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汉
(华侨大学 外国语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21)
菲律宾是东南亚一个多语言多文化的海岛型国家,官方语言为英语,国语是以他加禄语(Tagalog)[注]根据菲律宾政府2000年所进行的人口普查资料,在总数为76,332,470的菲律宾人当中,有21,485,927人是以Tagalog作为母语的。此外,还有将近5000万的其他菲律宾人,则是以Tagalog作为第二语言。也有学者把Tagalog翻译为“塔卡洛”,而在菲律宾的华人则把其按闽南话发音称为“大家乐”。为基础的菲律宾语(Filipino),此外,在菲律宾将近170种本土语言中,现仍经常在用的有80多种。今天,约55%的菲律宾人用菲律宾语作公共交流,但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人继续使用各自不同的民族语言,历史上一直没有独特而统一的菲律宾文化,其主要原因是因为菲律宾是个群岛国家,各个地区有不同的语言,而且相互之间难以交流,文化发展和特色都非常有局部性。然而,由于菲律宾独特的历史,在其被殖民和开拓的过程中,许多异域文化伴随着外来语言而来,作为殖民者的西班牙人和美国人以及作为主要开拓者的中国南方移民,成为菲律宾语言文化生态里举足轻重的外来因素引入者。
菲律宾人的祖先是亚洲大陆的移民,大约在14世纪前后出现了由土著部落和马来族移民构成的一些割据王国,其中最著名的是14世纪70年代兴起的海上强国苏禄王国。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居住在菲律宾众多岛屿上的不同部族使用着一百多种语言。1521年,著名航海家麦哲伦成了第一个到达该地的西方人。后来,这块由七千多个岛屿组成的地区被西班牙人以其国王费利佩二世(Felipe II)的名义命名为菲律宾(Filipinas),并于1565年在此建立了殖民统治。此后,西班牙在菲律宾进行了长达三百年的统治,殖民者的文化不可避免地渗透到菲律宾的方方面面。[注]吕宋(Luzon)是菲律宾的主要大岛之一,在中国历史上,“吕宋文”曾被当作了西班牙文的代名词。据文献记载,中国人所见到的第一本西班牙语-汉语词典就叫《吕宋华文合璧字典》。例如,大量西班牙语词汇融进菲岛的本土语言,尤其是随着法律、宗教、建筑、音乐、饮食等新的文化形式而补入的外来语;菲律宾各地街区、道路的西班牙语名称至今沿用;菲律宾人的姓氏、名字以西班牙姓名形式世代相传;天主教在菲岛普罗大众中的推广使得菲律宾成为亚洲唯一的天主教国家;盛行于西班牙的乐器吉它也为菲律宾人所喜闻乐见;菲律宾民众也因此能歌善舞,开朗奔放,娱乐精神十足……西班牙语在菲律宾盛行一时,经久不衰,举个简单的例子,有着和鲁迅相似经历的菲律宾爱国者何塞·黎萨尔(Jose Rizal))的主要著作,就都是用西班牙语写成的。[注]黎萨尔于1861年出生于西班牙殖民统治下的菲律宾,母语是他加禄语,他最初学医,后来从事写作,在宗主国接受过教育。作为一代本土知识分子的佼佼者,他热爱西班牙语和它所承载的文化,但从来没有忘记殖民地同胞的屈辱,并从旅居西班牙开始,发出了第一声反殖呐喊。他用纯熟的西班牙语写出了流传后世的反对西班牙殖民主义的文学作品《请别碰我》《起义者》等以及大量政治、思想论文。有的历史学家甚至做过这样的推断,假如当年没有美国插手的话,黎萨尔等人在菲律宾独立之后得以掌权建国,那么今天菲律宾的统一语言很可能就是西班牙语。
