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国移民社会问题的政治化——一种政治社会学的视角

2010-04-12 21:21:56宋全成
关键词:穆斯林外国政党

宋全成

一、法国移民社会问题政治化的提出

从 20世纪 80年代开始,法国移民社会问题越来越政治化,特别是进入 21世纪以来,由于下列事件,法国移民问题的政治化特征更加明显:2002年,在法国总统大选中,以反对外来移民为特征的法国极右翼政党——法国国民阵线候选人勒庞,在第一轮选举中,击败了时任法国总理的诺斯潘,而向传统右翼候选人、时任总统的希拉克发起了挑战,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的异军突起,震惊了欧洲和世界政坛。2005年 10-12月,由于巴黎两个非洲移民青年的意外死亡而引起的、以外国移民为主体、社会中下层政治选民广泛参与的“巴黎骚乱”,再次凸现了法国移民社会问题的严重性和政治化倾向。2006年 4月,由计划实施促进青年就业、特别是移民社会就业的“首次雇佣合同法”,再次引起了包括年轻外国移民在内的法国青年学生和法国工会的激烈反抗,迫使德维尔潘总理不得不用“帮助困难青年就业机制”取代倍受争议的“首次雇佣合同法”。上述事实表明:法国的外国移民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而是已成为影响法国的政治选民、政党、议会选举(总统大选)和社会政策的严肃政治问题,法国移民社会问题越来越趋于政治化。

欧美国家的学者对此已从政治学和政治社会学的视角进行了深入研究,但我国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尚处于基础阶段,主要有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的马胜利教授发表在《欧洲研究》(2003年第 3期)的《“共和同化原则”面临挑战》、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的李明欢教授发表在《欧洲研究》(2003年第 4期)的《“共和模式”的困境——法国移民政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的王家宝先生发表在《史学理论研究》(1996年第 3期)的《法国移民问题浅析》和我本人发表在《求是学刊》(2006年第 2期)的《论法国移民社会问题》等屈指可数的数篇论文。以上论文多是从历史学、人类学、社会政策的角度出发研究法国移民问题的,本文拟从政治社会学的视角,就法国移民社会问题的政治化进行初步探索。

二、法国移民社会问题政治化的具体体现

法国移民社会问题的政治化具体体现在如下五个方面:

第一,法国移民社会问题不再是单一的移民社会问题,外国移民的社会政治权利问题逐渐引起人们的关注,外国移民也在积极争取自己的社会政治权利。从 20世纪 80年代起,特别是 90年代以后,人们越来越关注外国移民的社会政治权利问题。正如 Steven Vertovec所指出的:“移民和少数民族群体在欧洲各国的作用、社会地位、其所受到的种种排斥和被所在社会接纳的可能性等政治问题,近来已促使人们对公民权利的概念和民主社会的构想做出更多的反思。”①Steven Vertovec:《欧洲城市的多元文化政策与公民权利模式》,《国际社会科学杂志》1999年第 2期。“外籍群体怎样才能向一个民主政治的国家表明自己的要求呢?如果有人能听到并且受理他们的要求,那么这些要求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呢?这两个问题无一不触及我们对什么是民主国家和由谁参与国家的民主管理问题的根本认识。我们常常将现在的制度与欧洲的自由民主体制联系在一起,但如果观察一下移民的政治状况,我们就不难了解现行的制度在处置社会最边缘的那些人的社会生活需要和政治要求时究竟有多少成效、多少公正了。”②Ireland P,The Policy Challenge of Ethnic Diversity:Imm igrant Policy in France and Switzerland,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4,P.28.“于是,近年来,人们从政治学角度出发,纷纷提出采取多元化方针来处理移民和少数民族群体问题,尤其突出地提到如何使移民和少数民族群体以更有效、更有组织的争取他们应有利益的问题。”③Ireland P,The Policy Challenge of Ethnic Diversity:Imm igrant Policy in France and Switzerland,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4,P.29.在法国社会中,越来越多的政治精英、有识之士在关注移民社会问题的同时,也越来越关注外国移民的社会政治权利问题。特别是法国的左翼政党,为了争取下层政治选民的支持,移民的政治权利成为他们关注的一个焦点。

