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燕
在现代主义的设计渊源当中,一条不容忽视的血脉就是北欧人独得的一步先机,这些蕞尔远地的人们拥有如此之酷的前卫意识,即使连包豪斯的大师们,对斯堪的纳维亚也不敢轻忽。
20世纪初,艺术领域里的现代主义运动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或多或少地牵涉到意识形态问题。意大利人、德国人,一冷一热的两群人都一样。但是北欧,似乎并不是一个出产政治狂人的地方,他们的心思放在设计语言本身上更多一点。诗意的情感和理性主义、功能主义的法则融合在一起,使得北欧的现代主义设计仿佛更多了一层朴素的温情。历史的烙印毕竟是谁也躲不过的,北欧向来没有形成过绝对强悍的王权,社会阶层的分化不大像帝国那样极端,于是,这里的建筑都是半大不小的规格,并不想扯着喉咙宣扬什么震惊世界的设计革命的主张,一副布尔乔亚的温和模样儿。就在那时,在芬兰有一位出众的建筑大师,他名叫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
芬兰清澈的湖光,绵长蜿蜒的海岸线,森林里露水的质感,洁白如鸽的首都,一张曲线合体让你心动的椅子,花瓶优雅的轮廓让你不自觉去抚摸。阿尔瓦◦阿尔托,他一直住在地球最北端的首都里,和每个思慕天堂之美的人喝下午茶。他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海妖赛壬(sirens),赛壬用歌声来迷惑过往的水手,几千年过去了,赛壬重现,拥有美丽思想的阿尔托如同精灵在自由飞翔,他的作品生动的仿佛能够从中听到魅惑的歌声。
1957年阿尔托在明确地表达他的哲学观时,指出:“建造天堂是建筑设计的一个潜在动机,这一理念会不断地从每个角落里涌现出来。它是我们设计建筑的唯一目的。如果我们不能始终坚持这一理念,我们的建筑将是简陋且无价值的,但我们的生活会富裕起来,然而,这种富裕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每件建筑作品都是一个标志,他们向世人展示出我们愿意为世界上的所有普通人建造天堂的志向。”
阿尔托的祖国芬兰地处北欧,具有冬季冰雪严寒的气候特征,国内湖泊密布,风景如画,还盛产木材和铜。因此阿尔托的建筑总是尽量利用自然地形和景色,建筑外形则尽量与环境协调,使人为创作和自然景色相得益彰。
夏天房子位于Muuratsalo海岛的东岸。在对面的海岸上能看到Muurame教堂的塔楼。阿尔托在Saynatsalo的市政厅开始建造后发现了这块基地。基地上冰砾和石头覆盖着青苔、越桔和灌木,岩石的裂缝间是茂盛的植被,周围是芬兰典型的桦树和杉木树混杂的森林。20世纪 50年代,还没有桥梁通到这个地方。
夏天房子通常以实验性议院著名,不仅是一个居住和工作的地方,而且也是一幢试验住房,包括主要大厦和一个翼。L形主要大厦和墙壁围合成一个庭院,一幢建有生活区域,另外一幢是卧室,形成一个方形的庭院,通过高墙与外界隔绝开来。庭院的外墙做成马赛克一样的试验墙,它被分成大约 50个区域,使用不同的连接方法把不同类型和尺寸的砖块和瓷砖镶嵌其上(见图 1),旨在测试它们的美学和实用效果。
主要大厦包含一起居生活区,从起居室的窗户可以欣赏内部庭院。从画廊可以俯瞰起居室,它由一个大壁炉凌驾。卧室在另一翼打开一个闭合的走廊,阿尔托的卧室有一个带木格栅的窗户开向庭院,厨房和卫生间在翼的一角,各房间之间的空间作为大厅导向翼,大厅有两个出口,一个出口在东侧通往花园,另一个在北侧,有一条小径穿过苹果树林通向海岸。
在芬兰建筑回顾9-10/53期,阿尔托把这座大厦描述为是一座建筑师的工作室和实验中心,阿尔托的目标是将它建造为创造与嬉戏同时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实验室。阿尔托在实验性议院里进行连续试验,大厦的场所是自由和嬉戏的,在内部庭院的墙壁上他试验不同方式的陶瓷材料,各种形式的砖涂方式,不同大小的砖尺度和不同的表面效果。庭院地面从砖和石头的审美效果与植物和青苔的耐久性装饰出发,不同区段用各种不同的完成技术测试。
阿尔托在Summer House里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避风港,砖的不同拼贴不再是匀质的,砖不同的砌筑方式形成相异的纹理。他甚至于在墙面上嵌入色泽不一的马赛克,荷兰传统的砖砌方法使空间不张扬,让人感觉温暖而亲热。
玛利亚别墅是阿尔托为朋友Marie和Harry Gullichsen建造的一栋乡间别墅,别墅站立在西芬兰一座小山的杉木森林中。从房子里面向外看是连续而又舒展的森林,一条狭窄的小溪经由杉树间通往一小河和一锯木厂。