1898年,美国和西班牙为了争夺殖民利益而爆发的“美西战争”,彻底改变了菲律宾群岛的命运,同年6月12日,菲律宾共和国宣告成立。然而,根据美西《巴黎和约》,菲律宾被西班牙用两千万美元的价格转让给了美国,美国海军舰队几乎毫发未损地攫取了菲律宾以及其它几个残存的西班牙殖民地。于是,在菲律宾,一个英语时代开始出现了,这个形势一直延伸到1946年美国被迫同意菲律宾独立以后。即便菲律宾语被确定为国语,英语仍然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注]1942年,菲律宾被日本占领。二战后,菲律宾重新沦为美国殖民地。直到现在,大约只有2%的菲律宾人(多半是老人和学校里的西班牙语师生)懂西班牙语,而相反地,如今的首都马尼拉却是一个英语畅行无阻的世界,商店百货、街头巷尾以及小商小贩之间,英语充耳可闻,甚至连马路上的乞丐或流浪者,讲起英语来也是小事一桩毫无难处。
英国学者David Graddol在“The Future of English”一书中指出,英语是国际通用语和世界语言。在该书的前言中,威尔士亲王也说到“English has become the world’s global language”。[1]25-26作为一门国际语言,英语比较容易为其他语言所吸收,并善于吸收其他语言从而不断衍生出各种变体,这一特点赋予了它强大的生存和发展的力量。随着英语在全球的扩散,英语在世界各地产生了大量的地域变体,每一种变体又都在语音、语法、词汇等层面自成体系,吸引了不少语言学家的目光。英国的David Crystal和瑞士的Peter Trudgill在这方面做了许多追根溯源和分类描写的工作,使我们对英语的地域变体有了一定的认识。
“新英语”(New Englishes)的广泛运用,体现了英语作为世界语言的多样性、灵活性和适应性,它融合了世界各地的文化现象和语言特征。菲律宾英语变体是很重要的“英语作为第二语言”圈的变体,与“英语作为母语”和“英语作为外语”等国家的英语变体,有着显著的区别,这种区别的具体表现就是英语在菲律宾的本土化结果。在这块东西文化交融的特殊地方,作为官方语言的菲律宾英语不可或缺地体现了该国的历史脉络,也夹杂了其他语言的印记和特性,下面笔者分四方面加以阐述。
菲律宾是个多语言多文化的聚集地,语言接触现象十分普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语码混杂和语码转换十分频繁。作为一个地区变体,菲律宾英语不可或缺地烙上了最早的西班牙殖民者的印记,例如,菲律宾人的姓名大多为西班牙语姓名,顺序为︰教名——母姓首字——父姓。由于西班牙人的统治时间最长,在今天的菲律宾语中,有33%的词汇来自西班牙语,有5000多个西班牙语根,用菲律宾人自己的话说,“菲律宾国语是被改造了的西班牙语”。因此,在菲律宾英语变体里,有大量西班牙语词汇,甚至在深受美国文化影响的美容业、体育圈等也不例外。在涉及现代职业、工种名称这类菲律宾本土语言中几乎不曾存在的词汇时,热爱英语者大量借用英语词汇,但在某种特定环境中,当他们想回避自己的这种文化特征时,往往暂时放弃使用菲律宾英语(Philinglish,或Filipino English)或夹杂着大量英语词汇的他加禄语(即Taglish,下面有专门讲述),而选择记忆里库存的西班牙语词汇。
另外,受西班牙语的影响,菲律宾英语在语音上也残留了西班牙语的些许痕迹,比如,菲律宾人发 / r / 这个音是卷舌的,和西班语中 / r / 的发音一模一样。笔者曾于1995年协助菲律宾一家公司考察其在中国大陆的一个投资项目,接触了几位菲律宾的投资经理,每次闲谈时发到这个音,他们总希望我们能把舌头卷上去然后弹出来,这对很多中国同胞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作为一个以殖民统治为背景的强势语言(也作为风靡世界的国际共同语),英语在菲律宾的地位是之前的西班牙语远远不可企及的。美国人立足伊始,就开始有计划地大规模普及英语,并在短暂的时间里取得了惊人的成果。1901年,美国就从国内派六百名职业英语教师到菲律宾。1903年,当时在菲律宾讲西班牙语的人仍有八十万之多,美国开始往本土派送菲律宾青年学习英文。到1918年,讲西班牙语的人降至七十五万人,讲英语的升至九十万人。自此之后,西班牙语和英语的差距急剧拉大。[2]67当时,菲律宾反美独立运动成员创办了数份报纸,使用的语言均为西班牙语。为了抵消这一影响,美国人立即创办了更多的英语报刊,使得英语在语言的改朝换代中占了上风。因此,从语言的角度看,一百年打败了三百年,直到今天,英语虽然不是菲律宾国语,但它是法定的必修语言,45%的菲律宾人能讲英语。
