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混沌初开,世界睁开了眼睛。
雾是昨夜的残梦,淡淡地,缠住了山的褐色裸体,环绕千树万树,犹自不肯退去。
地平线在她蓝色的梦里,遥远地漂浮。
鸟声是高树上飘下的一片叶子,被昨夜的雨水濯洗得青翠,带给世界第一声问候。
丹顶鹤的白色之羽,驮来黎明。
人呢?一个人从雪山之巅走出,在开阔的斜坡上坐下来了。
人,一人。
一人无语。
一人无语独坐。
生命个体,渺小的存在。
却又是崇高而圣洁的“一”。
一人坐守大地,山之巅或水之涯。杂草丛生于野坡,巨兽狂奔于林薮。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人,赤身裸体,端坐无语。
无语也风流。
(人对大自然的面对是最神圣的面对,
人对大自然的亲和乃人性之本。诗性之源)
人,一人。
一人无语。
一人无语独坐。
你仰起脸。哦,天宇何其辽阔。世界何其旷远。
你伸出手,蓝蓝的雾绕在指尖,有一点凉。
一滴露水挂于眉睫,将滴未滴之间,育几许柔情?
有潺潺水声。在什么地方响起?
水是光亮的旋涡,风是不驯的浪子,水与风展开了不倦的游戏与追逐。
淡水湖波,拍打岸壁;芦苇叶子招摇着生命的绿。
这一汪水,这一片湖,这无人涉足的雪原之野,便属于你了。
这宁静。这浸透了童贞之美的原始大地,便属于你了。
瓦罐空空的
瓦罐空空的,青灰色,如烟。
“瓦罐里没有水了”。一个微弱的,女人的声音,在喊。
嗓子沙哑了,疲惫而干。
瓦罐空空的,像她空洞洞的眼睛,充满期待。
这是在桥畔,阴冷的秋天。
手指轻轻地,敲口口着瓦罐:
没有一滴水。
都市的喧嚣,却像开了锅。
大桥在狂奔,轿车在狂奔。盲目的加速度,一节节上升。
一千只手机在呼叫:“唧唧,唧唧……”
舞厅,咖啡馆,夜总会,酒楼,宾馆,五星级……
“唧唧,唧唧”,十万火急。
“酒杯里没有酒了”。
这是一个老人从门厅里发出的呼唤。
(是醉话,还是梦语?)
他伸出手。去摸。
不是瓦罐,是一把精致的酒壶。
举起来,他一饮而尽。
窗子外面,放一只瓦罐。
秋风里的蟋蟀,双翅早冻僵了,再不能够弹奏。
瓦罐空空的,没有水,也没有歌。
空空瓦罐里,盛着的,是人生的渴意吗?
不,不是渴意,是乡愁。
萤之光,一闪
一粒小小的萤,穿越黑夜。
世界最微弱的火,没有热量,冰冷的火。
只一闪,便不见了。
光的密码。勿需乎破译。只那么一闪,便证明了,夜的黑。
漠漠荒野,深深的灌木丛,潮湿的沼泽地,古墓碑上有黑色的苔藓。
你轻轻地掠过,不曾栖息,停留。
小小的一盏绿灯笼,飞着,飞着。
在寻找什么?
是火,却不燃烧。
是灯,能照亮什么?
绿幽幽的一点点光,
只一闪,便不见了。
夜如许深,如此辽阔。
守住,守住这一粒微弱的光的孤独。
能这么轻轻地一闪,一闪,
就已经足够。
重点推荐:透过写作时间,我们肃然起敬,这些作品都是近作,八十多岁高龄的老前辈至今仍笔耕不已,佳作不断,他阅尽沧桑,面对万事万物滴墨化境。生命初萌的清晨,他告诉人们:“生命个体,渺小的存在。却又是崇高而圣洁的‘一”。一个人无语独坐,“这宁静,这浸透了童贞之美的原始大地,便属于你了”。耿老笔下这些作品,小我与大我融为一体。他的目光能够穿透苍生的营为,社会的百相,这些惜墨如金的文字,句句直指生命的神圣与忧患。
——灵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