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年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是“反蒋抗日”,还是“抗日反蒋”
方小年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从“九一八事变”至我党发布“五五通电”这段时期,中共对蒋政策是“反蒋抗日”还是“抗日反蒋”,党史学界存在不同的看法。笔者以为这一时期中共对蒋政策应是抗日反蒋。根据有三:一是“抗日反蒋”提法见诸中共中央文件;二是“抗日反蒋”提法见诸党的领导人和国内权威出版的专著中;三是“抗日反蒋”的提法与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关系相符合。
反蒋抗日;抗日反蒋;对蒋政策
史学界对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36年5月5日中共中央发表《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简称“五五通电”)期间我们党的对蒋政策存在着不同的表述。经典著作和党的历史文献的提法是“抗日反蒋”,而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修订版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则认为是“反蒋抗日”。[1](P146)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们认为,不是“反蒋抗日”,而是“抗日反蒋”。
考察这段时间的中共对蒋政策,到底是“反蒋抗日”,还是抗日反蒋,我们应以中共中央文件为依据。仔细研读党的文件,以1935年1月遵义会议为本,前后两段的“抗日反蒋”政策的含义是有区别的。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5年1月遵义会议前,共产国际通过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等人对中国共产党的指导,导致中共临时中央的抗日反蒋政策具有明显的“左”的错误倾向。
在对日政策上,不仅主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而且强调“反对一切帝国主义”。共产国际套用国际关系是资本主义世界和社会主义世界对立的公式,过分强调帝国主义国家反对苏联和中国革命的一致性,忽视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强调中国共产党不仅要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而且要“反对一切帝国主义”[2](P552)。“打倒一切帝国主义”成为“九一八事变”以后的中心口号,写进了《中国共产党为日本帝国主义强暴占领东三省事件宣言》等一系列中国共产党的文件中。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中共临时中央认为“目前帝国主义反苏战争的危险,是最主要的危险”,把“武装保卫苏联”作为反对日本侵略斗争的任务,极端地脱离了中国的实际。
在对蒋政策上,不仅主张反对蒋介石,而且强调整个地反对国民党。中共临时中央的领导人看不到日本的侵略引起的中国社会阶级关系的新变化,否认以民族资产阶级为主体的中间势力的抗日要求,他们认为中间势力“是帮助国民党维护它的统治,来使群众不去反对与推翻国民党统治”,断定“这些派别是最危险的敌人,应该以主要的力量来打击这些妥协的反革命派”。他们认为,蒋光鼐、蔡廷锴和马占山等国民党军事将领率部抗日,仍然是反革命,“是目前反日战争中最大的危险”。
总之,在这段时间的文件中,临时中央的口号是:“打倒一切帝国主义!”、“打倒各派国民党,打倒一切军阀!”[2](P429-430),这些口号都是“左”倾错误的反映,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把抗日与反蒋联系起来。
自此以后,“抗日反蒋”、“反日反蒋”、“反日讨蒋”的方针与口号多次出现在党的文件中。如《中共临时中央局关于最近华北事变与党的紧急任务》(1935年6月10日)、《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1935年8月1日)、《中共西北中央局关于开展抗日反蒋运动工作的决定》(1935年11月13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抗日救国宣言》(1935年11月28日)、《中央关于改变对富农策略的决定》(1935年12月6日)。在上述文件中,无论是“抗日反蒋”还是“反日反蒋”、“反日讨蒋”,都是以抗日为前提的。
这里特别应该指出的是,党的“抗日反蒋”的方针表述最多的文件是《中央为目前反日讨蒋的秘密指示信》。文件题目中的表述就是“反日讨蒋”,几个部分的黑体字标题既有“反日讨蒋”、又有“抗日反蒋”,正文中除了以上字样外,还有“反日反蒋”的字眼。以上表述在这一个文件中竟多达26处。文件中仅有一处表述为“反蒋抗日”。查阅党的文件资料,再也没有发现使用“反蒋抗日”这一表述的。信中的“抗日反蒋”、“反日讨蒋”、“反日反蒋”表述的含义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都是交替使用的,唯有“反蒋抗日”仅此一处。从全文内容及逻辑关系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笔误。《纲要》教材有可能是以此为依据的。《纲要》作为国编教材,不以“指示信”包括题目在内多达26处的表述为依据,而以极有可能是误笔仅此一处的表述为依据,使人百思不得其解。再查阅此后不久的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1935年11月13日)鲜明指出:“抗日反蒋是全中国民众救国图存的唯一出路”,并号召全国民众“全体动员起来,武装起来,组织起来,拥护与参加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抗日反蒋的战争!”