而外国移民及其外国移民的社团,在维护自己合法权利的意识也在明显增长,并不断采取行动争取自己合法的社会政治权利。“从 80年代早期起,许多移民问题包括郊区的穆斯林和国际中介组织在法国政治舞台上的重要性上升了。由于 1974年 7月劳工移民政策的中止使家庭团聚和始料未及的失业成为社会问题,移民的生活圈从工作、工会、咖啡店和旅馆到教育和住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社会 -经济界关注就业的要求一下子政治化。80、90年代郊区大型公共住宅区和市区一样,成为关注的焦点。”④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3.由于外国移民多住在城市的边缘和贫困区,因此,要求改善外国移民居住和生活环境的要求,逐渐成为一种政治诉求,日益反映到法国政治的层面上。但由于法国政府没有给予这些移民的政治权利以足够的重视,终于在 1981年爆发了引人瞩目的里昂郊区的“种族骚乱”。此后,法国政府日益重视与外国移民切身利益、特别是与移民政治权利紧密相关的城市政策,在城市改造和建设中,注意维护外国移民的合法权利,同时,在政治上,“在社会事务大臣 Simone Veil的监督下,贫困地区的反种族歧视具体政策得以强调”⑤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4.。在法国社会中,提倡法兰西平等的社会政治文化,倡导外国移民与法国公民的政治权利平等化。

第二,外国移民社会问题已经成为法国社会中下层政治选民关注的焦点和历次议会选举的核心政治议题。当法国经济持续衰退和失业人口居高不下的时候,尽管外国移民也是法国社会经济衰退的受害者,但法国社会的中下层民众更关心的是,过多外国移民的存在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产生了深刻的不利影响。因此,社会中下层选民对移民问题更加敏感,对外国移民的到来给予了更多的政治关注,并主张民族排外主义。为什么法国社会的中下层选民如此重视外国移民问题,主张民族排外主义并在政治上趋于右倾呢?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曾对 19世纪的竞争受挫者、民族排外主义和右翼政治之间的关系进行过分析。他说:民族主义与中间阶层紧密联系的一个因素就是经济原因,这种方式促使它和中间阶层的人士转向政治上的右派。仇视外族人对于商人、独立工匠和某些受工业经济进步威胁的农夫,很容易具有吸收力,尤其在财政紧迫的不景气时期。外国人逐渐成为资本主义的象征,而资本主义正是瓦解古老传统的力量。对无法精确解释自己不满的人来说,民族主义特别能替他们表达集体的愤恨。而国家能作为他们集体身份的“真正捍卫者”,爱国心可以补偿他们在社会上的卑下地位①[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帝国的年代》,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 198-201页。。在今天的法国社会中,这一闪耀智慧之光的分析依然有效。法国的中下阶层选民在高就业、高福利和保护中小企业政策下享有的优越的社会和经济地位,伴随着日益增多的外国移民的到来、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进程的加剧,其优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的某些优势正在逐步丧失,经济发展滞胀、高失业率、庞大的失业大军、社会福利的降低等社会和经济上的巨大挫折,使他们很容易迁愤于外来的竞争者——外国移民。而且从小受到的母族文化 (带有种族优越传统)的教育,使他们本能地具有种族优越感,特别是在外国移民带来诸多社会问题时,以恢复民族传统和保留本民族纯洁与价值、消除野蛮、驱逐外国移民为特征的主张,自然融合了他们的社会心理②李滨:《西方政坛“向右转”背后的政治经济学》,《世界经济与政治》2002年第10期。。在这个时候,通过排外而捍卫本民族的纯洁性与政治“右转”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于是,在屡次的法国议会选举、甚至总统大选中,洞察广大中下层选民的这种心理的法国各主要政党,纷纷在移民问题上阐明自己的明确主张,移民问题于是逐渐成为议会选举和总统大选的焦点和核心政治议题。