本◦雅明认为建筑以两种形式为人类所认知,一种是视觉,另一种是触觉。视觉认知要求人集中注意力,用视觉记录建筑,而所谓触觉认知,是下意识的,是通过日常的生息劳作和建筑建立起来的唇齿相依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玛利亚别墅是一个充满触觉认知的地方。
这栋建筑的柱网清晰,平面垂直水平,为了打破严谨的柱网对人自由的限制,阿尔托加入柱骚动,造成森林式的空间,与匀质做斗争和反抗;入口的斜柱、矮墙的扰动,使建筑的方向扭转;并且双柱骚动结构的清晰、匀质,增添许多视觉、触觉上的微妙游移。
阿尔托把玛利亚别墅的内部形象化作为一个芬兰森林的抽象。黑钢专栏被包裹藤条反应了杉木树的削皮声和金黄核心;其他的则是桦树条,更加体现大自然的丰富变化。楼梯和入口区域的木杆会让柱子发出回声,当你行走在 Mairea,无论在建筑里面还是外面都好像由树所环绕着,见图2。
如何真正理解阿尔托的设计原动力。诚如挪威诗人塔尔杰依◦维萨斯(Tarjei Vesaas)的诗句——“雪与冷杉林/是故乡。/从最早的时候起/它们就属于我们。/在人们称之为/雪与冷杉林以前,/它们就存在于我们心中,/于是它们留下/永远,永远。”阿尔托在设计玛利亚别墅时称“他从中发现了木头的魔力”。这种魔力一直存在于他的家具与建筑设计中,树木永远具有灵魂,他的设计原出发点便是:务必让树木得到最佳的演绎。建筑的材质以同性质搭配,多采用自然材质如木材、石材,质感搭配得当;白墙与不同层次的木头原色搭配,增强了整体的对比。外观垂直、水平的线条,不同的宽度、疏密,在阳光下产生阴影的变化,让人有一种“每一根都在与人接触”的错觉;基地周围多绿地,与建筑有机的变化及外观的材质合为一体。
把阿尔托的玛利亚别墅与现代主义的开创大师之一密斯1929年的巴塞罗那德国馆相比较(见图 3),不难发现德国馆的设计蕴涵着现代主义的很多预设。
1)德国馆把空间视作一个抽象的对象:抽象预设、视觉化存在的空间,在这里空间已剔除了人的活动,建筑本身就是展览品,内部并没有多少可供展出的地方。2)建筑展示的不是材料本身,而是经过精密加工后共性的东西——去物质化的表现,在这里材料只是形成抽象空间的界面。3)德国馆里的水如同安藤忠雄和路易斯◦康建筑里的水一样是抽象观念性的水。4)建筑展现一种强大的控制力,任何人在里面都是多余的,任何异质插入其中都会对它产生很大的伤害,完美性受到破坏。5)任何一个角度都被预设好,例如十字柱恰好落在四块石料的交接点上。6)为使用者安排好一种生活,设定好一种至善至美的状态,如窗帘开启角度被规定好,不能随意开启。
巴塞罗那德国馆,秩序是预定好的,排斥人的存在,建筑本身是完全自足性的,这是否体现了现代主义建筑是某种程度的法西斯。回过来看阿尔瓦◦阿尔托的玛利亚别墅,如何在一个柱网清晰的建筑里突破限定获得自由感和对人的关怀。
1)打破边界:双柱扰动,使空间边界模糊,打破空间的领域,空间不再是抽象的。2)采用对比性工具:天花板的材料是匀质的,而地面则是很多种材料的拼贴。3)用了很多与理性体系相对的手法,如壁炉,壁炉在建筑中是不可重复不可复制非编码的元素,壁炉本身形成一个重心,可以围绕它来组织空间。
玛利亚别墅与巴塞罗那德国馆完全不同,玛利亚别墅空间是具体具象的,空间是触觉化的,人可进入其中。阿尔托从现代主义风格的预设转到自内而外的生成,摒弃了现代主义的外在的预定好的观念早于对环境或文化的思考的设计思想。
如果说密斯在巴塞罗那德国馆中扮演着一个上帝的角色,他在建筑中预设好一切,限定着人们种种自由。阿尔托则像森林里的一只精灵,随时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及时的作出反应。阿尔托的建筑空间是一个漫游式的空间(wondering space),它不是观念性的,而是非中心的、体验式的,在其中游走时,没有一处是预设好的,人很随意的向自由的境界迈进。
现代主义摧毁了古典主义体系,但始终被他们的文化局限在“绿地中的城堡”这个室内外空间分开处理的模式中。盖里能调集一个场所所有的能量,把物质世界一切神话、教条打碎,彰显了一条通向自由之路的可能,但是他沿着一条路狂奔的结果是发展成了一种自我的约束。面对赛壬的歌声,面对自由的诱惑,安藤忠雄无视周围的现实,把自己困在栏杆上避开风险继续航行,那么如何才能真正做到与妖共舞。
真正的自由在于在交界的原点处的不断扩展,不在于沿着一条道路狂奔,阿尔托发现了建筑通向自由的巨大可能性,一步一步走向彻底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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