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霞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03)
霍乱被视为19世纪的“世界病”和“世纪病”之典型。19世纪初,随着印度的门户洞开,本是印度恒河三角洲地区的地方病的霍乱也投身于世界市场之中。1817年霍乱从印度出发,四处出击,开始了它的首次世界之旅,一度游览至地中海沿岸。10年之后,霍乱再次兴风作浪,以更快的速度进军欧洲腹地,沙俄、奥地利、普鲁士等欧洲强国纷纷沦入霍乱之手。英国政府为防止霍乱渡海而来,在英吉利海峡部署重兵把守,孰料霍乱已经从其他港口悄悄潜入英国。
1831年初秋,一艘刚刚从普鲁士的汉堡港返回的英国船只在桑德兰(Sunderland)港口靠岸。船上的几名船员下船后腹泻不止,医生束手无策。当地医疗协会的医生会诊后也不能确定这是英国的地方病,还是据说恐怖异常的霍乱,因为还没有人亲眼目睹霍乱的症状。10月底哈丁顿郡(Haddington)、东洛锡安郡(East Lothian)也出现因腹泻不止而死亡的病例。11月初,纽卡斯尔的一名男子也死于严重腹泻,三位外科医生信誓旦旦地向市长保证,无须大惊小怪,因为腹泻并不传染。第二天纽卡斯尔又有一名患者因腹泻不止死亡,症状与盛传的霍乱症状毫无二致。11月7日,纽卡斯尔的其他地方又出现几起严重腹泻,官方医务人员会诊后,不得不公开宣布霍乱在英国出现。几天之内,盖茨黑德(Gateshead)和泰恩河(Tyne)两岸的村庄也出现霍乱病例。
接下来,霍乱兵分两路,一路沿着泰恩河北上,经诺森伯兰郡进入苏格兰。1832年1月到达霍伊克(Hawick)、罗克斯勃洛郡(Roxburghshire)和爱丁堡。2月初抵达格拉斯哥,造成3166人死亡,随后向北进入苏格兰高地;另一路霍乱从纽卡斯尔出发,向南传播,到处吞噬英格兰东部的新兴工业城镇,其中利兹(Leeds)死亡702人。6月英格兰中部(Midland)也出现霍乱病例,到11月底共2000人死亡。
1832年7月,霍乱抵达设菲尔德(Sheffield),到8月末该地共有400人死于霍乱。随后,霍乱从设菲尔德向西扩展。西部各郡先后受到霍乱影响,死亡人数差别很大:康沃尔郡(Cornwall)死亡300多人,斯塔福德郡(Stanfordshire)死亡1870人,德文郡(Devonshire)约2000人丧命。其中英格兰西北部的新兴工业城镇利物浦和曼彻斯特分别死亡1523和706人。英格兰东北角的诺里奇市(Norwich)1832年共死亡232人,其中129人死于霍乱。[1]148虽然1832年2月霍乱就光顾伦敦,但是直到秋季伦敦人才真切地感受到霍乱的影响,死亡人数惊人,达5275人之多。英格兰没有一个郡逃过霍乱的魔掌,不过西部有些郡受影响较小,仅有几人死于霍乱。如德比郡(Derbyshire)16人,威尔特郡(Wiltshire)14人,萨福克郡1人;赫里福郡(Herefordshire)、苏塞克斯郡(Sussex)、北安普顿郡(Northamptonshire)和拉特兰郡(Rutland)则仅出现几起霍乱病例,没有患者死亡。[1]145
霍乱在英格兰兴风作浪的同时,也把触角伸到威尔士。1832年5月霍乱到达北威尔士的弗林特(Flint),又传至霍里威尔(Holywell),8月底9月初到达卡那封(Caernarvon),造成30人死亡。[1]1491832年6-7月间,霍乱出现在南威尔士的新港(Newport)、斯旺西(Swansea)等地区[2]158,周围的煤矿区饱受霍乱肆虐之苦,比尔斯顿(Bilston)总人口仅为14500人,霍乱患者达到 3 568人,其中742人死亡,450个儿童沦为孤儿。[3]237
当时,英格兰和威尔士共有人口1400万左右。至于霍乱死亡人数,学者们根据不同的材料得出不同的统计数字,分别是 20997人[1]159、21882人[2]155、16437人[3]213、32000人[4]118。第一组数字是从各个郡上报的数字中统计出来的,并且列出了各郡的具体死亡人数(见表1),考虑到漏报和其他因素,英格兰和威尔士约2万人丧生。再加上苏格兰300万人中因霍乱而死亡9592人[1]160,这样,整个大不列颠因霍乱死亡30000人左右,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6‰。