第三,外国移民社会问题诱使反移民的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法国政坛上异军突起,改变了法国传统政党的群众政治基础。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成立于法国社会经济发展趋缓、失业严重的 1972年,至今已有 37年的发展历史。与二战后其他以往的法国极右翼政党如“普扎特运动”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不同的是,该党以激烈反对外国移民、主张极端的民族主义为旗帜,赢得了法国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其民众支持率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持续攀升。1974年首次参加总统选举,该党仅获得 0.74%的选票,但此后的迅猛发展令人刮目相看。1988年和 1995年,分别赢得了 14.4%和 15%的选票。2002年,在法国总统的首轮选举中,该党总统候选人勒庞以 17.94%的得票率甚至击败传统左翼社会党人、当时任总理的若斯潘(得票 16.3%),而向得票率 19.6%的法国传统右翼候选人、总统希拉克发起了挑战,从而震惊了法国政坛和欧洲政坛。其成功的主要因素就是反对外国移民,将失业、社会治安恶化、社会福利的降低全部归结为外国移民,主张“法国人优先”、“法国是法国人的法国”、“保卫法兰西民族的特性”,从而赢得了法国社会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③宋全成:《欧洲移民研究:20世纪的欧洲移民进程与欧洲移民问题化》,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25页。。

移民问题改变了法国传统政党的群众政治基础。一般说来,左翼政党的支持者是社会的中下层民众,而右翼政党的支持者多为社会的中上层民众。但在法国,冷战结束以后,这种传统的政党支持的群众基础因为移民社会问题而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支持传统左翼政党的社会中下层民众中的一大部分,倒向了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 2002年法国总统选举第一轮中,将法国的衰退归结为移民问题、始终高喊反移民口号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总统候选人勒庞,由于得到了原属于传统左翼政党群众基础的社会中下层部分民众的支持,因此紧逼传统右翼政党候选人希拉克,由此引起了法国和欧洲政坛上的“政治大地震”。事后,法国《费加罗报》以“究竟谁投了勒庞的票”为题报道说,从得票率上来看,原先属于传统左派政党阵营的工人、农民、手工业者及小商人,这次大批地倒向极右翼政党,投勒庞票的工人竟占了工人总数的 30%;20%的农民也投了勒庞的票;手工业者及小商人有 19%也支持了勒庞。由此看来,移民问题不再仅仅是复杂的社会问题,而成为了政治问题,移民问题正在改变着法国传统政党的群众基础格局。

第四,外国移民社会问题深刻影响着法国的某些社会政策的制定和执行,特别是在移民政策和“禁戴头巾法”问题上,表现得尤其突出。当移民问题成为大选中的核心议题,并影响了法国的议会选举和总统大选的时候,民主选举的政党政治就决定了移民政策的时紧时松。尽管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政坛上的异军突起,震惊了法国和欧洲政坛,但从法国 20世纪 80年代以来的政府组成来看,基本上依然是左翼政党和右翼政党的轮流执政。在对待外国移民问题上,左翼政党看到更多的是外国移民的积极因素,因此,给予了外国移民以较多的宽容,主张积极的移民政策。而右翼政党看到更多的是外国移民的消极因素,因此给予了移民以严格的控制,主张消极的移民政策。由此造成了法国移民政策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左右摇摆。这从法国左右两党执政时期移民政策的实践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1992年法国右翼政党在大选中获胜,1993年 6月新任内政部长Lois Pasqua Debre公开提出:法国不再是一个移民国家,要力争实现“零移民”的目标。这一主张尽管遭到了左翼政党和其他移民团体、人权团体的猛烈抨击,但 1993年还是出台了严格控制移民的、以内政部长名字命名的“德布雷法”。1997年以社会党为首的左翼政党在大选中获胜,于是新政府沿用了其在 20世纪 80年代初执行的宽松的移民政策的做法,于 1998年废止了“德布雷法”而提出了宽容的“舍维内芒法”。依据该法,1999年初,即有 8.7万非法移民获得了合法身份①李明欢、卡琳娜·盖哈西莫夫:《“共和模式”的困境:法国移民政策研究》,《欧洲研究》2003年第4期。。由此可见,外国移民问题已经给法国的左右翼政党及其执政的法国政府,打上了深刻的政治烙印。

