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的诱惑
——从魏连殳的“叛变”说起

2010-04-07 09:24:16禹权恒
关键词:蔡元培知识分子鲁迅

禹权恒

选择的诱惑
——从魏连殳的“叛变”说起

禹权恒

魏连殳是鲁迅小说《孤独者》中的主要人物形象。拟在分析魏连殳“叛变”的深层因缘,通过追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显示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孤独意识面临着新危机,进而凸显出其在当代的独特价值。

魏连殳;诱惑;孤独意识;当代价值

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之父,其主要擅长描写农民和知识分子两大文学题材,以其独特的表达技巧勾勒出了病态社会中人们的内心灵魂,其中,他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挖出了其内在的深层病根。《孤独者》是鲁迅小说集《彷徨》中的第八篇,主要描写了主人公魏连殳在黑暗的社会现实面前走投无路,终于为生计所迫,一步步坠入深深的生命泥淖而不能自拔,最后投降变节、忧愤而死的故事。学术界一直认为魏连殳是知识分子中间的“丧家犬”,其悲惨的结局是咎由自取,他受到人们的唾弃和陈骂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正如鲁迅所描述的那个唯一“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孔乙己一样,倘若人们读过之后能挖掘其深层意蕴,我们还会讥笑那个说“窃书不能算偷”“茴香豆有几种写法”的落魄文人吗?我想读者应该给予孔已己的是怜悯之情而不是其它。同样道理,我们通过文本细读可以进一步发现,作为一个耿直、甚至近乎幼稚的知识分子形象,为什么要躬行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借此机会疯狂地“复仇”呢?最后,即使他真正“胜利”了却认为“失败”了?客观上来讲,魏连殳之死应该说是一种“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的行为。换言之,他是被旧社会逼死的。我们知道,黑暗的社会环境使他承受着失业的痛苦,他几乎要沦落到挨饿求乞的地步了,连一张寄朋友信的邮票都买不起,而且社会邪恶势力还无端地排挤他,使他无法容身于当时的社会之中,就连原先和他十分亲近的房东太太的孩子也受染于人们的世俗偏见,不再和他来往,并且还不时投以轻蔑眼光视之。他在如此冷冰冰的社会环境的威压之下,其精神状况处于极度悲苦之中,变得越来越阴鸷孤独、悲愤难已。对于来自社会邪恶势力和传统观念的重重压迫,他不能找到更加积极有效的反抗之路,始终处于地狱般的痛苦与煎熬中,但他又不甘于就此罢休。出于报复和泄恨的目的,他改变了先前的处世信条和原则,愤然地出任杜师长的顾问。具有反讽意味的是,昔日一向冷落、寂寞的客厅,立时便有了新的宾客、新的馈赠、新的颂扬,金钱、地位、逢迎纷沓而至。前后巨大的反差使他似乎快意于嘲弄那些社会的蛆虫,他一时陷入泄去威压的快意之中,但也似乎变得越加痛苦和悲哀了。不久以后,接踵而来的是新的冷眼和恶心、新的失眠和吐血,他终于怀着深沉的悲愤和无法解脱的苦痛,凄然离开了人间。我们在进一步追问和深究中发现:魏连殳所谓的“变节”与“转向”,不是对丑恶的社会现实的屈膝投降,而是以变态方式向黑暗权势阶层作暂时妥协;不是真正附身于反动军阀,以满足战败者的精神空虚和虚荣心,而是以畸形方式捉弄、戏谑恶人秽物,尽管其报复和抗争最后无济于事,却显示出了一个现实型知识分子灵魂深处的全部内涵。

