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流派刍议

2010-04-10 09:51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0年5期
关键词:诸子流派学派

张 铮

(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长春 130012)

先秦诸子流派刍议

张 铮

(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长春 130012)

先秦时期诸子流派的划分是研究先秦政治思想史、学术发展史的重要线索,但是自汉代以来对于先秦时期学术发展趋势的认识仍旧停留在司马谈和班固的认识基础上。事实上,根据传世的先秦文献及近年来地下出土的先秦文献等记载,先秦时期并不存在后代所说的百家之说,因此,不能把一些子书及出土的文献简单或笼统地冠以某家之作品,采用“某子学派”的说法似乎更接近于历史实际。

先秦;诸子;学派

“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是我们描述先秦时期思想界的状况时最习惯的用语。但是在运用它时,很少有人会去质疑:到底有哪“百家”?在当前诸多的思想史的研究、写作中,司马谈的“六家”、刘向歆父子的“九流十家”,是真正用来描述、把握先秦时期思想界的基础“话语”[1]。其实,常说的“六家”说、“九流十家”说都是后人——汉代人对先秦学术流派的认识,未必能够完全客观地、真实地反映历史的真实情形。所幸近些年来,大量战国时期竹简帛书的出土,其包含的学说思想,更可为先秦时候学术流派的传播情况,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本文即从学术史的角度和出土文献中反映的学术思想两方面,来探讨先秦时期的学术流派的流传与发展。

一、先秦两汉文献中关于先秦诸子流派的认识

早在一些战国时期的子书中,就出现了议论当时学术发展趋势和批评其他诸子的文字。到了汉代司马迁作《史记》之前,集中出现了诸如《庄子·天下》、《尸子·广泽》、《荀子·非十二子》、《荀子·天论》、《荀子·解蔽》、《韩非子·显学》、《吕氏春秋·不二》、《淮南子·要略》等评价战国学术的篇章,而一些史学著作中也出现了对先秦时期学术发展进行归纳分析的文章,这些主要集中在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中。

司马迁之后的刘向、班固等则是打破了司马谈的“六家”说,提出了“七略”和“九流十家说”。而刘向也好班固也好,在论述“家”之下的诸子时,则是按照著作来论述先秦诸子的学说的。

金德建在《司马迁所见书考》一书的《序》中,对比了《史记》和《庄子·天下》、《尸子·广泽》、《荀子·非十二子》、《荀子·天论》、《荀子·解蔽》、《韩非子·显学》、《吕氏春秋·不二》、《淮南子·要略》等子书中关于先秦流派的文字,得出两点结论。

一是《庄子》、《荀子》、《韩非子》、《尸子》、《淮南子》的评论诸子,都只举出人物来做对象,没有立过家派的名目;而《史记》里却评述学派长短,分成家数,开始运用六个家的名号。而这种家派的提出是司马谈《论六家要旨》的显著特点,这就与后来刘歆《七略》、班固《诸子略》的把诸子各家归纳成为九流十家极为相似。

二是诸子学说的家派称为定名,有些是出于司马谈开始运用而后确定下来的。此外,根据对先秦典籍的统计,只有“儒”、“墨”在先秦时期被称做一些人学习某一学说传统的代称,其余的诸如汉代所称的家、流皆未见。根据金德健先生的研究,常见的则是“名实”、“正名”、“形 (刑)名”、“任法”等词,可见至少在秦以前,战国时代的学人对于当时的学术形势,主要认同的显学是“儒墨”。此外,司马谈所称之“道德、阴阳”、班固所称之“小说、农、纵横”既在先秦时期无此称号,亦不能简单地冠以某家。

马王堆帛书的发现,为学术界重新认识战国时期兴起的“黄老”思想提供了一个新的认识。所谓“道 (德)”家既有一个分化形成的过程,也有其内部的流派。而“儒家”在不同时期也存在着不同的流派,比如孔子死后,儒家即出现了不同的流派,这方面我们可以参看陈荣捷先生的著作。而在荀子之时,亦有不同的局面,其《非十二子》等篇就是针对儒家及其他各学派的学说而作的。到了荀子弟子韩非著书之时,就认为作为天下显学的儒学出现“儒分为八”的局面。

通过金德建的研究,可知无论是司马谈的“六家说”或是班固的“九流十家说”都是后起的,都不符合原来的情形。那么如何评价战国时期的学术流派的发展趋势呢?我们还得从战国子书中记录的原始材料中寻求答案。

