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凤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要是真的只能做“一夜夫妻”又会有多少恩情呢?
一夜夫妻
老何是个律师,刚刚在街上挂出自己的牌子,正是要大干一番的时候,妻子却在这当口病倒了。没办法,老何只能一边忙案子,一边抽空到医院照顾。
来了几天医院,隔壁病房的一对乡下小夫妻引起了老何的关注。听护士说,他们是刚成婚的小两口,头天晚上进的洞房,第二天新娘就病倒了。一查,新娘患的竟是一种不治之症,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六个月。也就是说,这对小夫妻注定只能做一晚上的夫妻了。
这天,老何照顾完妻子出来,刚好看见隔壁那位倒霉的新郎坐在走廊上,他长得挺憨厚,双手捂着脸,头发乱蓬蓬的,一副沮丧透顶的模样。
老何在他旁边坐下,跟他套起话来。一来二去,两人就算认识了。新郎叫石头,娶的是邻村的二妞。石头家的家境在他们村算是好的,办这门亲事花了两三万,没想到刚度过了一个洞房花烛夜,老婆就得了这绝症,医药费又花了两三万,几乎把家底掏空了。
老何安慰了石头几句后,习惯性地用法律思维沉思了片刻,心中一动,问道:“你们登记了吗?”
“登记?”石头摇摇头说,“还没有,我们那里都是先拜堂,登记以后再说。”
“有解救!”老何眼睛一亮,一拍大腿,“你们还没登记,在法律上仍不是合法夫妻。也就是说,在法律上,你完全可以不承担这个责任和义务!”石头听着,也是眼睛一亮:“真的?”接着眼神又黯淡下来,叹息道,“可我们到底拜过堂了呀。在乡下,拜了祖宗,入了洞房,那就是两口子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老何微微一笑:“小伙子,你还是不理解呀!你那是习俗,咱讲的是法律。”接着,他耐心地给石头上了一堂普法课。石头听了半晌,脸色变得犹豫起来。
老何又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小伙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老婆知道自己有病,所以才跟你结婚的?”
这话一说,石头立刻惊呆了,茫然地摇摇头。老何就给他分析:石头家家境在当地算不错的,石头人好老实,而他老婆家属于贫困家庭,而且他们只见了一次面,女方就‘直催着他赶快选日子成亲,这足以证明女方家是有预谋的。
石头听着听着,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进病房,气愤难平地责问妻子:“你老实告诉我,咱们成亲前,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得病了?你们家是不是故意来坑我的?”
妻子二妞的脸顿时惨白如纸,她惊恐地望着石头,说不出话来。石头狠狠地一跺脚:“你说呀!到底是不是?有你们这么坑人的吗?”
二妞移开眼光,望着别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半天才哽咽着说:“石头,我对不起你…这是媒婆出的主意……我和我爹本来也觉得不能害人,但我爹实在没钱给我治病,我也不知道,我这病原来冶不好的。要是晓得治不好,说什么我也不能害你啊!”
石头听罢,愤怒地吼了一句:“我打死这个老媒婆!”
二妞擦了擦泪水,平静下来,说:“石头,你回去吧,别管我了,就当咱们没成过亲。我不会怨你,真的!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吧……”石头没有说话,只是胸脯激烈地一起一伏,他咬了咬牙,扭头走了出去。
两人失踪
老何拉着石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说:“你瞧,我猜得一点儿没错吧?”接着,他给石头出主意:他这桩婚事,在法律上有诈骗_的嫌疑,幸好对石头最有利的一点是,他们还没有登记,不是合法夫妻,石头非但不用承担做丈夫的责任和义务,还可以向女方家追回彩礼和医药费,甚至可以要求他们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
石头听罢,抱着脑袋想了半天,喃喃道:“这样不太好吧?怎么说,我们也是拜过堂的,而且、而且,也真做了一晚夫妻……”
老何一听,简直感到石头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不禁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老想着拜堂2这根本是两码事!我可以用脑袋担保,你这个官司百分之百可以打赢!”说罢,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石头接过一瞧,惊讶地说:“原来你是律师?”
老何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记住,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要一步一步按照法律程序走。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说完就走了。
回到律师事务所,老何显得很兴奋。他是个半道出家的律师,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刚开张,正是迫切需要在这个城市打响名头的时候。石头这桩案子太特殊了,他只要接下来,然后请几家媒体,炒上一炒,他也就算成名了。
第二天一早,老何来到医院时,却发现石头不见了。老何忍不住问床上的二妞:“请问,你爱人呢?”
