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伟 林
评《大众表述与文化认同:池莉小说及其当代评价研究》
黄 伟 林
对作家作品的文本分析是当代文学界的一种重要批评理路,它一般以在文坛产生一定影响的作家作品为中心,从“知人论事”开始,综合传记批评、印象批评、文本批评、形式主义批评的各种研究方法,对作家作品的主题话语、审美内涵、创作技巧、艺术价值及不足等各个方面进行全方位考证论述。挖掘作家作品的创作个性与美学价值是此类研究的重心所在,已涌现出了不少卓有影响的学术成果。不过,类似于作家论的文本分析并不是作家作品研究的唯一路径,尤其是近年来学术界受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思潮影响甚深,不少学者改变了对作家作品进行单纯的文本“内部”分析的路子,他们一般将个案性的作家作品作为切入点用以解决更为宏大的理论或文化命题,或者说在对代表性作家作品进行充分的“内部”分析的基础上,将问题的重心最终落实于文本“外部”——对围绕作家作品的文学生产、传播、消费、批评、文化政策等一系列文化机制进行综合分析,并由此将对作家作品的“文本批评”成功转化为“文化批评”。
孙桂荣博士的新著《大众表述与文化认同——池莉小说及其当代评价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7月出版)就是这样一部文化批评力作。在该书结语部分,作者对其论述主旨以一系列“疑问”的方式做了总结:“从总体上说,该项研究并不是仅仅对应于池莉本人的作家作品研究,而是对池莉的大众化表述所引起的文化反应、文化认同的研究,并由此涉及到这样一系列命题:文学作品的文化认同机制究竟是怎样构成的?文学批评话语是在哪一种接受主体、何种认同层次、怎样的认同方式上发生的?批评视角、批评原则、批评方式的不同是如何影响被批评对象的价值认定的?应如何拓展当代批评空间找寻到新的‘话语生长点’”?(见该书第230页)应该说,在将全书认真阅读完毕之后,我们对这一系列宏大的、严肃的,在中国当代批评界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文化批评命题是会有一个相对清晰完整的认识的。该书主标题“大众表述与文化认同”言简意赅表明了论述主旨,对于池莉这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图书市场界引起了异乎寻常热烈反响的作家,该书前言部分在质疑、反拨批评界有关其“市民作家”、“小市民作家”、“通俗作家”称谓的基础上,旗帜鲜明地将之命名为“大众作家”,并自始至终以“大众”为关键词构建了该书的研究框架。“大众化艺术人格”、“‘为大众’文学观的确立”、“给‘大众化’美学原则赋权”、“在一套顺应大众诉求的话语策略下”几章对池莉的艺术人格、文学观念、其作品的审美意涵、艺术策略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属于传统作家论的“内部”研究范畴。从第五章开始,该书将研究视域逐渐集中于对池莉大众化表述的文化认同、文化接受等文化批评命题上来,“大众视阈下的文学神话”和“在大众接受的另一面”两章分别分析了池莉在大众市场中的广受欢迎和在当代批评界的倍受质疑两种迥然有异的文化现象,“池莉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大众化’”一章将池莉大众表述的问题放置于20世纪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两种“大众化”范式的广阔背景中进行深度论述,最后一章“文化认同的可能性及其争议”借助于文化研究中的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审美领导权等理论对近年来的“‘池莉热’反思”现象进行了再解读、再反思,并最终得出了池莉的大众化写作理应得到学术界正面关注的结论。
鲜明的问题意识和堪称前沿的理论素养是该书的一大特色。该书有着极强的现实针对性,作者一方面有感于池莉小说在大众读者中的良好口碑,尤其是自身不带“理论预设”的朴素阅读所获得的心灵共鸣(作者在该书后记中坦率地称之为并非源于职业范畴的“文学事件”而是一场普通女性人生经历的“生活事件”,(见该书第259页);另一方面又惊异于新世纪“直谏池莉”过程中批评界的尖锐犀利,所以该书便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自我“解惑”之作,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如果说我不喜欢池莉,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的内心感知,但如果说我喜欢池莉,尤其是在批评圈的公共场合,我为什么不会像别人说喜欢鲁迅、马尔克斯、博尔赫斯那样理直气壮呢?我的感性的、完全个人化的、从日常生活而来的阅读感受,对于我作为文学批评者的‘职业’需要,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见该书第228页)这既是作者动笔写作该书的核心缘由,也是该书必须要面对的一个理论难题。为此,该书作者大量运用了皮埃尔•布迪厄、约翰•费斯克、迪克•赫布迪齐、安吉拉•默克罗比等西方学者有关大众文化的文化研究著述,将大众文化意识形态、审美领导权、大众主义等西方理论以池莉小说的当代批评为切入点做有效的本土化阐释。这是近年来同类研究成果都没有涉及到的问题,也可以说,在以大众文化意识形态理论解读池莉的当代批评境遇这一点上,该书填补了当代文学研究的空白。
在提出独树一帜的尖锐命题的同时该书还努力做到客观、公正、不偏激。由于有着对“‘池莉热’反思”进行“再反思”的学术背景,该书在很大程度上有着浓厚的学术争鸣色彩,不过该书对过于偏执的批评理念一直葆有可贵的警醒姿态,比如作者如此坦陈道,“我的全部尴尬在于,一方面学术界当前的池莉批评在一定程度上确有被‘大众文化意识形态’笼罩的嫌疑,而另一方面,池莉的某些小说事实上又的确有点失之流俗。”(见该书第229页)本书中,作者对池莉作品的论述基本上截止到新世纪初年的《水与火的缠绵》、《有了快感你就喊》等作品,对于池莉2007年推出的长篇小说《所以》作者非但没有纳入重点解读范畴,还尖锐地批评道,它“是一种大众化美学原则的‘失控’——对大众趣味,而且是大众趣味中的恶俗成分的无限度追逐”,并进一步总结说,“要廓清大众文化意识形态的流弊,但又不能完全落入大众至上的偏执,这是一个‘度’的问题,也是一个文本选择的问题,本书一直强调作家的‘代表作’制度便基于此:选择池莉小说为切入点考察大众化美学原则的当代境遇问题绝不意味着她的所有作品都具有大众审美的正面价值”。(见该书第230页)尖锐但不尖厉,执著但不偏执,使得该书基本上兼顾了学术创新与学术规范的平衡,体现了新一代学人务实求真的治学作风。
作为一部当代文学研究之作,该书还显示了作者广博的媒体文化知识和强烈的现实参与意识,附录中的文本细读和池莉研究资料索引则体现出写作者敏锐灵动的文字功夫和认真扎实的治学精神。总之,该书的出版表明孙桂荣博士通过近几年的跋涉已站到了一个较高的学术平台之上,期待着她能够在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领域中做出更大的贡献。
(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