1832年9月后,霍乱奇迹般地在英国消失,英国人庆幸不已。然而时隔16年后(即1848年夏)霍乱卷土重来,在新港和爱丁堡同时出发,快速向四面八方传播。这一次伦敦的首例霍乱病例出现于1848年秋,当时一位名叫约翰·哈诺德(John Harnold)的海员刚从霍乱肆虐的汉堡乘易北河号(Elbe Steamer)返回。下船后,他居住在伦敦的哈勒敦区(Horsleydown),9月22日他出现霍乱症状,呕吐几个小时后死亡。[5]4随后伦敦的其他地区也出现霍乱病例。到1849年6月,霍乱已遍及英国各个角落,肆虐了3个多月后才离去。
这次霍乱造成的死亡人数超过了上次。除伦敦外(死亡1417人,占霍乱死亡总数的6.2‰),出现了许多受害尤重的地区。单是约克郡东区的赫尔(Hull)一地就死亡2140人(占8.7‰),约克郡的羊毛城镇也受害匪浅;南威尔士新兴的矿业和冶铁业地区的死亡率高达6.1‰;黑乡(the Black Country)、伍尔弗汉普顿(Wolverhampton)、 普利茅斯和布里斯托尔(Bristol)港口的死亡人数也都超过了1000人。[1]147-148同上次一样,这次也有几个城镇仅有少数霍乱病例,兰开夏郡的棉业区和英格兰西部人口较为稀少的农村地区仍然受害人数较少,威斯特摩兰郡(Westmorland)、拉特兰郡和赫里福郡的死亡数字依旧是个位数。据统计,英格兰和威尔士共有约72180人死亡[3]213,另一说为53000人[6]118,还有的学者认为是62000人[4]118,无论是哪一组统计数字,都远远超过了第一次霍乱的死亡数字。再加上苏格兰死亡7000—8000人,整个英国至少有60000人因霍乱丧生。
在英国暴发的霍乱不但造成惊人的死亡率,还表现出神秘莫测的临床症状。
1831年10月11日清晨,当12岁的伊萨贝拉·哈泽德(Isabella Hazard)得了严重的腹泻,肌肉缩成一团时,她的妈妈密切注意到女儿的肌肉症状。看到女儿颤抖、萎缩、变黑,奄奄一息时,她忍不住问医生:“孩子怎么变黑了?”医生回答不上来。两天后,60多岁的船员威廉·斯鲍特(William Sprot)也死于相似的症状,桑德兰的医疗机构从种族的角度回答肉体变黑的原因:霍乱来自东方,变黑是霍乱的典型副作用。[7]43实际上,霍乱患者肤色变黑不是因为种族,而是霍乱弧菌起作用的结果。
通过观察霍乱患者的临床表现,医生们总结出霍乱的典型症状:刚发病时病人体温上升、全身虚弱、盗汗,随后是腹泻,比普通腹泻更为严重。腹泻持续几小时后,大便就变成了一种无味的白色液体,很像稀释的米汤,出现这种“米汤便”就可以确认是霍乱了。痛苦不堪的病人这时渴得要命,恶心与呕吐接踵而至,喝水都异常困难,出现脱水症状。脱水造成全身痉挛和四肢疼痛。当身体排干了体液时,患者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体重迅速下降,皮肤开始松弛、堆叠、起皱,肤色开始变蓝,最后几乎变成了黑色。[8]96这些症状通常发生在5~12小时之内,随后就是昏迷和死亡。有时候,患者在注射了静脉液之后,生命会维持几天。在这几天之内,病人会出现剧烈的胃部疼痛、呕吐、腹泻和全身虚脱,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死亡。[9]751-752在此期间,患者的身体也渐渐发生变化:脸庞消瘦枯槁,舌头长苔,指甲变成青色,脉搏细若游丝,皮肤皱缩,身体慢慢变冷。[4]118-119更可悲的是,许多患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染霍乱,还没来得及就医就突然死去。史密斯太太是位貌美的少妇,当她星期日身着盛装准备去教堂时,腹泻不止,感染霍乱,当天夜里11点钟死去。克拉伦登伯爵的一位女仆在头天晚上还吃了醋栗,谁知夜里霍乱发作,次日早上就躺在棺材里了。[10]333霍乱神秘莫测的杀伤力使整个社会笼罩在恐惧中。
总体来看,1831—1849年的英国霍乱有以下特点:1.都是由港口传向内地;2.发病快,死亡率高,传播迅速;3.波及全国,各地受影响程度不一。有的地区(特别是伦敦地区)受害深重,人口最稠密、卫生状况差的穷人聚居区最容易受到攻击,死亡人数惊人;而西部人口较为稀少的地区(如拉特兰郡、威尔特郡等地区)受影响较小; 4.穷人受害最早最深,中上层阶级相对较轻,第一次霍乱时富人基本上免遭霍乱,霍乱死者中也以穷人居多。两次霍乱的突然袭击在英国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社会反应和后果。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恶性疾病,英国人的反应如何?又是怎样应对的呢?
