你不去,怪不得我们。每次说起,养父母都笑,而且笑得很得意。我当时太小,对生父养父搞不清,只觉得家里对我好,我哪也不去。
上小学时,我算术考及格一次他们可高兴了,逢人就说我们娃娃可聪明啦!我语文一直不错,总能考到八九十分,音乐、游戏等课更是得心应手。
小学二年级时老师踢我一脚,几天后我说漏了嘴。这还了得?老爷子火了,打开木箱子拿上手枪,骂咧咧气冲冲地找校长“讲理”去了。
他们也打过我,是因为人家来告状,老娘拿棍子撵得我满院里跑,别人一拉一拦说算啦,也就算啦。关上门他们吵架,为我吵。我躺在铺上不敢吱声,心想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就后悔,后悔什么,也说不清,迷迷糊糊地也就睡着了。
上学后每天他们给我两毛零花钱,那时的钱值钱,买不少零食还花不完。我的零食是一个大刀糖,一把花生、瓜子,对其他没胃口。由小学高年级到初中,有两三年吧,他们在厂门口小饭馆为我包了餐(不是每天都去,职工食堂我也上了灶)。可我除了小盘软炒面、小碗肉丝面、半碗酸辣肚丝汤,其他一概不吃,吃了肚胀不舒服。
初中我就穿皮鞋,夏天有不同的长短几条裤子可换,一条还是苏联料子,硬邦邦鲜亮亮的,懂行人说是化纤的,同学们可羡慕啦。我特别怕冷,冬有丝棉小背心外加大棉袄,我尽量不叫同学知道,省得他们笑我娇气。这些在现在不算什么,那时就不容易。为这,老师不满意我,说,看你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有多重?我说我妈上班没时间做鞋。老师说咋不买布鞋?还有理了,谁像你?
再大一点,也就是高中吧,我对被抱养给人有些生气,怨父母既生我为何不养我?有时气愤还不小,心想见了他们要报复,给他们个难堪。
上高中时,我是住校生,1962年学校纪律严格,不是星期天不准回家。当时我的粮食月定量27斤半,油4两,每月还有节约1斤支援灾区的任务,因此在学校根本吃不饱,我被饿得浮肿,经常头昏。养父母急了,可是他们自觉,不能违反政策买黑市粮食,只好自己少吃,每天从口粮中省出半个馍,烤干,装在一个小白布口袋里,让我带到学校吃。还说你看同学谁饿得不行,给人家也分上一点。
看着他们的眼神,想起他们焦虑的样子,我心里既感动又沉重,我决定自己想办法解决肚饿问题。一同学告诉我,火车站内为路过的旅客卖烧饼,一张票可买一个。我有钱,只要溜出学校,买短途火车票进站,凭票买饼,吃完回校。
星期天回家我高高兴兴地说我自己解决肚饿的办法,不料老爹听了后二话不说,冷不丁抡起巴掌抽我一耳光,老妈说打得对!老爹骂道:这一点困难你就违反政策,将来打仗你不是叛徒是什么?老子白养你了!老妈拉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毛呀,谁愿打你?高中了该懂事啦,可你做的这事违反纪律呀。光你饿,全国6亿人谁不饿?甘肃都有人饿死啦。你不能胡来,你不能!不说了,回你屋里想去吧!看来她伤心极了,也矛盾极了,因为他们太爱我了。
老妈老爸他们也说不出比广播里、报纸上更多的道理。但那巴掌,“叛徒”,“你不能”,比一万句道理还让我醒悟,我不能违反政策,因为我是老革命的儿子,这是他们的原则。
话虽如此,一个星期后我回家,他们却端上来一碗热烫烫的鸡肉,我愣了,问哪来的?他们不说。几年后养父才眼望天花板不好意思地说,从外县买的。又轻轻地解释说,他问过党委书记,说鸡可买。养母说:还不是怕你饿死,你那身体把你老子吓怕啦!我们才……她说不下去了,好像自己也犯了错误。
我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明白了他们向厂党委请示开口时的为难。他们常让我记住:毛,吃上穿上惯你,咋都随你,可你不能胡来。那胡来就是不听党的话。
我找到了弟弟妹妹
结婚后,我的儿子因病夭折,我表面坚强,内心却在流血、伤感、绞痛,背后不知流了多少难过的泪。我在梦中,在看到别人家稍胖一点的孩子,或是圆脸略微像我儿子的,我就想起我的儿子,由不得热泪盈眶,思绪万千。我逐渐感到我生母曼丽,为什么离别我时哭了三天。我当时以为生父还活着,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感到他的内心一定也在思念我。作为人父失子后,我才痛感其中的残酷和难忍。我是如此,我的生身父母不是一样吗?
我偷偷对着镜子看自己,想象父亲的摸样,想象我美丽妈妈的形象。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很容易流泪,常常叹息。我内心的活动及冲动,不能说出来,尽量抑制着,因为我不想伤害已经老了、费尽心思养育我长大的养父母。
我有时幻想,如有机会和我的生父见一面,就立即回来。我和妻子也说过生身父母,只是说说,没有真去寻找他们。
“文革”结束后,我厂高书记问我:明知父亲可能活着,为什么不去找找?他也老了,该多想你呀!我说怕他们(养父母)难受,所以想在他们过世后再找。书记指责我想错了,小看了他们(养父母)。谁不思念孩子?都是人嘛,他们有什么想不通?他们的胸襟比你想的宽得多!又说经过“文革”的折腾,哪个老的不受整?你爸官大,还不知是不是活着?就是活着也不知道身体好坏,要抓紧时间找一找。
我请他和我养父母说说,书记说,我们早说啦。
从那以后我观察养父母,他们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话也少了,有时还微微地叹气。一天他们还是问我了,高书记和我说什么了?