在“禁戴头巾法”的制定和实施问题上,也显示了移民问题已成为法国政治生活中的重要问题。在法国有大约 450万 -500万穆斯林移民,穆斯林妇女按照穆斯林的宗教生活传统有包头巾的习俗。但按照法国人主流的社会文化价值观念,穆斯林妇女包头巾是蔑视人权、不尊重妇女的充分体现。这本来只是外来移民文化与法国主流文化的差异,但 1989年的事件最终使穆斯林妇女包头巾问题,成为严肃的政治和法律问题。1989年法国一所中学的穆斯林女学生,因为带头巾而被校长开除,而随后的法国行政法院则判决学校的处罚违反了法律而被废除。于是,围绕着穆斯林妇女包头巾问题,在法国社会各界展开了激烈地争论。是否禁止穆斯林妇女戴头巾问题,成为法国立法者和政治家关注的焦点,这一争论竟然在法国政坛上延续了 14年。2003年 11月时任法国总理的拉法兰明确指出,重新禁止包头巾是可能的。当时的法国总统希拉克也于 2003年 12月 17日宣布,法国教育系统明年将执行一部法律草案,不允许公立学校内出现任何宗教性标志物,比如伊斯兰头巾。于是,法国国民议会于 2004年 2月10日以 494票赞成、36票反对的投票表决通过了“禁戴头巾法”。由此引起了法国穆斯林团体的不满和世界穆斯林组织的强烈抗议。法国的穆斯林组织和移民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反对该项法案。尽管如此,2004年 3月 4日,这项颇有争议的提案,在参议院最终以 276票赞成、20票反对的绝对优势获得通过,法国总统希拉克签署后成为法国法律②宋全成:《欧洲移民研究:20世纪的欧洲移民进程与欧洲移民问题化》,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10页。。由此可见,移民问题上的不同宗教文化和价值观的差异,也最终上升为法国的政治和法律问题。

第五,移民社会问题越来越多地涉及到法国政治领域中的国籍法、公民资格、选举权利等政治问题。“法国的国籍法是血统主义和出生地主义的折中。直到 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国籍法一直是以出生地主义为基础的。拿破仑一世以 1804年国家法典的形式用血缘主义取代了它。后来,国籍法再次包括出生地主义,因为国家不能提供足够的兵力和劳动力。在 20世纪 80年代尽管当时的口号是:‘把外国人说成是法国人’,但从外国移民权利的日益扩大这个意义上说,在 150多年的时间里 (1851,1867,1889,1927,1945和 1973),国籍法经常变化。”③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7.20世纪 80年代中期是法国国籍法辩论的转折点,极右翼势力认为,外国人的后裔和居住 5年以上者自动取得法国国籍的规定太不严格了。国民阵线对此贬损地指称“French on paper”(纸片法国人),越来越多的传统右翼势力则打算用“自愿宣誓成为法国人”来取代“法国国籍的自动认可”。在这种背景下,1987年法国政府委派了一个改革国籍法的委员会,力图兼顾血统和出生地两方面的特点。尽管这次改革国籍法的尝试在 1988年总统大选前被希拉克废除,但它仍然是右翼政党优先考虑的政治问题。因此,到 1990年,修改后的《国籍法》的文本经参议院表决通过后,于 1993年 7月正式生效,由此出生于法国的外国人的国籍认可取决于他们自愿发誓 (16-20岁之间),显然,与以前相比,国籍认可面临着更为严格的条件。在法国,国籍的认可被看成是同化的结果而不是条件,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1993年国籍法的改革,是第一次有关出生于法国的外国人的法国国籍认可的限制性法律行为,但到 1998年,修改后的新国籍法又废止了 1993年关于法国国籍认可的限制性法律,这被看作是 1979年国籍法的回归(在法国出生的人的国籍的自动认可)。毫无疑问,“在过去的 10年里,新的政治声明 (意即国籍法的改革)表达了长期移民及其后裔的意见。争论的焦点是社会契约和双重国籍的重新界定,作为对外国移民政治要求的回答,是考虑到了共同身份(认同)、国籍的分离、公民资格和地方选举权的解决。”④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8.

