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立波
耿飚,新中国著名的“将军大使”。革命战争年代,他作为红军、八路军和晋冀鲁豫野战军的高级指挥员,曾率领十几万大军驰骋沙场,屡建奇功;新中国成立后,他又长期奋战在外交战线上,历任外交部副部长和驻瑞典等6个国家的大使等职,为我国外交事业的恢复和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在耿飚长达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赵兰香陪伴他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他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的爱情故事,已成为今天人们心目中的经典传奇。
1909年,耿飚出生于湖南醴陵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从小读过私塾,背过诗文。7岁时他随父母逃荒到湘南常宁县水口山,13岁到铅锌矿当了童工。1925年,耿飚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8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0年参加红军,历任红一军团第三军第九师参谋、师干部教导队队长、作战教育科科长、红一军团第二师第四团团长、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参谋长。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耿飚任八路军第三八五旅副旅长兼副政委、参谋长、军法处长。为保障中央和陕甘宁边区的安全,中央军委决定第三八五旅旅部留守陇东,耿飚兼任庆阳县城防司令。
第三八五旅留守陇东期间,耿飚在一次视察庆阳女子学校时与赵兰香的 “偶遇”,成就了一段人间佳缘。
赵兰香,1923年出生于甘肃省庆阳县,性格开朗,思想解放,是该县第一个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工作的妇女。1940年夏季的一天,在庆阳女子小学任国文兼美术教师的赵兰香注意到学校来了一位扎着皮带、打着绑腿的八路军首长,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全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他的粗布军装虽然已经发白,但风纪扣系得整整齐齐,一副严肃的军人姿态。赵文为校长向她介绍说: “赵兰香,这就是第三八五旅副旅长耿飚。”之后耿飚便和赵兰香聊起了家常,询问了她的家庭和工作情况,话语文雅和气。赵兰香觉得这位首长待人诚恳、亲切,没有丝毫的官架子,心里面渐渐对他有了好感。后来她才知道,她和耿飚的相识并非偶然,而是第三八五旅政委甘渭汉和她妻子赵文为校长在有意识地为他们两人牵线搭桥。可是,赵兰香的父亲得知他们两人交往时,却坚决反对。她父亲希望她能在本地找一户家庭比较富裕的人家,不再为贫困所累,将来也可有所依靠。如果女儿找一个当兵的,事情就很难说了。兵荒马乱,国难当头,军人四海为家,不知哪天会战死沙场,到时候无依无靠。赵兰香虽说也理解她父亲的心情,但耿飚渊博的知识、平易近人的作风,尤其是他从一名钳工成长为高级指挥员的传奇经历,已深深打动了她。后来在李富春的夫人、时任庆阳中心县委书记的蔡畅的教育劝导下,赵兰香的父亲终于同意了这门婚事。
1941年7月5日,耿飚和赵兰香在庆阳女子学校举办了简朴而又热烈的婚礼,第三八五旅旅长王维舟、蔡畅及庆阳城知名人士纷纷前来祝贺,一时在庆阳城传为佳话。
婚后,耿飚、赵兰香互相体贴,恩爱有加。他们借来全套中学课本一起学习,共同提高。在耿飚的影响和带动下,赵兰香的思想觉悟不断提高,并最终走上了革命道路。她积极配合蔡畅组织妇救会,走街串巷、进村入户搞宣传,向妇女宣传革命道理和党的政策,鼓励妇女争取自身解放,积极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反封建、求解放、争自由的革命斗争中去。