1831年霍乱以一种人人闻之丧胆的恶性疾病之姿出现在英国,给英国造成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慌。上至英国政府,下至平民百姓,普遍患上了“霍乱恐慌症”(Choleraphobia),以至于“当疾病逐渐消失时……几乎人人都吃惊竟然出现如此多的忧惧”。[4]124为了根治霍乱,消除国民的恐慌,不管是英国政府、医疗机构,还是普通医生、江湖术士,或提出看似合理的预防措施,或开出形形色色的药方。然而1848年霍乱再次光顾无情地证明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效的。
早在霍乱在中欧盛行、还未在英国出现之前,英国政府就未雨绸缪,准备对付霍乱的政策。1831年6月21日议会开幕时,威廉四世在致词中还不忘“向各位宣布一下众所周知的可怕传染病在东欧不断发展的情况”。[2]1541831年6月21日到11月11日,枢密院下属的相关委员会几乎天天开会,准备那些“他们认为可能是对付霍乱的方式中最有效的方法”。[11]129结果霍乱到来后,英国政府的这些事先准备毫无成效,英国人普遍患上了“霍乱恐慌症”。
报纸杂志连篇累牍地报道霍乱。1831年霍乱还未到达英国时,《泰晤士报》(The Times)就称霍乱是“巨大的恐慌”和“彻底的惊恐”;专业的医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的报道也弥漫着一股颓废之声,认为“没有任何阶层能逃脱它的攻击……整个家庭灭绝,文明开化的民族变成野蛮的游牧民族”。[4]119报纸杂志甚至还用丰富的想象来描绘霍乱,肉眼看不见的霍乱弧菌被放大125000倍,像一个幽灵飘荡在空中,四处袭击,像一个巨人报复残破不堪的欧洲,像一个走在革命的巴黎街道上的流氓,像一个英勇的斗牛士在西班牙横冲直撞。[7]29丰富的想象加深了现实的恐惧。专业医生对霍乱的治疗和预防缺乏信心,托马斯·斯马特(Thomas Smart)是贝克郡(Berkshire)的一名外科医生兼药剂师,在目睹了霍乱的巨大杀伤力后,他绝望地认为霍乱“有毁灭我们国家的危险”。[1]148医生的束手无策增添了民众的人心惶惶,拿医生开涮成了新闻界的一个消遣,衍生出无奇不有的笑料。例如,格拉斯哥的一名内科医生确诊一个少妇感染了霍乱,实际上,该少妇刚刚怀孕。[12]238类似的笑话非但没有缓解社会的恐慌情绪,反而证明了医生的无能,加剧了恐慌。
对霍乱的恐惧还未散去,关于霍乱的谣言四起,在中下层中盛行。有谣言说霍乱是“统治阶级发明的秘密的马尔萨斯式武器,以此来消除过多的贫困人口”,[13]69这种传言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对霍乱的恐惧、对生命的珍爱促使民众掀起了一场场反对死亡、反对霍乱的骚乱。1832年春,赫尔、瑟尔比(Selby)和利兹的霍乱促使约克郡附近的居民积极参加规模浩大的1832年改革法案的集会。原因在于,参加暴乱的大多数群众大部分受到了谣传的蛊惑,认为医学学生和医生正屠杀霍乱患者,因而把参加集会作为反抗政府的一种表现。其实,受霍乱侵扰的大城市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骚乱。据统计,伦敦、利物浦、曼彻斯特、埃克塞特(Exeter)、伯明翰、布里斯托尔、利兹、设菲尔德、格拉斯哥、爱丁堡、格林尼治(Greenwich)、凯斯卡特(Cathcart)、佩斯利(Paisley)和邓弗里斯等城市出现了与霍乱有关的30起骚乱。[4]119-120其中,利物浦的霍乱骚乱尤为典型。