菲律宾人说英语,思维上是英语模式,而且偏向于美式英语,这是因为菲律宾人受美国人的影响更多。由于英语是唯一允许的教学语言,很多人从小接触美式英语,因此他们的美语思维很好。用的词组、句子很简单,但是很地道,在很多国际会议上,菲律宾学者往往都会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和美国英语一样,菲律宾英语也追求简便的原则,喜欢简写,例如,“菲律宾语”一词的拼写,从Philippines到Philipino再到Filipino的转变,就可以明显看出美国人追求简便的拼写风格;又比如,厕所不说toilet,restroom,或者washroom,而是用Comfort Room缩写成的CR;其他常用的口头缩写语还有很多,例如PUJ = Public Utility Jeep;PX = Foreign Made Goods等等。尽管菲律宾人的词汇量很大,英语的小词也用得很地道,但是他们还是倾向用最少最简单的词表达意思,这一点还是值得很多中国的英语使用者学习的。
无论是英语,还是西班牙语,都是殖民者的语言,独立后的菲律宾人当然要确立自己的统一语言。后来,通过投票决定,在他加禄语的基础上建立起一种统一语言,并把它确立为国语。他加禄语之所以被选中,其原因在于,它属于南岛语系的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也是菲律宾群岛一百多种语言中文字资料最多的一种,且又是他加拉地区(以首都马尼拉为中心的地区)使用的语言。菲律宾语是字母系的,有很多词直接引用了英语,没有另外造词,发音也很简单,就是按照字母原来的音拼起来就行,在外人看来,有点类似英语和西班牙语的混合体,但是意思上不好记。由于语言接触的结果,菲语在发展过程当中从其他语言当中吸收了不少语汇,包括西班牙语、英语、福建方言、马来语、梵文、阿拉伯语、以及在菲律宾吕宋岛所使用的“卡邦邦甘语”(Kapampangan,属于北菲律宾语言),都对菲语字汇的形成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这种“杂交”也使得菲律宾英语无法纯正。
对大多数菲律宾人来说,讲英语就是讲Taglish,也就是把菲律宾的官方语言“菲律宾语”(实际上是Tagalog,“菲律宾语”是政治正确的说法)与英语混起来说。据说,连总统阿罗约也不例外,在菲律宾电视上发表演讲的时候,也经常用Taglish。[3]Taglish的发音很有特点,语音上带有菲律宾语的口音。由于很多人发音不规范,大家都听习惯了,明知道不标准,也跟着用。例如很多人不习惯发 / f / 和 / v / 这两个辅音,见到 / f / 就念 / p / ,见到 / v / 就念 / b /, 这大概与菲语的构词原则有关,很多有/ f / 的词变成菲语时,常把 / f / 换成 / p / ,比如英语的office,菲语就是opisina,相对来说,这些规则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另外,有些词发音很模糊,例如,/ t / 和 / d / 、/ p /和 / b / 等等,他们总是分不清。除了发音规则以外,Taglish的语法也很有特色,男女不分,经常把She说成He,这是因为菲律宾语不分“他”和“她”,诸如此类的错误,中国人、日本人也常常犯,都是因为受到本地母语的影响。
