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茜草
在“后”之时代和全球地域空间这样的时空背景下,城市的形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许多学者使用诸如“后工业城市”、“后汽车时代城市”和“柔性城市”等一系列新名词来描述这种正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新城市形态,“无形城市”也是其中的一种表达。这一点,是美国城市规划学家凯文·林奇在《无形城市的视觉形态》中首次提出的,他关于“无形”的定义为无形城市研究提供了一个引子。无形城市以高流动性和不确定性为特征,是有形的物质结构和无形的流动性的结合以及物理空间与流动空间的并存;两相比较,其无形的流动性更是占据越来越明显的地位。
城市群体是组成城市的首要成分。城市群体的能动性使得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群根据所处城市的环境要素、经济要素等特征不断塑造自己,形成了整个城市群体独特的体格、心理素质、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等等,这种独特性是区别共时态下不同地域范围内不同城市的标志,而这种独特性随着社会发展所发生的嬗变过程则表现出历时态序列上的连续性和阶段性。
无形城市是城市发展的新阶段,无形城市的社会群体必将体验到这种历时态的转变。同时,由于城市发展步伐的不一致以及地域空间的影响依然存在,城市群体共时态的特征不会消失。因而,历时态的时间阶段性特征与共时态的空间地域性特征成为经纬线的汇合,成就了无形城市特定时空背景下的城市社会群体,呈现出无形城市时代独特的城市社会生活特征。
社会群体是社会学的核心概念,各种次级群体、亚群体都具有各自独特的群体文化和共同的心理特征。无形城市作为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独特的群体,它的城市性、现代性区别于传统乡村社会群体,它的无形性、高流动性和不确定性使其有别于同类的城市群体。
无形城市中城市群体社会心理的突出表现是个体最大限度的个性化和追求自由。城市的异质性源于个体的异质性,无形城市中个体的异质性达到空前的高度。在这个社会中更多的是存异而非求同,社会的价值观也认可这种倾向的存在。我们生活在一个可以容忍个性全力张扬和释放的时代,而且这个时代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性技术更是全力支持并保障着个体的这种需求。
在无形城市成为城市主题的时代,无形的信息、知识与有形的物质享受结合在一起,形成城市新的精英阶层。构成城市的中坚力量在由“资本家”到“知本家”的转换过程中,个性的发挥和社会舆论对个性张扬的容忍度在同时增长,我们的时代不再是肆意泯灭抹杀个性的年代。工业时代流水线的工作流程限定了人们的工作地点、工作性质,因而凝固了人们的思考方式,形成了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所表现的流水线工人形象;而信息时代的来临使人们有条件成为“SOHO”一族,在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取代了“朝九晚五”、“三班倒”的工业时代城市居民社会角色的刻板形象。自由职业者不再是游手好闲的代名词而渐渐成为一种潮流、一种时尚。大卫·布鲁克斯所写的《BOBOS:一个社会新阶层的崛起》一书实际上就是对生活于无形城市中新一代城市精英阶层的形象描述,这个新崛起的城市精英阶层本身就体现了异质个体的集合。当他们的手指飞跃于电脑键盘的时候,他们可能控制着巨额的资金流动。这批人充满雄心壮志,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能够容忍并赞美不同意见者的存在,讨厌刻意的整齐划一。这个群体成为无形城市的中坚力量,是无形城市的形象代言人,他们的存在意味着个性的释放和自由的伸展。
然而,在这个个性全力释放的无形城市时代,城市居民面临着只有在这个时代才会出现的问题。人类进入信息时代后,产生了新的需要,满足新产生的需要时人们面临着太多的选择。过度的信息刺激容易使人患上心理疲劳症,因为太多的选择就意味着无法轻易作出选择。托夫勒曾经预言“使未来的人们深受其害的,并不是缺乏选择的机会,而是无力应付过多的选择。他们最终成为超工业主义所特有的困境——过多的选择机会的受害者。”到如今,预言变成了现实,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信息使人们在选择时面临困惑、感受着种种压力。在个性张扬的过程中,失落感和空虚感也不断膨胀,个性化的生活方式在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私密空间自由的同时也剥夺了人们充分交流的机会,使他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在群居的嘈杂声中排遣寂寞,失落、寂寞和空虚最终导致了浮躁。无形城市的高流动性和不确定性既是滋长城市个体空虚浮躁的土壤,又是空虚浮躁的外在表现形式。无形城市特殊的情境塑造了同时代典型的城市居住者,也形成了城市群体独具特征的社会心理。
城市生活方式体现的是一种城市性的扩张,城市性作为区别城市与乡村的一种特殊性质,其深层次的根基是社会基本条件。由特定的自然环境、经济制度等社会环境所形成的社会基本条件使得城市居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无形城市的本质实际上也就是城市居民生活方式在网络时代更进一步的提升与飞跃。基本社会条件的变化冲击着原有的生活方式的根基,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引起了无形城市居民生活方式全面的变换,这是由一种城市性上升到另一种更能表征现代的城市性。
与城市居民追求个性化的社会心理相对应,无形城市居民在生活方式改变的第一个表现就是讲究生活风格、生活格调、生活品位。生活风格是生活方式的狭义表达,它是指一般的生活方式特征在个人和群体行为中独特的表现形式,而个人和群体在无形城市时代的独特性更是十分耀眼。人们的情趣、爱好以及对生活、人生态度的感悟使大而化之的生活方式体现出特殊性,人们的日常生活由一般的生活模式上升到追求各自独特的生活方式。