二、先秦诸子的相关分类研究

由金德建的研究可知,在司马迁之前,研究评价战国学术发展的文章,都是以人为单位的,既有划归儒家又划归法家的,既有划归道家的又划归名家或者法家的,也有既划归儒家的还划归墨家的,也有道家划归小说家、杂家兵家的,亦有法家又是儒家或者兵家的。综合上面的初步统计,大体上可知这些流派名称在汉代之后才出现,而且划分的亦是相重合,这是值得注意的一个学术现象。比如慎子 (慎到),其人既被归入道家,又划入法家,而《庄子·天下》篇说:“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那么他应该属于黄老一派学者,而《慎子》佚文有:“《诗》,往志也;《书》,往诰也;《春秋》,往事也。”说明慎子对于六艺也有一定研究,所以我们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推论战国时期似乎没有法家之称呼,而慎到在那时既受儒家六艺学术的影响,亦以“黄老”学说思想为业,形成了自己特色的学说。再如晏子,姑且不论今传之《晏子春秋》的作者及属性,其在孔子之同时,那时候没有学派的出现,学在官府,官师合一。而被认为是“儒家”,《晏子春秋》有认为是“墨家”的,而现在的《晏子春秋》则是包含了诸多学派的思想。思想驳杂如《管子》现在被大家看做是不成一时、不成于一人之手的作品。最初被刘向、班固归入道家,而后世屡有异议,认为从不同的思想层面来讲,“其后尚无为者,始称道家;重法治者,始称法家;说仁义而敦诗书者,始称儒家;务用兵讲守战者,始称兵家”,近年来又被认为是“稷下学派”的作品,也有被认作“道法家”的作品,而李学勤先生、张固也先生认为应当为“管子学派”的作品。我们认为这种称之为“某子学派”的提法,显然比笼统地划归成某家要更合适一些。

三、由出土文献看诸子学派划分相关问题

自上世纪初,王国维“二重证据法”提出以来,地下出土文献是我们研究先秦史及古代文献的必要途径。关于先秦时期的成书情况,近代学者多有著述,其中较著名的有余嘉锡、吕思勉等。北京大学李零先生在他们基础上结合出土文献,进一步对先秦时期文献的成书进行了研究,而文物出版社的骈宇骞先生从出土文献的角度对先秦文献的成书及分类也有了很好的认识,这些都是研究先秦学术思想史可以借鉴的优秀成果。按照传世文献的成书情况和地下文献出土的情况来看,余嘉锡谓周秦诸子皆为一家之学,“其先多口耳相传,至后世始著竹帛”[2],先秦时期的书大多是“单篇”的作品,而汇聚成书大多则是战国末期乃至汉代的时候。简帛文献中多是单篇的文献,其思想也是各成体系又相互关联。

近年来大量出土的简帛文献,亦出现了一些让大家争论不休的关于学派属性的问题,如近年来河南信阳长台关所出竹简佚文,上海博物馆简《性自命出》、《恒先》、《鬼神之明》、《曹沫之阵》等诸多篇章所引起的关于学派属性的争论。

从出土的简帛文献来看,可知在先秦时期的有些“士人”(或可称之为知识分子)的学术途径不一定像汉代的家法、学派划分的那么严格。比如在郭店楚简中既有公认的儒家思想大批著作,也有道家思想特色的《老子》出土,这与汉代马王堆帛书所出的情况比较类似,此外其所出的文献,也有学者认为是带有纵横家特点的作品。还有就是过去我们的认识中,认为各家的关系是比较对立的,比如“儒道”的关系,但是郭店楚简所出的简本《老子》与传世本《老子》在个别篇章中的文字略有不同,关于其成书亦有人认为是儒家的版本[3]。

比如信阳长台关的竹简,发现已数十年,而学者们关于该墓所出楚简的学派属性认识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代表性观点主要为“儒家”说和“墨家”说。我们认为虽然文中出现了“申徒狄”等屡见于先秦典籍的人物,但是决不能仅仅凭借传世文献或者后人辑出的“佚文”来轻易判断其属于什么典籍。无论“儒家说”还是“墨家说”都有他们所坚持的理由,但在没有看到该简全貌的时候,我们不能这样武断地判断简中所反映的是属于哪一家的学说。

同样,湖南慈利出土的楚简,按照整理者的研究,有的是《国语·吴语》、《逸周书·大武》、《管子·霸形》、《宁越子》佚篇等可参照或者就是这些文献的认识,我们认为也是过于武断的,先秦时期没有著作权的概念,绝不能因有“某子”之名,就断言是属于哪一家、哪一派的作品。比如在慈利楚简所见“管子曰”、“宁子曰”的文字在《吕氏春秋》等文献中亦有出现,我们很难根据这些就简单地判断,虽然简文中有可以与今本《国语·吴语》、《逸周书·大武》等篇可以相校勘的文字,但是根据《汉书艺文志》的记载,战国时期有许多“春秋家”,这些人有许多同样是在楚地曾经生活或者游历、讲学过,慈利出土之楚简也是有可能属于他们的作品的。