在传统政治学中,国籍和公民资格是紧密相连的,传统的公民资格是根据国家成员、政治权利和义务来界定的,因此,国籍是公民资格的前提条件,但在法国二者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在法国名言“liberte, egalite,fraternite”里,最后一个词是和法国公民身份的解释最接近的。但是,随着法国工业生产能力的削减,因失业而导致的工会团结力量的丧失,大量外国人的安置以及法国国民中双重国籍数量的增加,间或外来的伊斯兰文化,都对传统的公民资格构成了挑战。简而言之,法国的社会和人口结构的根本变化正在拷问着传统的法国公民概念。在这种背景下,1986年“新公民概念”的出现,则暗示着移民的政治地位和参与政治方式的新变化。一些移民团体领导人试图把公民身份和国籍分开,并为他们父辈的政治选举权提出要求。认为新公民身份应是基于在当地的生活和定居,而不是国籍和对国家效忠。因为在多元文化社会中,所有同甘共苦的人都应被认为是公民。受 1981年 10月法案认定外国人有结社自由权利的鼓舞,法国移民团体于 1987年在国家民法改革项目中,发起了一场争取基于定居、接受法国教育和通过日常生活同化的“公民身份运动”。但外国移民这样的法国公民身份,在遇到像拉什迪事件、面纱头巾事件、海湾战争、阿尔及利亚危机所表现出的对抗法国主流政治社会、由于倾向于阿拉伯国家的穆斯林政治情结而倍受质疑①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8.。但外国移民问题越来越多地涉及到法国国籍法、公民资格、选举权利等政治问题,已是成为不争的社会事实。

三、法国移民社会问题政治化的前景

第一,法国移民社会问题与法国政治的联系将更加紧密。从 20世纪 90年代以来,“法国反移民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的崛起大大增加了法国政界的危机感,而移民问题恰恰处于这个旋涡的中心。外来移民忽然成了法国经济和文化衰落的罪魁祸首。”②James F.Hollifield,“Ideas,Institutions,and Civil Society.On the Limitsof Immigration Control inLiberalDemocracies”,in IM IS-Beitrag 10,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1999,P.72.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由于移民社会问题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相反有着越来越严重的发展趋势,2005年的“巴黎骚乱”和 2006年的抗议“首次雇佣合同法案”,正是法国移民问题日趋严峻的具体体现,这就决定了法国移民问题与法国政治将有着更加紧密的关联。一方面,为了争取极右翼政党的选民,防范种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法国各政党必然会在议会选举甚至总统大选中,将移民问题这一社会中下层选民普遍关注的社会问题,作为竞选的核心议题之一。另一方面,移民问题尽管对社会中下层选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反种族主义、反极端民族主义已经成为成熟选民的主要政治基调。因此,法国政府的构成将排除极右翼单独组阁的可能,依然是左翼政府或右翼政府。但无论是左翼政府或是右翼政府,为了承诺竞选时对选民的诺言,都会不同程度地收紧移民政策,趋紧难民政策和家庭团聚政策,打击和遣返非法移民。当然,左翼政府和右翼政府所执行的移民政策会有宽严与松紧程度的不同。法国移民政策的时紧时松,仍将准确反映法国左翼政治和右翼政治对待外国移民问题的不同价值趋向。