魏连殳生活在“辛亥革命”失败与“五四”新潮尚未崛起的特殊时代,整个思想界沉沦在苦闷和失望之中,同其相结合的道路是十分渺茫的,黑暗社会把许多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几乎逼上了绝境。鲁迅以无限悲愤之情描绘了魏连殳的人生悲剧,他所要谴责的对象应是黑暗的现实社会;另一方面,毫无疑问,鲁迅对魏连殳内心深处的思想劣根性方面也有一定程度的讽刺和批判,但我想那是第二位的。作者在此寄予更多的则是揭露当时整个社会的黑暗与不公。我们知道,魏连殳是在背叛了传统知识分子人生道路的情境之下进入其人生追求的,在他看来,传统知识分子所追求的功名利禄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精神愉悦。从某种程度上讲,当时的魏连殳已经具备了进行新的精神追求的诸多条件,比如他曾经跨出国门接受过西方教育,他有独立的个性追求,他不顾传统的礼法人情的束缚等等。但是,这一极具现代价值追求的知识分子却被别人视为“异类”,魏连殳此时陷入了茫茫的精神荒原之中,他就象“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嚎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魏连殳在反抗中绝望,又在绝望中反抗,他终于陷入了无情的历史宿命中。毋庸置疑,魏连殳所谓的“转向”有其自身的劣根性因素在起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变节行为暗合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迷恋政治的情结。回顾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人生之路,他们总是在一条艰难的尴尬道路上徘徊:是坚守自己的精神园地,抑或逃离出来别有它求?事实上,当他们处于精神焕发期时,他们各自构建着内心的“乌托邦”梦想。但是,在和现实碰撞之后,现实的巨大魔掌往往把其美梦击得粉碎,这种不幸结果严重地刺激着许多知识分子的敏感神经,无形之中他们在潜意识里就形成了一种命运幻灭感,大写的人在和病态社会作斗争之时,却处于极为失败的尴尬境地,人的伟大理性在残酷现实面前顿时变为一个小丑,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我们撇开其它问题不论,单就从魏连殳的“叛变”行为的劣根性方面来挖掘中国知识分子身上一系列顽疾的话,也许会别有一番滋味。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大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以后,“士”阶层在历史上一直扮演着“劳心者治人”的角色,他们不自觉地成为了历代封建帝王的帮忙和帮闲。特别是在隋唐之后,封建帝王用科举制度的办法笼络了一大批知识分子,皇帝利用功名利禄诱惑他们,相应地其知识分子的身份也迅速发生蜕变,他们乐意为之效犬马之劳。这样,中国社会金字塔式的阶层构状就趋于形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立德、立人、立言”“学而优则仕”逐渐成为了古代读书人最高的追求目标。这样,君臣之间就形成了一套“双赢”的潜在游戏规则,此种局面在中国古代社会持续了将近几千年。1905年科举制度被清政府废止之后,虽然知识分子作为一个阶层依然存在,而且部分知识分子凭借自身优势依然进入了权力阶层,但是大部分人则无缘于政治。中国大学格局确立之后,多数知识分子在高等院校、科研机构从事教学科研工作,然而其政治情结在其内心深处并未祛除。1917年蔡元培在北大开学仪式上发表演讲,以“三事”相告:一曰:“抱定宗旨,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二曰:“砥砺德行;”三曰:“敬爱师友,”[1]核心是:“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 ,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2]从蔡元培的言辞中我们可以看出,由于受封建余孽的毒害,读书作为升官发财之道的传统在当时学生心目中依然牢不可破,因此,蔡元培才会大刀阔斧地改造旧北大。后来,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作为一个新阶层才逐渐形成,与传统的士大夫阶级不同,封建科举制度培养人才是为朝廷服务,而现代社会培养人才的目标是为全社会服务。现代知识分子首先要有专门知识,其次要有超越岗位情怀。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所塑造的新形象是透视日常生活问题,展望国家和世界未来的形势,也即要有强烈的现实和终极关怀意识。他们通过自己的职业尊严和知识道德,可以不依靠国家政权力量来实现其价值,但是有人一定会问: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会把它作为最高理想而身体力行吗?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真的能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学术事业而皓首穷经吗?