谈到菲律宾英语的语调,Llamzon[4]46和Wells[5]651俩人曾分别从听觉角度说菲律宾英语及夏威夷克里奥英语如同音乐演奏上的“断奏音”(staccato)。他们所谓的“断奏音”是指当地人讲英语,语调不像英美人士那样具有明显的连续性和重音节律,而是一字一音,音节划分明显。“断奏音”是东方语言的特色,菲律宾英语的这个特征和闽南人、新加坡人等讲的英语如出一辙,是汉语(方言)影响东南亚英语变体的一个重要标记。类似的例子还有开灯、关灯说成是open light和close light,算是“中国式英语”;在菲律宾的餐馆喊服务员有两种方法,一是喊boss,二是喊brod(Brother的简称),也与中国人的习惯相类似;更奇怪的是,在餐馆、商店等场所,有些菲律宾服务员对顾客不分男女都叫yes, sir(这个现象在港产电影里也出现过)。
此外,汉语及其方言的某些文化影响也渗透到了菲律宾,比如,与专业技术人员交往时要称呼他们的职称(工程师、建筑师、律师、教授等);交谈时要避免谈及国内政治纷争、宗教、近代史等话题;喜爱打听私人情况;老人受到尊重,在公共场合要先向长者问候、让座等等。
实际上,英语变体是由具备相同社会特征的人在相同社会环境中所普遍使用的英语表现形式。在漫长的语言变体的发展过程中,这些影响因素之间有时也会相互作用,共同推进菲律宾英语变体的形成。从语言学研究的角度上讲,一种语言表现形式,如被确定为变体,就无对错或优劣之分,各种变体是平等的,不同的只是不同的人对待它的态度。准确地把握菲律宾英语变体,能够使学习者在不同的交际环境下更加准确而得体地诠释和运用英语。
除了殖民者,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外来因素就是那些背井离乡,到菲律宾开拓的中国南方移民,尤其是来自福建南部的华侨。作为主要开拓者的母语,闽南语曾经是,至今也仍是全菲华族最通用的交流语言,这是由菲律宾华族特殊的祖籍背景造成的。大部分菲律宾华人来自闽南三角洲的泉州、漳州和厦门等地,正是菲律宾华社内部族群构成的这个特征,使得非闽南籍的华人也学习闽南语,以便在生活交际和商业活动中使用。闽南语被称作“咱人话”,讲得了“咱人话”才算是“咱人”,足见华族强烈的族群意识。在长期的语言接触过程中,闽南语也在不知不觉中“菲化”了,这种本地化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注]菲律宾华文教师Raymond Tan在例词搜集查证及文字组织方面有贡献,特此致谢。
闽南语的生活词汇很丰富,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吸纳许多新生的词汇(科技词汇、经济词汇、外来词汇等)来充实自身。比如,在某一历史时期带有“番”字词汇的迅速增加,例词有“番仔火”(火柴),“番仔油”(煤油)等。再比如,现代科技成果的“电视”,“冷气(空调)”,“冷柜(冰箱)”等等。可是菲律宾的闽南语中,一些生活用语已经弱化,或者说没有跟上中国大陆闽南语的发展趋势,仍处于比较“过去”的状态。菲律宾华人还说“冷气”,闽南地区已经说“空调”了。又比如,菲律宾华人付钱时说“Para”[注]此词是菲律宾华人的创造性词汇,既不是菲语中Pala的“原本是这样”或“所以”的意思,也不是充当名词时“铲子”的意思。;回去或回家说“uwi”等等,这种受菲语影响的例子不胜枚举。如果说中国大陆的闽南语时刻跟随着中国经济、文化发展的脚步在不断更新,那么,菲律宾闽南语则是随着菲岛的经济、文化发展在逐渐本土化。
闽南语里有自己的一套连词,这套连词基本以普通话的连词为基准,发音也与普通话发音很接近,例如,“虽然……但是”,“因为……所以”,“如果……就”等等。菲律宾本地化的闽南语,基本不使用这些连词,而转而用菲语中相应的连词来替代。比如,Pero(但是),Kasi(因为),Pala(转折连词,表示“应该如此”,“本是这样”,“所以”之意)等词常常夹杂在闽南语中出现,成为当地闽南话的一部分。