[3](P567)1936年5月5日,我们党发布《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在亡国灭种的紧急关头,敦促南京国民党政府“幡然醒悟”,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表明我们党由“抗日反蒋”向“逼蒋抗日”的转变。1936年9月1日中共中央发布的《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中指出:“目前中国人民的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所以把日本帝国主义与蒋介石同等看待是错误的,‘抗日反蒋’的口号,也是不适当的。”“我们的总方针应是逼蒋抗日”。[4](P84)这就说明,我们党的逼蒋抗日的总方针是由抗日反蒋演变而来的,1936年“五五通电”之前,我们党的口号是抗日反蒋,而不是“反蒋抗日”。
是“反蒋抗日”,还是“抗日反蒋”,应该以我们党的领导人著作中的论述为依据,国内权威出版社出版的专著也可以作为重要的参考。
我们党和红军的负责人在讲话和通电信件中的提法都是“抗日反蒋”。11月30日晚,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王明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十三次全会第六次会议上发言指出:“这次事变(指福建事变)客观上必将在全中国掀起新的、更大的群众抗日反蒋运动的高潮”。[5](P364)1934年9月,朱德在致陈济棠的信中称红军是“抗日反蒋而孤军奋斗之唯一力量”。[6](P17)1935年10月14日,任弼时、贺龙给由长征到达陕北的中共中央发来一封电报,称“必须坚决执行反日反蒋联合战线”。[7](P261)同年11月26日,毛泽东致电前方,指示对东北军一○六师的“基本方针是用积极诚恳的方法争取其反日反蒋”[8](P394),并致信东北军五十七军军长董英斌,表示“凡愿抗日反蒋者,不论过去打过红军与否,红军愿与订立条约一同打日本打蒋介石”。[9](P490)随后,12月5日,毛泽东、彭德怀联名致信杨虎城,称:“盖日本帝国主义实我民族国家之世仇,而蒋介石则通国人民之公敌”,“是以抗日反蒋,势无偏废”。[10](P11)1936年5月,毛泽东在致阎锡山的信中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反蒋,“先生如能与敝方联合一致,抗日反蒋,则敝方同志甚愿与晋军立于共同战线,除此中国人民之公敌”。[11](P29)从党和红军负责人的讲话、电报和通信中可以看出,抗日反蒋确实是我党这一阶段的对蒋政策。
国内著名学者的专著在分析我们党的政策和历史实际后,也认为这一阶段的对蒋政策是“抗日反蒋”。如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一书认为:“从抗日反蒋到逼蒋抗日,这是中国共产党根据国内阶级关系变化的实际状况而作出的一个重大政策变动”。[12](P140)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的《中国共产党历史》认为“五五通电”“实际上是向全国宣布,党的‘抗日反蒋’政策已转变为‘逼蒋抗日’政策”。[13](P443)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也认为:“中共中央将抗日反蒋方针改为逼蒋抗日方针,是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决定的”。[14](P549)沙健孙主编的《中国共产党史稿(1921~1949)》亦认为:“为了迅速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推动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早日形成,中共中央决定将‘抗日反蒋’方针改为‘逼蒋抗日’方针”。[15](P589)由此可见,“抗日反蒋”的方针在国内权威出版的专著中是一致认定的、没有争议的观点。奇怪的是,由沙健孙教授任首席专家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把自己过去专著中认定的“抗日反蒋”写成“反蒋抗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笔误。
是“抗日反蒋”,还是“反蒋抗日”,表明我们党如何认识和处理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的关系。
“抗日反蒋”,“抗日”在前,“反蒋”在后,是由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所决定的。近代中国社会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就是近代中国社会的性质。在近代社会中,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而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又是最主要的矛盾。毫无疑义,在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中,最主要的任务是推翻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
中国的民族革命任务,不同的阶段,具体的对象又是不同的。1931年“九一八事变”特别是1935年“华北事变”以后,中国的民族革命任务,主要是反对侵入国土的日本帝国主义。“如果不推翻帝国主义的统治,就不能消灭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因为帝国主义是封建地主阶级的主要支持者。”因此,抗日反蒋,“抗日”在前,是建立在民族矛盾是最主要矛盾的基础之上的。
