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礼丹
(池州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安徽池州247000)
海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的多重对比与艺术张力
吴礼丹
(池州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安徽池州247000)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诗歌的代表作,在诗歌情境、主题内容、意象选择、角色安排、诗歌基调、诗歌背景等方面均包含了对比的手法,众多对比因素的运用使这首诗歌成为一个由多重对比交叉、重叠构成的复合体,使有限的语言素材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扩展性,从而使诗歌具有更大的艺术张力,堪称中国现代诗歌中对比手法运用的典范之作。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重对比;艺术张力
海子是人们关注和研究的二十世纪重要诗人之一,从1984年到1989年的短短五年时间里,他写下了大量的诗歌,创造了麦子、太阳、水等一系列具有现代意味的诗歌意象,这些原创性的成就足以让海子成为“少数几个能给当代诗歌带来诗歌遗产的大诗人”[1]。在海子众多优秀诗作中,短篇抒情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无疑是其代表作,该诗2001年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选入中学课本,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他的诗歌价值得到社会主流的认可,他的创作“一首伟大的诗篇”[2]理想的实现,另一个方面也反映出挑选者的慧眼卓识,因为这首诗堪称中国现代诗歌的经典之作。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一首抒情短诗,用词并不多,全诗仅147个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首不长的诗歌广为流传,深受人们喜爱,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诗歌具有的艺术价值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因素,特别是诗歌中多重对比手法的运用非常成功,使诗歌具有极强的艺术张力,显得极富弹性,让每一个阅读这首诗歌的人都在这种艺术张力中有着不同程度的审美体验,这种张力拨动着人们心弦、激发着人们想象,耐人咀嚼和寻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歌的对比手法主要体现在诗歌的情境、主题和内容、意象选择、角色安排、诗歌基调、诗歌背景等多个方面,覆盖和贯穿在全诗当中。
诗歌设定的情境是“从明天起”,那么诗歌中所阐述的一切就都是一种假设或希望。在这种假设的情境下,明天希望的一切就是和今天实际情况相对的,根据诗歌的内容,诗中潜台词就是今天还“不是”一个幸福的人,“没有能够”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没有能够”关心粮食和蔬菜,“没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以及没有和每一个亲人通信,没有能及时地告诉每一个人自己的幸福等等。诗人希望有这些美好的事情,而现实中却又没有,“今天和明天”构成了反差,这种反差引起一种阅读张力,人们在阅读和欣赏中不禁会思考这种反差形成的情况怎么样,原因是什么,如何弥补这种反差等等。而且,在这个已经包含对比情境的基础上,“明天”的“所有希望”又隐含着另外两种对比性的情境:即能和不能。这首诗中书写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全部内容都是希望和想象,甚至每一个字面都因为假设而包含着虚实对比的关系,这种假设情境成为这首诗歌的特色和艺术魅力所在,舍此则诗歌就是另一番样子。
关于这首诗歌的主题,有多种理解,如认为是“诗人实现自我欲望救赎的文化之路”[3]、“生、死、梦的哲理诗”[4]、“生命之诗”[5]、“追求尘世幸福”[6]等等,从诗歌本身来看,通篇都是有关“幸福”的,比如“做一个幸福的人”,“告诉他们我的幸福”,“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所以,“幸福”应该是这首诗歌的主题。幸福在本质上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话题,是人们永远渴望和追求的生活目标,幸福指数还是今天人们衡量生活的一个标准。幸福又是人生永恒的主题,它既和整体社会物质文明程度和生活条件有关,也和每个人的个体精神需求和个体独特体验有关,在一个人看来是幸福的事,在另一个人眼中可能就是痛苦的事。诗人向外看到人类的幸福和苦难,向内发现了自己的纯真和深情,整首诗有一种疏朗畅快奕奕生辉、精简之极而又丰富之至的朴素之美,虽然只是看似简单的几句平淡的诗歌,却抒发了人类难以忘记和割舍的美好感情。越是简洁,所涉及的事物的种类就越多,它的应用范围就越宽广,以简驭繁,以少胜多。因为简约,其中深藏的内容难以一目了然,这更加需要细细品味,巧妙探魅,在不断地把玩中,诗歌的张力得以体现。
在诗歌创作中,特别是在十来行的短诗中,诗人们在诗歌意象营造上,大多提炼出一种意象,让这种意象成为整首诗歌的灵魂。海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意象选择上,却运用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双重意象,并且在诗歌的标题和第一段、第三段结尾三处出现,首尾呼应。“面朝大海”中的“面朝”表示的是一种方位,“大海”则是面积浩大,两者都是一种空间的感觉,因此“面朝大海”是一种空间意象。“春暖花开”中的“春天”是季节性的词语,属于时间序列,“春花秋实”,“花开”也是春天景象的一种象征,因此,“春暖花开”是一种时间意象。时间和空间是宇宙两个最基本的尺度,海子诗歌中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两个时空意象用在一起,造成互相激荡、互相叠加的效果,推波助澜,不断升腾,激发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让诗歌充满张力。而且,这两个意象的本身就潜在着无限的张力。意象的萌生,与生存经验、内心感悟密切相关,与作家的表现力和精到的语言相关,一个意象抵得过万千语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空意象成为这首诗歌闪亮的眼睛,成为中国诗歌中的瑰宝,长期以来被人们广泛地征引、借用。