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

2010-04-08 12:36Article
河南电力 2010年8期
关键词:稿纸老乡文书

文 Article_乔 桥

1990年的那个冬天,我入伍到了西北大山之中的军营。每每翻开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总如电影一般清晰。

从广袤的平原来到这深山沟,整日里只能听山风撒野的狂叫,仰望天空中昏黄的太阳,眼前没有丁点儿的绚丽。

负责训练我们的班长是一位超期服役的老兵,陕西富平人,个头敦实,脸膛儿紫黑。

那一次,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我们被堵在屋子里进行政治学习。我飞快地将笔记完成后,偷偷地写下了《故乡的春天》那篇散文,才写了一半,鬼里鬼气的班长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一把抓过那些散乱的稿纸,只见那5根粗壮的指头捏在暗绿色的方格子上,愤怒的眼睛突然射出了一束明亮的光:“真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两下子!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给俺写一篇!”

我这个新兵蛋子被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弹。我知道自己这是不务正业,更猜不出班长的话是讥讽还是挖苦。好半天,他那粗糙无比的被寒风撕出了血口子的脸庞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悬着的心这才释然。

我就这样开始写稿,班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班长从不让我参加。寄生在这样一个空间,最令我欣慰的是能够全神贯注。望着那远处的大山,我将自己的思绪浓浓地写在那一张张洁白的稿纸上……不知不觉间,竟一气写了20多篇。每篇稿子出炉,班长都是我的第一位读者,他从不提修改意见。虽然我们平常的信件是免费的,但往往比较慢。为了赶时间,也怕寄平信出现闪失,就由班长负责亲自到邮局寄往报社(老兵请假外出相对容易)。在那段日子里,焦灼驱逐了寂寞,班长和我一样,翘起长颈鹿般的头颅,深陷的眼窝里蓄满了企盼。几个月过去了,我的文章全都石沉大海。

于是,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班长。

一个雪后初霁的傍晚,我们班集中打扫卫生,我不声不响地跟了去。“混蛋,谁让你来干这个的?”班长的声音如炸雷一般。

“班长,我写得不行,也不想写了……”我嗫嚅着说道。

“你……你给俺滚回去!”

“班长,我已经把家里带来的稿纸都用完了。再说,我写的东西乱七八糟,那就是在白费工夫,还浪费钱!”

班长蔫蔫地低下了头,怔怔地站在那里沉思不语。

当天晚上,班长安排我们政治学习,他自己穿上大衣出门而去。直到熄灯号吹响,他终于裹着一团刺骨的寒风走进班里,他把鼓囊囊的挎包扔给我:“营部的文书是俺老乡,俺找他给你要了点儿稿纸,你好好写,不够了,俺再去要!这是小菜一碟儿!”说罢兀自倒头便睡。我险些落下泪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又开始写稿。或许是心诚则灵的缘故吧,我的散文终于在兰州军区《人民军队》报上发表了。记得那篇散文写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兵,原型就是班长,因为他给我讲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晚上,班长一遍遍地给全班读那篇散文。熄灯以后,他又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

我刚刚睡着,却觉得有人在我屁股上猛击了一掌,我睁眼一看,是班长:“去你们那里接兵的王副连长告诉过俺,说你很有些才气。你小子,俺没看错你!”

我睁开睡眼,看见班长眼里旋转着一种晶莹的东西。他说:“你不知道,俺最亏的就是没文化。你嫂子文化高,是个小学教师,每次来信都催俺学文化,可俺基础太差。唉,俺要是有你这两把刷子就好了……算了算了,不说了,睡觉!”说话间,他眼眶里那晶莹的东西就涌了出来。

我再也没有睡着觉,有一种莫名的惆怅,班长也和我一样睡不着——他把那张报纸整整翻了一夜。

因为发表了那篇散文的原因,没多久,我被调到部队政治部宣传科搞新闻报道。临行前,我请假去了几公里外的营部,专程向班长的老乡——营部文书道谢。我说:“谢谢您给我的稿纸!”文书顿时愕然:“什么稿纸啊,没,没有!”打听之后我才知道,文书是四川人,根本不是班长的老乡。

那天,班长送我去报到。他非要替我背上行李,我坚决不让,只把挎包给了他。一路上,我一直低头不语,想把他给我买稿纸的事情说出来,却始终没有张开口。把我安顿好,班长沉缓地说:“俺走了,你好好干,有空的时候回班里看看战友们!”我的泪水止不住掉了下来,哽咽着说:“班长,谢谢你给我买稿纸!我一定常去看望大家!”“什么买稿纸,我老乡在营部当文书,我还不能找他要点儿稿纸?你是俺培养的兵,你出息了,俺脸上也有光哩!”班长像被揭穿了什么隐私一样,神情显得有些慌张。看他这样,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年冬天,班长复员了。

从此,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再后来,我们都有了电话,又有了手机,虽然联系更加密切,但没有真实地见过面,只是在QQ聊天时见过对方。他复员后,一直在搞运输生意,日子过得很滋润,儿子都已经是18岁的大小伙子了。

不久前,我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我是你班长的妻子,他一个月前因病去世了,他临终前说想再读一遍你写的那篇散文,可惜我没能找到……”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赶紧找出自己珍藏的那份发黄了的报纸,留下一份复印件后,小心地装好,以特快专递寄往班长的家。

独坐窗前,眼前总浮现出那个冬天的情景,眼圈总免不了阵阵潮热……我的老班长,你至死都记得我那篇稚嫩的文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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