第二,法国移民社团组织的功能将越来越带有政治化的色彩。法国大革命时期倡导的共和思想与共和政治体制,在法国已经形成了一种共和、多元的政治文化传统,这就决定了对种族、种族社团与种族文化的保护。正如 Gerard Noiriel所说:“法兰西共和国不曾根除异族文化,1901年《协会法》提出了一个合法准则,依据其它社区可以庆祝和丰富他们的种族文化。国家所禁止的是社团的政治化。”③Gerard Noiriel,“ Immigration and NationalMemory in the Current French Historiography”,in IM IS-Beitrag10,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1999,P.54.在法国,最大的移民群体无疑是穆斯林移民群体,大约有 450万至 500万人,法国的穆斯林移民在地理分布上,是从马格里布国家,经由印度次大陆一直延伸到菲律宾,但“结社的自由”并不是法国政府主动给予外国移民的,相反是外国移民经过无数次的斗争而获得的。1981年 10月,法国正式立法给予外国移民以结社的自由,从此,法国的穆斯林移民社团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1981年建立了 GIF(法国穆斯林论坛),1983年成立了UO IF(法国穆斯林组织协会),提倡穆斯林兄弟的观念,由突尼斯人领导 (试图对后来成立的 FNMF的主导地位构成挑战)。1985年成立的 FNMF(法国穆斯林统一联盟),则是最大的穆斯林社团组织,代表法国由150个穆斯林协会组成的“Gallican穆斯林”。1993年,巴黎大清真寺的长老 Dalil Boubakeeur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 CRMF(法国穆斯林代表大会),但是它不包括 FNMF和 UO IF。考虑到穆斯林移民教育的现状有待于加强,1991年,UO IF在 Ain创立了第一所穆斯林移民大学。紧跟着,法国穆斯林领导人 Didier Ali Bourg成立了 CER ISI(穆斯林研究中心),他的协会和 FNMF结盟。伴随着穆斯林势力、影响和政治要求在法国社会的不断增加,这些移民社团在法国政治舞台上越来越具有政治化的色彩。突出表现在如下两个层面上:在制度与政府机构层面上,1985年法国内政部长 Pierre Joxe创立了一个专门机构 COR IF(Conseil de Réflexion sur l’Islam en France-Think Tank on Islam in France),力图收集穆斯林移民社团的建议,促进法国政府和穆斯林社团的交流①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68.。在制定针对穆斯林移民的法规和处理国际关系层面上,法国政府不得不考虑这些穆斯林移民社团的政治影响。在制定《禁戴头巾法》时,法国政府首先争取了最大的穆斯林移民社团组织的支持,然后才在立法的层面上使其成为正式法律。在对外关系上,因为这些社团组织或多或少的由沙特、海湾国家和伊朗这样的国家在财政上给予资助,因此,当出现像阿尔及利亚内战波及法国、伊朗统一或沙特哈瓦比教影响挑战法国主流政治的时候,法国政府既要在这些思想、原则和行动并非完全一致的穆斯林移民社团之间维持秩序,又要在处理与上述国家外交关系的时候,充分考虑这些穆斯林移民社团的意愿。这样做,显然对于法国的政治稳定和外交关系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尽管法国法律并没有给予这些移民社团以政治上的功能,但这些移民社团在法国社会与政治舞台上具有日益浓厚的政治色彩,亦是不争的事实。

第三,外国移民争取平等权利的“新公民资格”运动和以另类的方式反抗法国主流社会的行动,将进一步激化法国政治文化中的共和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内在冲突。进入20世纪 8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第二代穆斯林移民,超越了其第一代穆斯林移民最低的经济要求,而依据平等原则提出了政治要求——公民资格和平等权利问题。“公民资格的新类型出现于大城市的郊区,在那里,一些年轻的马格里布人宣称:参与即是公民,没有必要拥有国籍。1983-1986年间,面对日益高涨的种族主义,移民发起了公民资格应基于住所并参与当地事务的游说活动”,并进一步要求平等的社会权利②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65.。但法国政府的一系列行动,则在强化着这种不平等的社会权利。“90年代 Edouard Balladur领导的第一届右翼政府开始限制移民的权利,最初是侵犯公民权利和自由(合法程序、平等保护等等),之后,限制一定的社会权利,尤其是医疗保健。最后,通过国籍法改革和与生俱来的公民身份原则的取消,移民的政治权利、加入国籍和公民资格受到挑战。”③James F.Hollifield,“Ideas,Institutions,and Civil Society.On the Limitsof Immigration Control inLiberalDemocracies”,in IM IS-Beitrag 10,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1999,P.89-90.这就涉及到两个方面的争议:“一方面,370万外国人和法国人享受的权利没有相似之处。比如,外国人仍被排除在选举之外和其它一些作为公民的传统权利之外,如公共服务和司法参与。从欧盟一体化的规定来看,欧盟成员国赋予公民的权利,如受雇于公共服务的规定,将影响到非欧盟移民的权利。另一方面,权利平等包含着对集体效忠之外的观念,对政教分离的尊重、不干涉主义和博爱 (地位、信仰、文化),这被看作是个人私生活的。考虑到传统公民身份危机 (公民身份与国籍和同化问题相联系)、阶级斗争和工人阶级团结的崩溃,这个争议远未解决。”④MichaelBommes,Stephen Castles and CatherineW ihtol deWenden,“Migr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Australia,France and Germany”, in IM IS-Beitrag13,Osnabrueck,Universitaetverlage Rasch,2000,P.59.的确,当这种争取新公民身份和平等的社会权利的目标无法实现时,冷战后法国左翼政党、特别是法国共产党影响的工会组织所领导的罢工与示威游行不再被看作是唯一有效的、表达政治意愿的政治活动的时候,焚烧汽车、参与骚乱便成为外国移民、特别是穆斯林移民激烈反抗法国主流政治社会的另类形式。发生于 2005年 10月 -12月、震惊欧洲和世界的“巴黎骚乱”,正是外国移民表达政治宿愿、要求平等权利的具体体现。而外国移民要求新公民身份和平等权利的社会运动,将进一步激化法国政治文化中的共和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内在冲突。