我向他们保证不会离开现在的家,养母冷冷地说,那就看你的良心了。随后又干脆说,要找就赶紧,谁知道“文革”整死了没有?
因为我娘曼丽有名气,真找只有从文艺界开始。巧的是报纸上有篇文章,提到贺绿汀是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是延安文艺界老前辈,应该知道曼丽。我就给他写信,说自己的身世及情况,说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我想找他。大约一个月过后吧,上海的瞿唯来信了,说贺绿汀将我的信交她办理,她要我的近照,问我的性别等等。我一回信,她又来信,说我父亲陈振球在“文革”中去世了。说继母郭妈妈及弟弟妹妹在北京,她已经联系过了,我可以直接和她们联系。
随后北京的弟弟来了信,说得很热情,让我好感动。以后大妹也来了信,我们书信不断。再以后大妹在咸阳组织会议,我们见面了,好亲切好激动啊。她还到我家和我的养父母见面。厂里见过我和大妹的人都说,这兄妹俩后身板“宽”,像,走路“架势”也像。
我没离开养父母的意思,他们也就不计较我去北京。我从北京回来,他们还向我打听“北京家”的长短,大度的心态再次让我感动。
我们是异母兄弟姊妹,他们能认我,我真的很感谢。他们过得比我好,为我想得既多又周到,我没为他们做什么,只是添麻烦。我病得很严重,工厂不景气,公费医疗成了空话,开刀缺钱时大妹立即让西安的友人拿出一万;我女儿张瑞,出国留学钱不够,弟弟又是一万;我去英国的那副金框眼镜,还是弟弟掏钱为我配的,还为我买了高级料子的衬衫,说出国不能掉了咱中国人的价……
我忘不了第一次见继母郭妈妈的情况。她面朝北端坐在沙发上,凝视我几秒钟后,开口就问:“是党员吗?最近学习小平讲话了吗?”然后她又自语说,噢,你们基层还传达不到。紧张得我一头汗。
她要我脱帽,眯起眼再仔细看我。端详好一会才由沉思到轻轻点头,眼睛也逐渐睁大,发亮,并抿着嘴唇,头开始微微颤动,那可把我吓坏了。大妹曾告诉我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激动。可她激动了,好像她又回到了延安,回到了那烽火连天的岁月。
她说起当年延安的政治环境和延安的奋斗精神,还说到我的父亲陈振球、母亲谌曼丽,也说到我。
她说,曼丽说是“女大”学生,可“鲁艺”呀,评剧、京剧团的演出呀都叫她,也是任务吧,她经常不在学校,学校也习惯了。
在延安,曼丽“红”、有名气,一是戏演的好,二是漂亮,再就是穿得随便和小零食多,总有人从外地给她带小零食。至于她是周恩来的干闺女,这在当时并不引人注意。
她和陈振球生了你,两人年轻不会带,你哭她也哭;有次我见你没包好,都冻紫了。
我问:我是足月生的吗?
她说,应该差不多吧。好像你生下来个子不太大吧。很多人都来看你,因为你是曼丽的孩子。
1942年延安整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要过一遍,陈振球、谌曼丽家庭出身都不好,又是学生跑延安干什么?要严格审查。那时的整风,也是隔离批斗,很严酷。送你到别人家,也有这个因素,你父母当时已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们要求上前线是真的,也不止一次,以战死表示革命决心。他们这样对你养父讲,是去前线,你养父母能理解接受。当时,替别人代养孩子的事多了。
你妈是天不亮窑洞塌了压死的,你妈被挖出来后就不行了。可惜呀!她当时穿的皮大衣是我给她的,是那种高级的皮大衣,毛朝外。
至于他们离婚,不要听人胡说,一句话,年轻嘛!
之后,继母问我喜欢吃什么?我顺嘴答:饺子。
下午饭果然有饺子,还有炒菜。可能本来是准备米饭的吧。
吃饭时郭妈妈坐在我对面,我不敢抬头。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她并不吃,只是看我,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那泪花是无法向晚辈说清的岁月、战斗、坎坷和情感的凝结。它只能含在自己的眼里,压在自己的心头。我知道这些革命老人,即使他们内心炽热的像团火,那团火也不以我们常见的方式外漏;即便他们坚强得像把刀,那刀也只会割自己,绝不会伤及他人。
打那以后熟悉了,我便常去北京。有一次到北京,老太太被车撞了,我和妻子扶老人家下楼走走活动活动。她说不要弟妹们找撞她人的麻烦,还说,人家吓坏了,也不是故意。多么慈祥多么大度的老妈妈呀!我放大胆和郭妈妈谈起来,笑起来。感觉自己天真、快乐、舒畅得又像个孩子。
再后来我到北京,郭妈妈在医院,我和弟妹一起去医院探望老妈妈。那是吃月饼的日子,大妹说太甜,尝尝即可,说我胃不好不可多吃。老妈妈点头笑了,仍是一脸的慈祥。
再往后我见到她已卧病在床,头脑也已不甚清醒,认不得儿子儿媳。可是有一天,她在迷蒙中却高喊:“鬼子来了,快跑!”战争的烽火,仍然在她的心头燃烧;百姓的安危仍然是她的担忧。
郭妈妈终于逝世了,我知道弟妹们无比难过。我想安慰他们,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说起这些,我的生父母、养父母以及继母,我又在流泪,如果泪水能重写六十几年的历史,能找回我失去的父母的爱抚,那就让它流吧!
[责任编辑杨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