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共有三段,第一段写“我”,第二段写“和每一个亲人通信”,第三段写“祝福陌生人”,所以在表面上看角色都是“我”,但是第一段写“我”,“我”的对面包含的就是“他人”,第二段写的是“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诗中也隐含着“我”,是“我”把幸福告诉“每一个亲人”,“我”和“亲人”既形成对比,又联系在一起。第三段虽然写祝福陌生人,也是“我”在祝福“他们”,这样形成了“我”和“他人”的对比和联系。“我”的幸福不同于“亲人”、“他人”的幸福,我要告诉亲人我的幸福,我要祝福每一个陌生人,特别是诗歌的最后一句,“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是明显地把自己的“幸福”和他人的“幸福”区别开来,虽然在尘世找不到幸福,但他没有怨恨,而是爽朗地把祝福留给别人,自己坚守着自己的理想。诗中这种“自我”和“他人”的交互对比,为欣赏者寻找诗歌背后隐含的作者的苦痛找到了最佳的切入点,也为欣赏者寻找自己的角色、思考自己的幸福提供了触点,使“人”、“人的幸福”成为诗歌欣赏者最为关注的因素。诗歌的角色对比由“自我”及“他人”,在“他人”中由“亲人”到“陌生人”,呈现出一种辐射性的思维和感情,具有一种向外传递的张力。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初读起来,诗人率真情怀一览无余,基调是一种阳光、明快和温暖的感觉,但是很多读者都能感到在这种明快的背后是作者情感的隐忍,“表面上这首诗闲适温暖,单单诗题目就很动人,但折射出的却是深深的痛苦,让人不是为他欣慰,而是心碎。”[7]有的读者说这首诗,“冷静与决绝,温柔而残酷”[8]。诗歌永远和创作者联系在一起的,海子的生活简单而痛苦,住在京郊,没有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他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他曾经恋爱的四个女友离他而去,特别是第一个女友的分手,对他的打击很大,虽然是著名大学毕业,在大学任教,但他对家庭不能提供较好的帮助。诗缘情,这首诗诗歌本体的温暖、明快和诗歌主体潜在的痛苦、隐忍形成了巨大的张力,是诗歌最打动人的地方。
一首诗歌和它产生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以农业、计划经济为代表的传统文明正在向以工业、市场经济为代表的现代文明转变,这种巨大的转型带给人们思想、意识、情感上的巨大变化,人们开始思考一些全新的问题,各种困惑也随之产生,更多的人抱着对传统文化恋恋不舍的感情走向重视物质利益的现代文明。海子也曾想到南方去办报,下海创业,但在家人的劝说下又留在高校任教,诗人敏锐地感觉到时代的纷乱、变化,但又无法很好地适应,“在诗中,诗人内心的冲突正是源于精神的骄傲和世俗现实的坚硬之间的紧张。这种紧张感,在1990年代前期很多诗歌爱好者那里并不陌生,因而在这首诗中获得慰藉和共鸣”[9]。人类社会的发展往往以损耗人类的精神世界、幸福为代价,诗人希望得到的简单幸福又何尝不是最重要的幸福,这首诗所表达的感情困惑是特定时代人们普遍的情感,尤其是在喧哗和骚动的时代,它带给人们思想、感情的慰藉,带给人们心灵上的抚慰、补偿,让人们长久地拷问幸福的本意。
此外,这首诗还隐含着其他的一些对比因素:诗人想过众人一样简单的生活,但是又“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愿意流于世俗;诗人渴望永恒的幸福,但是幸福像闪电般的短暂;诗人渴望的幸福就是简单的那么一丁点,但是在自己看来却很多,很珍贵,值得和别人分享;诗歌本是高雅的文体,但这首诗歌却明白晓畅,通俗易懂等等,诗歌中众多的对比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为一个由对比构成的多维立体网,堪称运用对比手法的典范。实际上,海子十分善于运用对比,在他的诗作中,对比手法比比皆是,比如,“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10]等都非常精彩。
多重对比手法让原本比较少的语言要素多角度、多层次地相互交叉、叠加、生发,从而使短小的诗歌变得错综复杂,丰富起来,诗歌的内涵不断向外延展,有一种无限生发的力量,表现出极强的包容性,给阅读者以不同的感悟,满足人们不同层次的欣赏需要,同时挑战人们的思维和想象能力,让读者在诗歌张力中体味诗歌的艺术魅力。而且,诗歌中的对比手法多是潜在的,藏多于露,这就更会引起欣赏者去捕捉、挖掘,诗歌的趣味愈加无穷无尽。在人生中,无穷无尽的往往是痛苦,痛苦中又包含着幸福,痛苦和幸福就这样让人为之魂牵梦萦,难以割舍。
人们在“海子神话”的解读和叙说中,过多地羼杂着非诗歌的因素,因此,从诗歌艺术本身来研究和解读其诗歌的价值,还原“诗歌神话”,无疑会有利于中国新诗的发展。
[1]臧棣.海子:寻找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纪念海子仙逝20周年[J].诗选刊,2009(4):90-92.
[2]苇岸.诗人是世界之光[M]//余徐刚.海子传.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266.
[3]王利.走向“明天”的欲望救赎——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文化解读[J].作家,2008(24):23-25.
[4]郭平.生、死、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新解[J].阅读与鉴赏,2009(2):50.
[5]毕国珍.生命之诗——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探微[J].潍坊教育学院学报,2004(4):24-25.
[6]刘晓东.海子:一个追求尘世幸福的人[J].名作欣赏,2003(7): 52-53.
[7]张洁.让人心碎的美丽—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赏析[J].现代语文,2009(1):127-129.
[8]张中,陈婷婷.追忆与告别——重读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J].中学语文,2009(34):38-39.
[9]冷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首诗的阅读史[J].半月选读,2009(12):84-85.
[10]海子.日记[M]//海子.海子的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207.
[责任编辑:谢家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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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2(2010)02-0076-03
2009-11-09
吴礼丹(1964-),男,安徽太湖人,池州职业技术学院建筑与艺术系讲师,研究方向为现当代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