1942年,耿飚离开三八五旅前往延安中央党校学习,赵兰香不久也进入延安女子大学学习。当时,为了打破国民党对延安的经济封锁,党中央发出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号召,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耿飚和赵兰香在中央党校宿舍门前开垦了一块菜地。当时,驻地的老鼠又多又肥。耿飚自制夹子,把夹到的老鼠埋在菜地里。结果,长出的白菜棵棵都有20多斤。他俩高兴地把这些菜交到伙房,用以改善战友们的生活。他们还自己动手纺棉花、织袜子。心灵手巧的赵兰香很快成为纺织能手,一个星期天能纺4两多线。不甘落后的耿飚东拼西凑,居然鼓捣出一台织袜机,一个小时能织好几双袜子。在那艰难岁月,他们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其乐融融。每个周末,耿飚和赵兰香都在中央党校宿舍前空地上摇着纺车纺线,成为延安大生产运动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对那段难得的学习机会,耿飚十分珍视。除规定课程外,他还自学了一些古今中外的军事著作,并将日本人所作《克劳什维茨和孙子思想的研究与比较》一书,抄刻油印,装订成十几本小册子,分赠战友。赴抗日前线时,他把在党校的学习笔记和照片存放在庆阳赵兰香父亲家里。1947年国民党进攻延安和陕甘宁边区时,这些珍贵的笔记和照片均被胡宗南、马步芳的部队烧毁。只有那本油印小册子,因被他随身携带到晋察冀,得以保存至今,成为他留给赵兰香和孩子们的永久纪念。
作为红军时期的一员名将,耿飚不甘心长期在后方留守,他曾多次向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表述过自己的心情,要求上前线杀敌。1944年秋,中央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任命他为晋察冀军区副参谋长。任命一下,耿飚兴奋地立即起程,奔赴前线,赵兰香则继续留在延安。
耿飚(中)在瑞典
在以后的日子里,耿飚与赵兰香总是聚少离多。抗战即将结束的时候,赵兰香从延安奔赴晋察冀根据地,途中要经过情况险恶的敌占区。为躲避日军盘查,她只能晚上行军。在沿线老乡、民兵和游击队的帮助下,赵兰香终于克服千难万险,到达晋察冀军区。当时,耿飚正准备奔赴前线,指挥收复张家口的战役。赵兰香立即随军挺进。期间,赵兰香经常利用战斗间隙,动情地向丈夫叙说起通过日军封锁线和穿越国民党军队控制区时的那些日子。她经常说到,没有老乡、民兵、游击队和秘密交通员们的不畏艰难,不怕牺牲,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晋察冀边区的,也不可能与他团聚。
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后,耿飚随部队向大西北进军,准备全
歼国民党军在西北的残部。部队到了宁夏后,为了减少赵兰香的担心,耿飚用一条经过训练的军犬担任“信使”。每次信写好后,就拴在军犬的脖子上,让它送给赵兰香。赵兰香接信后马上写好回信,也把它拴在军犬的脖子上,把自己的关切和爱意带给耿飚。在炮火硝烟之中,他们虽然无法见面,但两颗心就这样紧紧地连在一起。
1960年11月19日,耿飚(左二)陪同毛泽东、周恩来等接见古巴革命政府经济代表团
1950年初,耿飚调到外交部工作,成为新中国首任驻瑞典王国大使,兼驻丹麦王国公使。赵兰香也被分配做外交工作。
在经过简短的外交礼仪方面的培训后,耿飚和赵兰香开始了他们的外交征程。1950年9月,他们坐火车转道莫斯科再乘船抵达瑞典。由于当时瑞典国王接见是不能带翻译的,而耿飚与赵兰香又都不会讲英语,为此,耿飚自己花钱找瑞典人做他们俩的英语教师。他俩在休息的时候,还相互纠正发音。赵兰香还找来使馆的女翻译和同志们教她。没过多久,当年的土包子竟变成了像模像样的大使夫人,令很多人感到十分惊讶。后来有人问赵兰香,这当中有什么诀窍?赵兰香回答说:“诀窍就三个字——自信心!尤其耿飚等人是第一批驻西方国家的外交官,西方国家总是喜欢拿中国大使同其他国家的使馆人员相比较,所以我们就不能比别人做得差。”为了让使馆的同志们时刻牢记这一点,耿飚还经常组织大家升国旗唱国歌,以提升新中国的影响力。
