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沈署见

我越长大，你对我越严。你总是叨叨唠唠责备我被子没叠好，婆婆妈妈埋怨我丢三落四，在我看来，小题大做是你一贯的作风。你不许我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要求我天天打扫房间，看不惯我一闲下来就戴着耳机听流行歌曲。我们之间的代沟，似乎永远都是那么那么多。因此，我期盼你出差，好叫我清净两天。

而现在，我居然开始眷恋你在耳边的絮叨，想念你批评我的样子。可我明白，昨天的那一切已经走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熟悉的餐桌，总以为坐在我和妈妈旁边的还有你，我们仍旧说说笑笑，饭后你还捧着你的小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啜几口；听着你喜欢的那首歌，总以为一旁还有你摇头晃脑地和着哼唱……你现在还好吗?

才明白你一直都是我的太阳，在我的生命里恒久地照耀。

昨天是中秋节，我去陪你吃饭了。我们坐在阳台等，月亮却一直没有出现，在这本该月圆的夜，天地没有月的清辉，却也被万家灯火照亮了。你说你前天花了一宿的时间，把四十年来你有印象的中秋节都回想了一遍，我忘了告诉你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八月十五的晚上吗?我们在外婆家吃过晚饭搭车回家，在路上你用略带醉意的声音给我讲“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故事。车上一个叔叔问你是不是教师，你笑着摇摇头。那狭小的车厢中，你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心房，直到如今。

小时候，你总是把我扛在肩上，我骑着你的脖子到处逛。人家笑你，“又不是儿子，还扛着到处显摆。”你从不回答，仰起头逗我笑。

可是后来，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的世界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的那一切无法重演，我没有时光机器，不能把所有不想翻过的美好与愉快定格，不能把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不能再和你和妈妈在仲夏的夜晚捧着西瓜谈笑风生，不能再天天听你的教训，不能继续……那天我离家返校，你送我出门。我明白待到下午放学回家，就不会看到你熟悉的身影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后来我叫你止步：“就到这里吧，我去上学了。”在我转过身的那一瞬，泪如雨下，我不敢回头看你，只留给你一个坚强的背影。

你拉着我的手说你后悔以前对我太严，没有好好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说：“谁又能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会这么短暂呢?”你说这句话时，泪水好几次顺着眼眶漫出来，我轻轻帮你揩掉，指尖还留着眼泪的余温。你突然抱住我，号啕着对我讲“你现在还小，还不能理解爸爸，但你有一天会懂的……”你总是把我当小孩，仍旧骑在你肩上的小孩。你怎么就不知道其实我都懂?在你走后，我懂了原先不理解的太多太多，才发现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得难以表达的爱。也正是在你走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是我心头放不下的牵挂。

纵使不拥有太阳。我依然能被穿过遮蔽，千方百计温暖我的阳光包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上一次你偶然跟我提起你快开始新的生活了，我祝你幸福。然而那天晚上的我却是那么失落，一种心被掏空了无处安放的感觉。后来被你了解了，你打电话给我，酩酊大醉。你说你把那个阿姨撵走了，你带着哭腔说“你是爸爸这辈子唯一——”你没说完就挂了电话。是啊，你是多么不情愿让我看到你哭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近来你总是在我面前落泪?爸爸!

那天看到一个同龄女生和他父亲手牵手，开开心心地走在校园里，一颗泪珠竟在不经意间悄悄从我眼角滑落。我已那么久没有像这样，牵着手或挽着你的臂膀散步。爸爸，我多希望像面前的她一样，挽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总以为时间还很多，可以等以后再陪你看风景，却忘了，命运一向喜欢作弄人；总以为有一天会衣锦还乡，尽一尽女儿的孝道。却忘了，人世间还有报偿不了的恩情!

不要对我怀有什么愧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虽然我不再时刻拥有太阳，但是你看，我不还拥有阳光，拥有你恒远的爱?你的离开似乎帮我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跨越。我努力不让泪水模糊纸笺，试图编织一个没有泪水的童话。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