一问,二妞立时泪如雨下,扭过脸轻轻说了句:“他回去了……”
老何不禁皱起了眉,他担心石头跑回去找女方兴师问罪,万一他们双方悄悄地私了,那还用他这个律师干什么?
到了傍晚,老何再去医院时,却听见护士那里炸开了锅,原来二妞也不见了。
老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二妞这身子骨,一个人跑去外面,能活几天?二妞一死,这个案子的轰动性恐怕就大打折扣了。
正在这时,只见石头急匆匆地回来了。老何忙一把拉住他:“你老婆跑到外面去了,快把她找回来!”
石头大吃一惊,飞快地冲进病房一看,果然见床上空空的。他急坏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晚,老何又来到医院,发现二妞被找回来了,看上去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样子。石头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梳洗,一边忙乎,一边喋喋不休地骂她:“你跑什么呀?我又没说不管你,你以为我就这样扔下你吗?”二妞怔怔地听着,只知道流泪。
老何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石头出来了,就拉他坐下,责备道:“你跑回家是不是找媒婆算账去了?哎呀,我告诉过你,一步步都得按法律程序走,你这样于事无补!”
石头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说:“我哪有时间去找媒婆算账?我这趟回家是去拿钱的。”
老何一听,感到很意外,接着问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石头烦闷地挠着头皮,说:“我现在脑子乱得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何律师,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老何提醒道:“你要抓紧,因为你老婆的病说不准,随时都有可能……人一走,事情就麻烦得多。”石头默默地点点头。
法律背后
又过了几天,老何看见石头仍旧像过去那样,跑前跑后地细心照顾着二妞。他天天提醒石头,要趁早拿定主意。可石头依然犹豫不决,除了唉声叹气,什么话也不说。
这天,老何又来到医院,发现二妞的病床空空的,两人都不知去向。老何大吃一惊,跑去一问护士,原来他们昨天下午出院了。老何又喜又忧,心想:石頭应该是想通了,他让老婆出院,估计是要送回娘家去。但不知道这个石头会不会照他说的话做,会不会记得找他。事情到了这步,老何只能耐心地盼着石头打电话给他
了。
过了两天,石头还没有打电话来,老何不禁着急起来。想来想去,他往医院打了个电话,试着问问医院有没有石头的地址。结果让老何很意外,院方说,早上石头把二妞送回医院了。于是,老何立刻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找到二妞的病房一看,果然见她好好地躺在床上。才两天不见,二妞的病仿佛一下好了许多,她穿着红艳艳的衣服裤子,头发梳得很漂亮,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竟然也有了些红晕;眼睛里闪着活泼动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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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怔了怔,没看见石头,就笑着问二妞:“你看起来好多了,你爱人呢?”二妞_听,有些嗔怪地说:“他呀,出去买东西了,我不让他买,用旧的就行了,他非要买……”她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默默地流下幸福的泪水来。
老何暗暗称奇,坐在走廊里等石头。过了一会儿,只见石头提着个大袋子,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老何喊住他,迫切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找过女方家了?谈得怎么样?”石头笑了笑,说是陪老婆回了趟娘家,但什么也没谈,因为乡下有个习俗,新娘子婚后两天要回娘家住,他们已经迟了。
“是这样呀,”老何沉吟一下,问,“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石头淡淡地说:“我知道,花再多的钱也是治不好的,但总不能丢在家里等死吧?怎么说;我们也是拜了堂的,到底做赶一夜夫妻,钱花了就花了吧,以后再挣。”
老何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心里失望透了。他苦苦等待着这个机会,想不到这傻小子竞死钻牛角尖转不过来,看样子,注定要当这冤大头了。这么一想,他气愤地说:“小伙子,你这样做的确有情有义,但我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并不支持你这样做,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在今天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根据法律得到自己应得的权利……”
石头低着头,听老何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阵,忽然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法律法律,什么都讲法律!法律重要,难道良心就不重要吗?”说着,回头一指病房,眼睛立刻湿了,“她也就几个月的命了,还有什么值得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的?何况她还是我老婆,我就想让她高高興兴过完剩下的日子,也不枉我们做过一夜的夫妻!”说完,从怀里摸出两本红彤彤的本子。
老何接过来一看,一下子愣住了,这两个红本子竟是他们的结婚证!
石头把结婚证拿回去,“啪嗒”,结婚证上滴上了一滴眼泪。他小心翼翼地抹了抹,塞回怀里,抬头说道:“何律师,说起来也要感谢你,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妻子的病房。
(题图、插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