这种替代也导致了某些特殊词汇的逐渐消亡,比如上述所举的诸如连词“但是”,“因为……所以”等。又比如,“雅”(副词,意为“很,非常”)、“倜”(形容词,意为“棒,好,出色”)等具有古闽南语特色的词汇,在菲律宾华族中(主要是闽南籍华人)使用频率的降低,就必然造成这些词汇的弱化、边缘化,因而也处于逐渐被替代、淘汰的过程,有些菲律宾华人到闽南就听不懂某些词汇。幸好近年来,菲律宾华族和闽南祖籍地的交流有增加的趋势,否则这些词汇可能会在菲岛永远地消失。
闽南语常用的句末语气词主要有“没”、“啊”、“嚄”、“吖”、“啦”等等。例如,“有没有”,“要不要”等建议或询问式等句型中的语气词“没”(发音为mo、mei),比如“你要没”(你要吗),“你有吃没”(你吃了吗)等等;还有一系列诸如“啊”(发音ha,表示疑问),“嚄”(发音ho,表示肯定、理解),“吖”(发音a,表示赞同),“啦”(发音la,无实义)等等表示不同语义和语境的诸多语气助词。而相应地,菲语里的句式结尾语气助词有:ba、na man、na lang、na、daw等等。菲律宾闽南人说的闽南语里“没”的使用频率大大降低,原本丰富的句末语气助词也大大转变,转变成以菲语“ba、na”等语气助词高频率使用的状况。就上面的例子,本来说“你吃没(发音mei)?”菲华人却常说成“你吃了叭(菲语气助词ba)?”回答应该是“还没”,却变成“没叭”。
菲律宾闽南话经过长期的发展变化,变得具有菲岛的本地化特色。语言意识比较敏锐、到过闽南不同地区和菲律宾的人,一定会发现菲律宾的闽南语带有很大的兼容性,这表现在腔调、词汇及其运用等多方面上。由于菲律宾华人中祖籍泉州地区的居多,菲律宾闽南语的腔调总体上是以泉州腔为依托,但却不完全等同于泉州本地的,也不同于漳州或厦门地区的,已经具有了本地化的特色。菲律宾闽南语的词汇,也融纳了闽南三角洲不同地区的和台湾闽南语的特色,所以在运用过程中,一个句子里会有不同地方的词汇组成,再加上菲语的介入,听起来特别有趣。
闽南语在菲律宾本地化的最主要意义,也体现在与菲律宾友族的语言融合上。华族与菲友族的融合,也尽然体现在两个族群语言的相互影响和渗透上。由于篇幅有限,笔者不能将闽南语的兼容性一一尽述,还有许多语言运用的生动例子,有待进行细致的收集和考证。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菲岛“开放”后,中菲在经济联系上日益加强,两国政治层面的关系也不断回暖,大量的闽南新移民也源源不断地涌入菲岛,这些因素会进一步加速菲华族群的融合,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影响闽南语本地化的步伐,使闽南语在今后较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仍会保持一定的稳定性,不会再有太大规模的、更深层次的本地化趋势。
语言接触必然伴随着文化交流,而文化交流的一个最重要的体现就在于民俗在异地的保存和流播。在久远的历史磨合中,中菲文化可以说是交融甚深。自唐朝开始,两国之间便有文化和贸易的往来,至今已逾千载。近代,到菲律宾开拓的华人移民更是不计其数。从菲律宾的日常饮食、宗教信仰、节日庆典等方面,我们可以管窥到中国民俗文化在菲的影响是深远而久长的。
单从菲语中关于食物的词汇就可以佐证这一点,来自闽南话的借词比比皆是。例如,Syopaw(闽南话“烧包”)一词常见于乡野的“菜仔店”门前,兴许包着甜酱加肉丁的包子已经“菲化”,早已失去早期中国华侨所制作的肉包的原汁原味,但Syopaw这个闽南语词汇在菲语的存留,仿佛重现了早期来菲“淘金”的“番客”们在菲律宾的生活情景,也足见这一中国特色小吃的生命力和对菲人饮食的影响。此外,在日常生活中,菲人更少不了Bihun(米粉)、Misua(线面)、Siomai(烧卖)、Mami(肉面)和Pansit(扁食)这些食物,都是以闽南话发音。如今全菲各地市面上的这些面食几乎全是华商所造,大大小小的米粉厂、面食厂亦遍布菲岛。面食成了菲律宾人的第二大食品,仅次于米饭。