由于大家的共同努力,中国驻瑞典大使馆举行的第一次招待会来了500多位贵宾。招待会上,有位瑞典的军官问耿飚:听说大使是位将军,不知您带过多少兵?耿飚回答:“大概十几万吧。”瑞典军官一听,马上“啪”的一声立正,给他敬礼,说:“您统帅的军队人数,比我们整个国家的军队还要多啊。”据当时的瑞典报纸和电台报道说,此次在中国大使馆举行的国庆节招待会盛况空前,中国外交官首次向公众展示了他们出色的外交才能。
耿飚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喜欢自己动手。如在当时的瑞典大使馆里,只有一位司机,每天既要送人,又要运输物资,一个人工作量太大,实在忙不过来。耿飚就自己带头开车。开始使馆的同志劝他,怕他失身份,也怕别人讥笑他,更怕他出危险。其实,耿飚在红军时期就会开汽车了,后来他自己去考试,还拿到了瑞典的驾驶执照。瑞典人不但没有讥笑他,反而尊称他为“自己开车的大使”。
1951年10月,中国驻瑞典使馆第一次举行国庆招待会,耿飚大使(右三)和夫人赵兰香(右二)在大使官邸招待来宾
耿飚和赵兰香在瑞典、丹麦、芬兰交了不少朋友。为了扩大新中国的影响,让他们多了解新中国,使馆也常请这些国家外长的夫人和部长的夫人来使馆坐坐,品尝中国的小点心,同时搞一些文娱活动。赵兰香结识了一位叫安德烈的瑞典女博士朋友。那时正值美国侵略朝鲜之际,美军把各种病菌撒在朝鲜的北半部和中国东北一些地区,给这些地区带来了严重的灾难。中国使馆人员向各界人士揭露了美国这一严重罪行。刚开始,有些善良的人士还不相信,他们认为美国是个民主国家,不会干出这种违反国际公法的事情。赵兰香就用图片和文字进行反复说明,他们仍旧半信半疑。安德烈后来亲自去朝鲜,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在朝鲜北方地区搜集了许多实物,带回瑞典的实验室。通过化验得出的结果最终证实了赵兰香所说的事实。安德烈后来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在瑞典报纸上公开发表。接着,其他西方国家的报刊也转载了这份报告,让人们看到了美国所谓的“民主”和 “人道”究竟是什么。
“文化大革命”期间,同众多老干部一样,耿飚也受到了冲击。由于他曾任外交部副部长,协助陈毅部长工作,当时外交部的造反派就强迫他揭发陈毅,污蔑中央的外交政策是 “修正主义”。耿飚坚决顶住了压力,坚持原则,不向造反派低头。
1967年,各驻外使馆人员均奉命回国参加 “文化大革命”。耿飚一下飞机,便开始了被审查批斗的苦难历程。耿飚和赵兰香相互鼓励,患难与共。耿飚每次挨批斗或审问后,心情总是格外沉重。耿飚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冤屈而发愁,他是为党和国家正在陷进一个不测的深渊而担忧。赵兰香为此总是劝慰开导他,给他增加营养,让他休息好。那时,赵兰香也被逼迫揭发耿飚的“问题”。由于她深深地了解耿飚一生清白正直,为党和国家鞠躬尽瘁,最终赵兰香顶住了压力,没有向造反派屈服。每次批斗耿飚,赵兰香都要站在大庭广众之下陪斗。也就是说,每逢斗耿飚,赵兰香必被陪斗。耿飚由此顿生歉意: “是我拖累了你啊!”当赵兰香在晚年回首这段往事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在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夫妻俩就像两棵紧靠在一起的大树共同抵御着狂风暴雨,在相互支撑中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2000年6月23日,91岁的耿飚在北京逝世。2001年5月,赵兰香在 《世纪》双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忆我的丈夫耿飚》的文章。在她深情的回忆里,她的丈夫是一个忠诚的军人形象——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无论对我还是对国家人民,他永远忠诚。正因如此,她才不假思索地定下了他的墓志铭,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耿飚将军。
题图 耿飚与夫人赵兰香
责任编辑 万 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