与大陆国家突然遭受霍乱袭击、措手不及相比,英国政府可谓未雨绸缪,成立专门的机构应对霍乱。霍乱还未到达英国的1831年6月21日,英国政府就成立中央卫生委员会(Central Board of Health),主要由医学顾问和高级军事人员组成。委员会拟定控制霍乱的规章,在每一个城镇和农村建立卫生局,由当地的头面人物和医疗人员共同组成。6月29日,枢密院采纳了委员会提出的第一批霍乱治疗方案,中央卫生委员会认为自己掌握了霍乱的处置权,大胆地越出了自己的职责范围,发号施令。在没有一位委员会成员见过霍乱病例的情况下,他们根据道听途说来的霍乱病症草率地把隔离作为对付霍乱的万能药,并向枢密院提供建议,主张一旦出现霍乱患者立即隔离。隔离是英国过去对付传染病最常用的办法,也是欧洲大陆应对霍乱的普遍做法。
霍乱从海上深入到英国内陆后,枢密院和中央卫生委员会一致赞同隔离是对付霍乱的首选,开始在各地推广隔离措施。他们强制要求地方卫生委员会确立一种前所未有的隔离体系(从中央卫生委员会成立的权责来看,它无权直接命令地方卫生委员会,只有建议监督权,这种做法是越权之举)。该体系的主要内容包括成立军事化管理的防疫站,收容霍乱患者,医生认为的疑似病人也将送至防疫站。医生按时检查每间隔离房,便于及时治疗。防疫站门前有明显的隔离标志,士兵日夜站岗放哨,闲杂人等禁止靠近。在各地设立专门的卫生观察员,定期走访周围民众,及时上报新发现的霍乱患者,至少每隔一天汇报一次。发现新的霍乱患者后,防疫站的医护人员立即把患者带走,与正常人隔离。如果有人隐瞒不报,会受到严厉的罚款或者拘留。对于那些不愿把患者送入防疫站的居民,他们的住所前也会放上隔离标志,房屋内的居民不能与其他人员自由来往。只有当病人被移出之后,隔离标志才被拿走,房屋内的居民才可以自由走动。[6]208隔离的最终目的是防止霍乱患者感染到正常人。
除了隔离霍乱患者的肉体,中央卫生委员会还要求隔离霍乱患者的尸体。守灵人认为在死亡和埋葬之间有适当的停放时间,而当局坚持迅速埋葬霍乱死者,阻止亲人“送行”。尸体通常被埋葬在防疫站附近,不举行任何的告别仪式,葬礼没有几个人参加。牧师在安全距离外草率地祈祷了事,因为正如夏洛特·杨格(Charlotte Younger)所悲叹的:“活着的人比死人更受尊重”。约克郡卫生委员会的做法更为极端,在霍乱患者死亡后的12小时之内就把尸体埋葬在荒无人烟处,棺木内放上生石灰,企图用它来杀死尸体中残留的霍乱病菌。死者安葬后才告知其家属。这种藐视人伦的做法遭到激烈的批评,卫生委员会为之辩解说:“从绝对必要的大政方针来看,私人感情必须让位于公共安全,国家期望得到臣民的默许。”[14]101-1021832年2月,为了把隔离措施做到位,就在霍乱到达伦敦的当月,议会批准了《霍乱预防法案》(Cholera Prevention Bill),要求由地方当局提供护理和药品,此外还要负责清扫病人住房,销毁病人的床上用品、衣物,填埋阴沟和粪池,减少各种垃圾,[11]130防止传染。伦敦卫生委员会除了设立专门的医院隔离病人外,还把流浪汉驱除出城镇或监禁起来,积极地打扫街道,刷白房屋,清理垃圾。霍乱高峰期,除了贸易市场、市内交通等正常运转外,剧院和公共娱乐场所关门闭户。[14]116-117对外,英国限制甚至封锁海上贸易,对商品的种类和数量进行严格规定,对进口商船的卫生和安全进行严格检查,许多小港口和商船不得不暂时歇业。霍乱结束后,一切才恢复正常。