从食物的词汇存留,亦可以看出菲律宾人的饮食文化传承了一些中国的生活习俗。例如,Lunpia(闽南一带称“润饼”,中国北方则叫“春卷”)由早期福建来菲经商的华人带到菲人生活中,后来逐渐变成他们的日常小吃。端午节到了,要吃肉粽,径直找菲人说Machang他们都听得懂,他们甚至自己做“粽子”(Suman),只不过一般都不包肉,其实就是仿制的甜粽子。
可见,闽南风味的食物以及其背后蕴含的文化因素,已经成为菲律宾饮食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菲律宾人也进而将中国的饮食文化吸收进了自己本土的饮食文化中,从中我们也可以以小见大地端倪出整个菲律宾民族文化的多元因素。菲律宾饮食是西班牙式、中国式、马来式等等多元成分组成的一个大拼盘,它折射出了菲律宾整个民族历史的脉络和文化沉淀。
中国(尤其是闽南)的民间崇拜很多,多神崇拜对菲律宾的影响甚大,很多民间偶像或历史人物(例如财神爷、关帝公等)也随着华人移居海外而“乔迁”到菲岛。例如,“财神爷”是中国民间商贾祈求财源广进的精神寄托;“关大爷”在《三国演义》里以肝胆忠义为人们所传颂,因而他也就成为“正义、义气”的化身,在许多地方还被称作“关帝爷”,建庙进香,供人膜拜。[注]在福建、广东各地,关帝庙特别多,笔者所在的城市位于闽南著名的侨乡泉州,民间最有名的抽签膜拜的地方就是市区的“关帝庙”。这些中国民间传说中的神或人,在菲律宾也得到信仰崇拜,并进入菲人的精神世界。到菜市场买东西,许多店铺里头供奉着圣婴或圣母,这当然司空见惯,因为他们的国教是天主教。但当你看到里面同时还供奉着财神或关公时,你会蓦然发觉,原来中国的财神与关公也已经随“番客”们飘洋过海,在异国他乡立足扎根了。
许多地方的菲族兄弟,也会煞有介事地学习起华人,在门斗顶上悬一面八卦, “Fengshui(风水)”也风靡一时。虽然几经发展、演变后的菲律宾式“风水”,渐渐偏离了《周易》深厚的哲学和文化内涵,也渐渐失去了其科学价值,变得更加世俗化、庸俗化,但它也算是深入到民间,成为民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逢年过节特殊的中国风俗习惯在菲律宾也是妇孺皆知。闽南人习惯在过年的时候,摆上Poncan(“柑橘”的闽南语发音,这个词实际上应该写成Pomcam),Poncan就是红柑。在年节摆上红柑,图个喜气和吉利,很多菲律宾人家庭也会学着中国人这么做。菲人到过节时,也会以开玩笑的口气开口要“Angbao”(闽南话“红包”)。此外,闽南人会在年节自己做或买甜馃来供奉神明,发馃是用面粉和红糖,加酵粉蒸制而成,代表着“来年大发财”的意义。菲语有个词Tikoy,指的就是“甜馃”(闽南话发音)。过年的时候,许许多多菲律宾人也会到市场买个Tikoy回去敬神,也许是因为以前中国人在春节时拿年糕来送给他们,后来他们也得知吃年糕可以给来年带来福气,于是他们便学中国人做起自己的Tikoy了。
闽南人和台湾人喜欢吃菠萝,过年过节还喜欢买几颗菠萝摆在家中。菠萝,在闽南语中又称“旺来”(国语又据此造了新词“凤梨”)。摆上“旺来”,就是寄托来年家道、生意兴旺,家人、亲友气旺,行好运。菲人也争相效仿地把中国民间这一礼俗借鉴了过去。为了求简,菲律宾的一些店家,就用纸做成菠萝形状的“旺来灯”挂于店口,以期招来顾客,招来兴旺的生意。此外,类似的做法还体现在其他民间礼俗上。在销售日常生活用品的中国小商品店里,也随处可以看到待售的“八卦”、“关帝君塑像”、“招财猫”、“灯笼”等带有浓郁中国民俗色彩的商品,这些东西在菲律宾有市场空间,是中国民俗文化在菲律宾找到生存空间的有力证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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