法国政治文化的核心是共和主义文化,自由、平等、博爱是共和政治文化的基本理念。共和同化主义是法国对外国移民的基本原则,“这一原则是建立在共和、世俗和平等的基础上的。在法国大革命中,公民资格的概念替代了国民资格的概念。凡支持革命者,包括外国人都可以成为法国公民。法兰西共和国宪法最重要的原则是:‘法国所有公民,不分籍贯、人种和宗教,一律平等。’根据这一原则,外来移民在语言、文化、宗教等方面的特殊性不得保留。”①马胜利:《“共和同化原则”面临挑战:法国的移民问题》,《欧洲研究》2003年第 3期。这种传统的雅各宾派共和同化原则,承认每个人在权利和义务上是平等的,在公共空间内都享有公民地位。尽管个人的信仰、文化传统、特性受到尊重,但所有公民都必须认同共和国的政治理念,承认共和国的共同价值观。如果说,共和同化主义在 20世纪 70年代以前的法国社会中,取得了巨大成功,几乎所有的外国移民 (主要欧洲国家的移民)都同化为合格的法兰西公民的话,那么,20世纪 70年代以后,大量非欧洲国家的穆斯林移民的到来,则拒绝了法兰西主流文化的同化,而依然保留着伊斯兰教文化、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由此,产生了对主流共和同化主义发起挑战的多元主义。多元主义主张,既然不分人种、宗教、语言,人人都是平等的,既然个人的信仰、文化传统、特性在法国受到普遍、平等的尊重,那么,在法国的外国移民就有权利保持自己的特有文化、价值观和社会生活方式。而在今天的法国现实社会中,由于国籍与法国公民资格的分离,在社会的不同阶层也确实存在着不拥有法国共同价值观的其他族裔,这是一个不能否认的社会事实。但强调法国共同价值观的同化主义,从根本上不承认多元主义,这就造成了法国政治文化中的共和主义和多元主义激烈的内在冲突。毫无疑问,外国移民要求新公民身份和平等权利的社会运动,将使法国政治文化中的这种内在冲突进一步尖锐化。正如法国政治评论家所指出的那样:“法国不接受多元文化的概念,但又不能否认其他族裔社会的存在。因此,在法国出现了比在德国、英国、荷兰等国更为严重的贫民窟现象,这使法国正在成为排斥性国家。移民问题将成为未来重大的政治挑战。”②Stanley Hoffmann,La Connexion francaise,Courrier international,le 11,Javier,2001.

猜你喜欢
穆斯林外国政党
“带领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政党”
布达拉(2022年8期)2022-05-30 10:48:04
深刻理解和把握新型政党制度的“三个新”
英国穆斯林更重国家认同
环球时报(2018-03-22)2018-03-22 04:13:56
穆斯林在欧洲与居民互认度迥异
环球时报(2017-08-25)2017-08-25 14:07:07
外国公益广告
中外文摘(2017年16期)2017-07-31 23:35:58
美国穆斯林群体探析
文学教育(2016年33期)2016-08-22 12:58:44
揭开穆斯林餐厅的面纱
餐饮世界(2014年2期)2014-03-28 00:07:20
民主党派政党认同的有效构建
外国如何对待官员性丑闻案
公务员文萃(2013年5期)2013-03-11 16:08:36
俄罗斯政党的最新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