“抗日反蒋”,体现了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的一致性。抗日战争时期,中日民族矛盾是主要矛盾,国内阶级矛盾下降到了次要地位,阶级斗争必须服从民族斗争;另一方面,承认中日民族矛盾是主要矛盾,并非否认和忽视国内阶级矛盾的存在。国内阶级间的矛盾和政治集团间的矛盾本身依然存在着,并没有减少或消灭。因此,进行必要的阶级斗争,更加有助于完成团结抗日的总任务。在民族斗争中,阶级斗争是以民族斗争的形式出现的:一方面,阶级斗争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以不破裂合作为条件;另一方面,一切阶级斗争又要以民族斗争的需要,即服从抗日为出发点。因此,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不是对立的,而是一致的。
“反蒋抗日”,“反蒋”在前,“抗日”在后,颠倒了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的关系。如果“反蒋抗日”的表述成立,那就会为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方针提供口实。他的所谓“安内”,就是指“围剿”工农红军、镇压抗日爱国力量和内部排除异己;他的所谓“攘外”,就是谋求同日本侵略者的妥协投降。国民党宣传“抗日必先剿匪”、“对外必先对内”,那就是要首先消灭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力量。把阶级斗争凌驾于民族斗争之上,这是十分错误的。因此,“反蒋抗日”的提法与我们党处理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的关系的主张是不相符的,因而在实践上也是有害的。
[1]本书编写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中共中央.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
[3]中共中央.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9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6.
[4]中共中央.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7.
[5]姚金果,陈胜华.共产国际与朱毛红军(1927-1934)[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
[6]朱 德.朱德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7]任弼时年谱[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8]毛泽东.毛泽东军事文集:第1卷[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
[9]毛泽东.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10]中国共产党关于西安事变档案史料选编[M].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1997.
[11]毛泽东.毛泽东书信选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
[12]胡 绳.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
[1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4]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
[15]沙健孙.中国共产党史稿(1921-1949):第 3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
“Anti-Jiang to Oppose Japan”or“Anti-Japan to Oppose Jiang”
FANG Xiao-nian
(Public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1,China)
s:From the 9·18 emergencies to our party issued that 55 circular telegram,the policy of CPC to jiang is counter-Jiang opposes Japan or opposes Japan counter-Jiang,the party history educational world has different views.The author thought that this time CPC should opposes Japan counter-Jiang.There are three reasons: First, “ opposes Japan counter-Jiang”the formulation to be found in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CP document;Second,“opposes Japan counter-Jiang”the reference to be found in the party leaders and domestic authoritative monograph published;Third,“opposes Japan counter-Jiang”with reference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thnic and class conflicts in line.
counter-jiang opposes Japan;oppose Japan oppose Jiang;the policy to Jiang
K264.3
A
1000-2529(2010)06-0140-03
(责任编校:文 心)
2010-08-23
方小年(1949-),男,湖南慈利人,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