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中国知识分子的自身价值实现与国家政权力量之间的确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并且已经成为一个传统惯例。所以,鲁迅才说中国没有真正的“智识阶级”更多的则是“伪士”。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文学理论家冯雪峰说:“中国知识分子实际上是一个门神。”按照此种理解,门神就是贴在大门上的,门开了他就站在庙堂门口,门关了他就面对民众,成为民众导师。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陈独秀、王国维等一大批所谓学问家,都无一例外地企图在政治上大显身手,仅仅是其在政治上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无奈地潜心耕耘一段学术事业。即使如此,中间仍不乏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时不时地抬头关注自己钟情的政治大业以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它们就像幽灵一样在诸多知识分子内心深处来回游荡。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此种顽疾也把茅盾、郭沫若、周扬、冯雪峰、丁玲等等现代文学大家,折磨得更是遍体鳞伤,有的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胡适曾不止一次地表白:“一犬不能同时逐两兔,又积习已深,近年稍任学校行政,每苦毫不感兴趣,只有夜深人静伏案治学之时,始感觉人生最愉快的境界。”[3]无独有偶,自称“性近于学术而不宜政治”的蔡元培也曾后悔莫迭:“我是一个比较的还可以研究学问的人,我的兴趣也完全在这一方面。自从任了半官式的国立大学校长以后,不知道要见多少不愿意见的人,说多少不愿意说的话,看多少不愿意看的信,想腾出一两点钟看看书,竟做不到了,实在苦痛极了。”[4]我们从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中可以看出,真的知识分子倘不紧紧抓住时间的绳索,不扼住命运的咽喉,不潜心耕耘自己所钟情的事业必将无所作为。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倒流,等待醒悟之时早已为时晚矣!即使被尊为“民族魂”鲁迅先生也先后有“情感上的病态”“宁愿孤独,而不喜欢群”“荒凉而枯燥的灵魂”之称。他一生可谓笔耕不辍,始终在文学园地中劳作。但非常遗憾的是,其夙愿在临终前也没有最终实现。因此,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只有具备真正的孤独意识,保持心灵不受外界污染,自愿承担起知识分子的社会职责,中国新文学的优良传统才能永葆生机。

20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市场经济规则进入了社会诸领域,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由中心走向边缘,由精英阶层滑入平民阶层,部分知识分子开始追逐商品化,认同世俗化;亵渎神圣,肯定平庸,盅惑欲望,拒绝批判;追求物质,远离思想,知识分子精神侏儒化和动物化现象相当普遍,甚至出现了整体性人格扭曲的现象,人处于一种完全没有灵魂和自我的状态,部分知识分子丧失了精神阵地,他们企图和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话语达成共名。此时知识分子感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金钱的巨大压力,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意识到自身的无足轻重,此前那种先知先觉的导师心态,真理在手的优越感,以及因时代而产生的悲壮情怀,在商品流通中变得一钱不值。于是,中国的堂吉诃德们,最可悲的结局很可能不只是离经叛道而遭受处罚,而是因其道德、理想、激情而被市场所遗弃”[5]知识分子出现了胜利大逃亡,但也有一部分人坚守理想的追求,坚持启蒙的立场,抗拒世俗颓风,在孤寂的坚守之中与作为中国文化守夜人的鲁迅达到了心灵契合,他们也在绝望地反抗,他们此时和炫世、媚俗、趋利的伪知识分子划清了界限。我们逐渐地认识到:作为“历史中间物”的鲁迅是“不朽的,只有他自觉地意识和预见到这个重大历史深度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道路和性格问题,并指出他们有一个继续战斗和自我启蒙的双重任务,它与中国革命的过去、现在、未来息息相关。”[6],鲁迅是孤独的“精神界之战士”,他的一生都献给了革命与文学事业。鲁迅是伟大的,他没有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斤斤计较,他没有丝毫的奴颜与媚骨,他经常发人之所未发,一股强烈的孤独意识驱使他思考中国的现状与未来,他擎着中国精神的火把,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列。鲁迅终其一生都在和黑暗社会作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企图改变那“想做奴隶而不得”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鲁迅完全履行了一个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职责,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毛泽东称赞鲁迅乃“一株独立支持的大树”。

[1]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N].东方杂志,1917.

[2]蔡元培.我在北大的经历[N].东方杂志,1934.

[3]胡适.致汪精卫[C].胡适来往书信选,1939.

[4]高叔平.蔡元培口述传略[C].蔡元培先生纪念集,北京:中华书局,1984.

[5]陈平原.镜域中的文化定位[J].读书,1994.

[6]李泽厚.略论鲁迅思想的发展[J].鲁迅研究月刊,1979.

OntheTemptationtoChooseLifeValue

Yu Quanheng

Wei Lian Shu is an art image appeared in Lu Xun’novel THE LONELY .The paper is to analyze why Wei Lianshu determined to choose the betrayed life. The modern scholar’ lonely consciousness is found in this novel which is challenged by a new circumstance . Also we can find special value of scholar’ loneliness in contemporary times.

Wei LianShu; temptation; sense of loneliness ; contemporary value

ClassNo.:I210.6DocumentMark:A

郑英玲)

禹权恒,硕士,讲师,信阳师范学院华锐学院中文系,河南·信阳。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思想文化。邮政编码:464000

1672-6758(2010)06-00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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