郭店楚简的《太一生水》篇自公布以来,争论不休。有学者认为该篇是“儒家”的作品,亦有学者主张“道家”说。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郭店楚简的《唐虞之道》,有学者认为是属于“儒家”的学说的作品,有的学者则主张属于“墨家”的文字,亦有学者持“纵横家”的说法,我们认为这些篇章都极可能是这些作品的作者吸收了当时流传的诸子思想,而成书的作品。

四、先秦诸子流派的划分与再认识

关于“派”和“流派”二词出现得较晚,至少在先秦时期未出现[4]。尽管在民国初年,已有学者认为我们先秦时期的诸子只有道统之分,而无流派之分。陈启云先生就认为,“从古代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看,用‘儒家’、‘道家’等学派名词来分划界说先秦诸子思想,是汉代的历史产品……有识之士……都会知道这不是先秦诸子当时思想发展的真实情状,而只不过是后人整理……但不可‘以名乱实’地把它当作当时思想发展演变的实况”[5]。

我们认为正确认识先秦学术流派的划分,是研究先秦学术发展的重要途径,在研究中必须突破汉代以来的观念束缚,应该注重师承和各家学说之间的联系与分化、发展。

孙景坛先生认为自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始,至近人吕思勉先生对于先秦学术流派的划分的标准都是不科学的,这些划分的标准的通病主要集中于四点:首先,标准不统一;其次,学科化倾向较明显;再次,对有些家的学术内涵定义不准;复次,对每一种标准的划分都没穷尽划分[6]。

根据《庄子·天下》等篇可知,所谓“道家”的学者,也是精通六艺的,而司马谈认为,“道家……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我们以为,这些“道家”诸子都是后世的划分,其学术的基本是来自师传,杂取其他的学问,其中“儒、墨”应该是以儒、墨为集团的学者所传承的学术思想,而“名、法”是以“为学的方法、手段”[7]。《韩非子·显学》说“世之显学,儒、墨也……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这说明了当时的“儒墨”都是指“学”的内容,而不是派别,而二者是同源的。

上海博物馆所藏楚简,据说是与郭店楚简的年代大致相当的楚墓所出,虽然其中包含了大量从思想内容上和儒家思想比较接近的简牍,但是我们依旧能够发现一些不属于一个所谓“学派”的简牍。比如《曹沫之阵》,根据单育辰的研究,该篇成书春秋后期,虽然从文中的人物曹沫来看,《左传》中有记载,但是其简文中既有与今本《吴子》可参照,又可与《慎子》佚文近似的例子[8],《吴子》一书是属于兵书的一种,而吴起又是由儒家而变法家的,而《慎子》则是属于道家,但也有人把他归入法家的。综合前面列举李锐先生的关于《慎子曰恭俭》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上海博物馆藏楚简应该属于虽一批所出,但其思想内容具有多样性,这首先说明了战国中后期,百家的思想文化由战国早期的互相攻击逐步发展到了互相吸收,上博简所包含如此复杂的学术思想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其次,也可认为在一些后世划分的不同学派的子书的成书过程中,是吸收了其他学者的成果的;再次,战国中后期,在士大夫阶层看来不存在学派的观念。

所以,在先秦学术思想史的研究中,应尽量避免出现墨守汉代以来的派别观念,以其包含的学术内容和思想观念来判断当时的学术发展状况和文献的成书等相关问题。

[1] 李锐.“六家 ”、“九流十家”与“百家 ”[J].中国哲学史 ,2005,(3):6.

[2]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0:608.

[3] 黄人二.读郭店老子并论其为邹齐儒家的版本[C]//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

[4] 桑兵,关晓红.先因后创与不破不立:近代中国的学术流派研究[M].北京:三联书店,2007:6.

[5] 陈启云.“儒家”、“道家”在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中的定位[C]//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历史分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1:112.

[6] 孙景坛.百家争鸣新论[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6,(2):200-201.

[7] 胡适.中国古代哲学史[M].台北: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86:166.

[8] 单育辰.《曹沫之阵》文本集释及相关问题研究[C].吉林大学,2007:124-142.

K21

A

1007-4937(2010)05-0116-03

2010-06-30

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 (2009B028)

张铮 (1980-),男,河南郑州人,讲师,史学博士,从事先秦政治思想史、制度史研究。

王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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