隔离措施一出现就遭到了严厉的批评,批评既来自于自由主义治国原则的信奉者,更来自于经济利益受损者,其中商业和制造业阶层构成了反对隔离和封锁的主力军。英国是一个海上贸易发达的岛国,许多人靠海上贸易为生,隔离和封锁阻碍了商船和商品的流动,[15]174给以此为生的人带来重大的经济损失。伦敦的自由主义者从政治的角度把隔离视为“统治阶级学说”,[14]30是进步时代的一大倒退,一种适于较不文明、未开化、更为独裁社会采取的政策,是野蛮而又过时的行径;更是对个人自由和财产的毫无根据的侵犯,会带来社会的动荡不安。[14]116比如,草草安葬霍乱死者扭曲了人与人的情感,有导致家庭伦理丧失和社会道德沦落的风险。一名苏格兰人亲眼目睹一个防疫站把邮件拆开检查,担心这样的隔离会成为特洛伊木马,成为政府干涉个人自由的借口,最终导致专制。他警告说“这样的防疫站完全是超出公共舆论控制的一个站点”。另一位观察者明确地把隔离与“狂热的教皇派和专制政府”采取的措施联系起来,会“瓦解难以驾驭的议会或者压制日渐上升的民族精神”,成为在英国乃至全欧洲推行专制的预兆。[14]26
有人认为隔离是应用于农民和小乡镇状况的最佳方案,而城市不适合隔离。农村人口密度较低,邻里间来往密切,霍乱很容易从一个家庭传染到另一个家庭。而且,乡村与外界的联系较少,受商业、交通等的影响较少,能更好地经受封锁和隔离的困难。再者,独门独户的农村房舍也容易隔离,是隔离的理想地。城市的富人与穷人因经济地位悬殊,在霍乱问题上观点迥异:社会上层支持隔离,穷人反对。虽然隔离会造成城市的商业萧条,交通不畅,可是社会上层能够容忍暂时的经济灾难,在家不愁吃喝地自我“隔离”。虽然面临被感染霍乱的危险,迫于生计的穷人仍然渴望有活干,有饭吃。对穷人来说,如果一定要在霍乱和自由贸易中做选择,人们可以打赌,他们将选择霍乱而不是经济灾难。因为生存的压力比霍乱的威胁更让穷人揪心。[14]61-62
政府虽然一开始大张旗鼓地实行隔离,然而不久就把隔离弃置一旁,主要原因不是由于公众的指责和反对,而是源于隔离本身。就隔离的后果和实质来看,霍乱继续肆虐的事实证明中央卫生委员会积极倡导和执行的隔离是“纸上谈兵”,用它阻止霍乱前进的脚步是一厢情愿,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再者,隔离只是一个预防之策和过渡手段,即使奏效也只是“治标”之策,单单治标绝非杜绝霍乱的长远之计,只有“治本”才是关键所在。何谓“治本”?就霍乱而言,那就是找出霍乱的病根,开出有效的药方,对症下药,杜绝霍乱的再次发生。因而,在积极推行隔离之时,英国人也积极探究“治本”之策,提出了五花八门的霍乱治疗方案。
加拿大医生诺曼·霍华德-琼斯(Noman Howard-Jones)曾说:“在20世纪之前的整个治疗法的历史中,没有比霍乱的治疗更五花八门的了。”[16]645此言非虚。霍乱在英国出现后,从学有所长的医生到一窍不通的门外汉,纷纷对霍乱的治疗发表看法。随着霍乱的一次次入侵和英国人对霍乱之认识的不断更改,霍乱的治疗方案也不断花样翻新。
霍乱在英国出现后,《柳叶刀》根据以往的经验提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案,侥幸希望这些方案能够力挽狂澜,呈现出一种盲目乐观的状态。例如,早在1831年初,它就报道了欧洲东部犹太人聚居区的霍乱治疗法:在身上涂抹一种药剂就能够免遭霍乱肆虐之苦。这种药剂由酒、酒醋、樟脑粉、芥菜、地生胡椒、大蒜和坎特拉兹(Cantarides--压碎、干燥的甲壳虫的尸体和众所周知的壮阳药“芜菁”的混合物)组成。然而,正如一般人预料到的,这种药方没有奏效。[4]1211848年第二次霍乱的到来迫使报纸、杂志、议会、教会、专家和其他社会慈善机构、地方政府要么采取措施,要么提出看法。1848年10月,有些医学杂志提倡用氯仿治疗霍乱。格拉斯哥皇家医院是颇有声望的医院,曾经“试验氯化亚汞、酒精、鸦片、海狸香油,盐”来治疗霍乱,结果2/3的霍乱患者死去。