在无形城市时代,每个城市居民都有其独特的生存哲学,在生存哲学的准则下,他们安排个人的生活,形成独具一格的生活习惯,于言谈举止间尽显其风度和气质。只有在无形城市这样的社会基本条件下,生活才不是简单的存活。信息时代在使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的同时,又延伸了人们发展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硅谷生活方式”的涌现正是无形城市生活方式的一个蓝本,虽然世界上只有一个硅谷,但硅谷发展出来的文化却在全世界范围内蔓延,它所演绎的是一种信息时代社会的模型。“芯片资本主义”与加利福尼亚的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这种独特的生活方式正在日益形成的无形城市中上演,人们的生活在科技的日新月异中不断进步,在信息技术的强大推动力作用下,原有的生活方式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根本性变革。用我国学者张鸿雁的观点来说即是“一系列的变化,如教育与被教育方式的变化,服务与被服务关系的转化,使社会个体对社会要素的某些被动型获取被主动型和交互型所取代,并形成高层次的‘社会加速度机制’”。正是由于这种“加速度机制”在无形城市中的主导表现,人们才能从普遍的大众型的生活方式转换到追求各自不同的生活风格。“我行我素”不再是性格偏执的表现,恰恰相反,它代表着一种资本,一种对资源的占有,只有如此才可能有随意行事的底气,表征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成就感。无形城市中信息和知识资源的公平性、共享性与非零和性使得每个人都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城市居民可以公平地追求自身的生活格调。
讲究生活风格是需要时间去经营的,无形城市的涌现为居民争取了更多的闲暇,满足了城市群体的生活需要。因此,城市居民对时间支配的自由度增加成为城市居民生活方式转变的又一重要特征。
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人类不断减少工作时间的过程。从原始时代到今天,人们为生存所需花费的时间不断锐减。在原始的狩猎社会,人们根本就不存在闲暇这个概念,闲暇的产生就意味着生存压力的减少和单纯为糊口所花费时间的缩短。据统计资料显示,工业革命时代,工人每天工作时间为16~18小时,而后工业革命时期约为8小时,到信息社会将缩至每天4个小时左右。虽然许多人还没有充分享受闲暇,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无形城市时代,人们可自由支配的时间着实增加了。我国每年的“春节长假”和“十一长假”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人们对待时间的自由度在伸展。
信息时代给无形城市中的大众群体赢得了前所未有的闲暇时间,人们在其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内开展丰富多彩的闲暇生活,形成了城市休闲亚文化,网吧、茶吧、陶吧等在城市中相继亮相,丰富了城市居民的闲暇生活。对时间支配权的扩大实际上也就是人们发展空间的扩大,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劳碌奔忙,有更多的时间来选择和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形成个人独特的生活风格。城市之所以成为吸引人类聚集的地域,其主要原因在于城市中时间的集约性,集约的时间在人们多样化的需要和欲望之间进行分配,使得城市生活丰富多彩。无形城市因其主导性社会技术的高效运作节约了时间成本。由于对时间的自由支配,人们正在不断自我重建,形成了弹性的人格特质。人们倾向于自己去创造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而非被动地去适应传统常规角色的需要。一个人承担的社会角色的多寡并不必然是由闲暇时间的增多所直接引起,但闲暇时间的增多无疑给人们提供了更多承担不同角色的机会。
社会发展使得劳动分工日益细化,人们在社会中承担的角色也在日益专门化。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充分的互动难以实现,因而人们会感受到一种孤立化的存在,在这个时候,人们对于交流的本能需求就增加了。马克思就曾指出,一个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它始终是人们交互作用的产物。信息社会、后工业社会也如此。无形城市也应该是一个养护人与人之间互动关系的城市,否则,若缺乏人际的交流和互动,城市就会成为一座了无生趣的废墟。只不过在无形城市这种特定的社会情境下,计算机、互联网深入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的交往方式发生了转变而已。
计算机、互联网络是新型的交往工具,它改变着人们的交往方式。在人际关系日益淡化和疏远化的今天,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都在尝试着从互联网的情感交流中充分互动以求得到补偿。但在无形城市的背景下,高流动性和不确定性往往影响着人们的交往质量和深度,因此居住于城市之中的现代人面临着交往的两难困境,在情感表达的虚拟化和对情感表达的真实性要求这对由现代化所造成的矛盾面前,人们不得不重构以往的交往方式。
新的交往工具的出现也伴随着对交往深度的质疑。互联网的全球伸展使交流的广度规模空前,但虚拟的网络自身作为情感沟通中介就注定了以它为手段不可能进行深层次的交流。虽然网络的开放性在理论上可以使交往模式成为一个开放的系统:公平地沟通信息,扩展知识,传播文化,交流情感,促进人际关系和谐和社会的健康发展;但以网络为屏蔽,掩藏真实身份,欺骗交流对象的也大有人在,毕竟以网络为支持的沟通突破了年龄、性别、长相、地域、职业等种种因素的限制。一幅漫画就曾形象地反映了这一点,漫画下的解说词是“只要会使用电脑,谁也不会在乎也不可能知道你是一条狗”。因此,许多年轻人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也会问上一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这样的问题在面对面互动的时候完全可以忽略,然而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诸如此类的不言自明的问题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可以说,生活于无形城市中的居民在渴望深层次交流的时候,其传统的交往模式必将受到新工具下的交往方式的挑战。
[1]张鸿雁:《侵入与接替——城市社会结构变迁新论》,东南大学出版社2000。
[2]纪晓岚:《论城市本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3](美)曼纽尔·卡斯特尔著,夏铸九、王志宏等译:《网络社会的崛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4](美)尼葛洛庞帝著,胡泳、范海燕译:《数字化生存》,海南出版社1984。
[5](美)丹尼尔·贝尔著,高 等译:《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商务印书馆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