[1]147广为发行的药品指南也把某些药材作为根除霍乱的特效药,鸦片、大黄与水混合的药剂,多刺的腊树的果实,芬芳的灌木制成的酊剂都成为药方。他们还不忘劝告患者要“射入普通剂量,直至希望的结果产生”。[17]236成立于1848年的卫生总会(General Board of Health)的药方并不比充斥于报端的建议更合理,比如提出用橄榄油塞满病人的胃;用枝条抽打患者,站在患者的胃上跳跃,从而把病菌排出体外等建议,毫无效果。[10]341-3421853—1854年霍乱暴发时,有些出版物提出的药方含有冰、海狸香油、氧化亚氮、碳、芥末膏和热薄荷茶等材料。[3]356
医疗机构的无能使有些医生认为自己可以大展身手,甚至最不合格的行医者也认为自己的霍乱药方是最有效的。他们根据自己的医学知识提出治疗方案,所开的药方中大多包括泻药、芦荟油、海狸香油,并伴有氯化亚汞、鸦片等。[17]236
医生的药方并没有降低霍乱的杀伤力,有时候因用药不当还会加快病人的死亡,致使民众对他们丧失信任与耐心。民众开始自己动手研发霍乱药方,几乎人人都能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霍乱根治之法。矿工和铁矿工把白兰地视为一种特效药,在一杯白兰地中放入 20片鸦片酊是最受欢迎的做法,简单易学。[4]121有人认为日常生活中的物品是霍乱病菌的孳生地,因而对衣物、床铺和食物非常关注:房屋必须“清洁、明亮、完全干爽和通风良好”,居民必须饮食合理,每天吃三四种“有营养的和充足的肉”,不能吃奶酪;可以喝汤,可以适量饮用含酒精的饮料,但是“应避免发酵的酒,不能过于疲劳、感情激动,也不能有过度的精神压力”。[17]233有人认为法兰绒能够防止霍乱病毒,提倡穿法兰绒的衣服。1832年霍乱期间,仅埃克塞特(Exeter)一地,就消耗掉7000匹法兰绒。[14]106还有的人甚至想出了其他怪招:用蓖麻油冲洗肠胃,有的甚至用电击,或者用炙热的铁片去烫身体的各个部位加以治疗。[8]94直到1866年最后一次霍乱时,某些方法仍在使用。
英国形形色色的霍乱治疗之法都没有发挥功效,实际上欧洲大陆国家也没有提出多少有见地的方案,还曾强行收押霍乱病人,也曾造成社会骚动。1831年11月,俄国坦波夫(Tambov)的警察把霍乱病人集中送往专门的医院,并且抓捕所有看似可疑的病人,脱掉他们的衣服,给他们服用氯化亚汞和鸦片,把他们浸入热水中洗澡并且鞭打反抗者直到他们顺从为止。强行干预两天之后,不但没有减弱霍乱的传播速度,还引起了普通人的反抗。叛乱和骚动在圣彼得堡也此起彼伏。此起彼伏的抗议和骚动使一向以强硬著称的俄国当局也不得不调整策略,允许病人待在家里,尽量平息愤怒。[14]46-47
1853年,霍乱第三次袭击英国,其中苏格兰和伦敦东区遭到了耸人听闻的重创。霍乱离去时带走了62000人的生命。[3]213可见,英国社会各界费尽心思提出的各种治疗方案在霍乱肆虐面前证明了它的无效。原因很简单:当时英国人不知道霍乱的“症结”所在,连霍乱是否传染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也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因而凭空设想出的治疗方案无法做到 “对症下药”。可见,找到霍乱的病因才是根治霍乱的关键。因而,在尝试五花八门的治疗方案的同时,英国人也积极探究霍乱的病源机理。随着英国人对霍乱认识的逐步深入,英国人最终找到了霍乱的传播途径,为消除霍乱创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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