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荣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陕西西安 710068)
长安文化的定义及其特征
王亚荣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陕西西安 710068)
鉴于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流派中,长安文化不显于世,从文化传统的整体性上对长安文化的定义进行了研究,并对其文化形态的发展阶段、主观基础、客观条件进行了梳理,归纳出长安文化5个方面的特征。分析认为,长安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陆地文明的代表,其内在的普适性价值值得进一步研究,值得继承和发扬。
中国传统文化;长安文化;周秦文化;汉唐文化
在历史上,长安地区的文化深深地影响了周边地区和邻邦,也曾深深地打动了世界其他文明体系的心灵。中外文化在长安地区交流互动,使得世界越来越深入地了解了中国,中国也深刻地影响了世界。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流派中,长安文化虽厚重却不显于世。其中有多个方面的原因。笔者以为,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长安文化的内涵和外延比较模糊,与其他概念相交叉、重叠,其主体性特征和全国其他地区的文化相比较也显得不容易归纳。这种比较大多是从中国文化特色的传统性、独立性以及完整性来考量的。如果以现代意义为价值取向来追溯,古代的长安文化虽然复杂多变,但也包含了一些其他地区所不具备的特点,而且,作为陆地文明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长安文化的内在普适性价值值得进一步研究。
这里所说的文化,根据其发生和影响的范围,从基本形态上来划分有地区文化、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国家文化以及世界文化等5种类型。最基本的观察和分析的出发点不外乎“大中见小”和“小中见大”,实质上就是研究和比对文化的一元性与多元性的相互关系。文化上的一元和多元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事实上也没有绝对的一元文化或多元文化,总是一元中有多元,多元中有一元。文化的一元性必然以多元为基础,而多元文化也必然有一元性的共同价值观与追求。一元与多元之间的和谐性与社会的和谐性成正比例关系,而文化与社会的和谐度也构成了该文化范围文明程度的标志。
长安文化属于地区性文化。其名称有二义:第一,顾名思义,就是这一地区称名“长安”时期的文化;第二,以称名“长安”时期的文化为这一地区传统文化的概括与代表,因而自然包括称名“长安”之前的萌发和之后的延伸。从时空概念上分析,具体由以下几个要素构成。
第一,长安文化是称名为“长安”时期的文化。称名“长安”的时期,即从汉代到唐代(当然也可以延续到现代,一方面是有“长安地区”的存在;另一方面是长安文化陆地文明的一些传统特色仍然有遗存。这需要联系现代与古代来研究,特别要调查古代长安文化的现代遗存,所以暂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之内)。尽管有汉长安和隋大兴、唐长安的区别,但从地理范围和文化特质的传承来讲,本质上没有大的区别。“长安”虽然是城市的名称,是因为称名“长安”的时期是这一地区文化发展史的鼎盛阶段,具有比较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第二,长安文化是“长安”地区的文化。这里指的是长安地区,不仅仅是城市地区。其具体的地域范围可以分为核心地区和辐射地区。核心地区又有两个部分,即长安城区和关中地区。长安城区包括了沣、镐、咸阳、大兴和长安。关中地区,也就是地理学上所划分的渭河平原,古称八百里秦川,南至终南山北麓,北至渭河以北的黄土台塬地带。其辐射地区,是直接受长安文化影响以及与其他地区文化交流渗透的地区,即东至洛阳,南至秦巴山区,西至河西走廊的东部,北至渭北高原。
第三,长安文化是“活着的”文化,是“存在的”文化。“礼失求诸野”,文化的传承是一种自觉的本能。尽管沧海桑田,长安屡经劫难,但是长安文化并未因此而衰亡。这主要缘于长安文化的“草根”性,既有历史意义,也有现实意义;还应该重视文化的精神和物质2个层面。在陕西现存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不少文化遗产深浅不等地打着长安文化的印记,如兵马俑的制造、法门寺佛指舍利的信仰、鼓乐、老腔、还有民间的丧葬制度等等。也就是说,长安文化不仅是一种历史的文化,而且衰而不亡,也是一种现实的文化,其生命力和影响力依然存在,是“活着的”文化。
第四,长安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内在的必然性和由此而呈现出的阶段性。地区文化的生成和发展是长期的过程,有其自身的演变规律。长安文化从汉代到唐代为核心时期,也是鼎盛时期,自然也有此前的积累和之后的延伸。
从文化的发生学意义来讲,长安文化从形成、发展到衰落大致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然后绵延至现代。其中,长安文化的孕育阶段,是从渭河文明到先秦;长安文化的形成阶段,是从先秦到秦汉;长安文化的鼎盛阶段,是从秦汉到隋唐;长安文化的衰落阶段,是从五代到现代。
从不同的时代和角度来概括,习惯上把这一地区的文化归纳为各种不同的名称,如周秦文化、三秦文化、汉唐文化、隋唐文化、盛唐文化等,都各有其着眼点,有具体的针对性和各具特色的局限性。这些都与长安文化有重叠和交叉的地方。笔者认为,这些命名和长安文化虽有重叠和交叉之处,形式上以及时空上有重合之处,但本质上应该区别开来。从这些文化体系中可以抽象出长安文化的内容,但是这属于一元与多元或根与枝叶的关系,并不影响长安文化的独立性。这里存在2个问题需要辨析。
第一,长安文化与国家文化的关系。周秦文化、汉唐文化、隋唐文化以及盛唐文化,从性质上来说都是国家文化,是中国国家文化的历史形态。而三秦文化虽有较强的地域性,但其文化属性的时代特征比较狭窄,文化内涵也比较庞杂,而且不能不涉及到北面的草原文化和南面的巴蜀文化,这就影响到对三秦文化深刻性方面的界定。
所谓国家文化,是各个优秀的、先进的地域文化的总和与代表,而地区文化是独特的地方性文化,是国家文化的基础,也就是前文所说的一元与多元的关系。在多元的地区文化的基础上,才能抽象出一元的国家文化。相对于国家文化,长安文化属于后者。有的时候,某些地域文化的优势和先进性会因为客观环境的便利而上升,与国家文化的主流相汇合,地方文化与国家文化高度和谐。这是完全正常的,如当年的长安文化。但长安文化的根基扎在陆地文明的土壤中,地域范围上毕竟受内陆型文化的限制,所以即使是在最辉煌的时期,如盛唐时代,长安文化也不能完全代表国家文化。另外,在有的范畴上,如典章制度,其性质也属于国家文化,不能划归入长安文化。
我们也需要对同属国家文化的周秦文化和汉唐文化作分析、对比。在周秦文化中,受时代和文明发展程度的限制,地域性相对更强一些,而汉唐文化不仅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中国文化,在世界性的范围内影响也更为广泛。在这些时期,长安文化也同样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第二,长安文化与“京城文化”的关系。长安是十三朝建都之地,自古就有西罗马、东长安之说,长安是世界历史文化名城,曾有过非常发达的“京城文化”。长安文化与“京城文化”之关系非常密切,有些方面可以重叠,但仍有本质上的区别,长安文化不能等同于“京城文化”。尽管长安文化在一定的时期内很容易与“京城文化”融为一体,甚至被“京城文化”的光芒所掩盖,因为“十三朝古都”的语境很容易导致二者的混同。
“京城文化”的概念比较清晰,地域小,更绚丽时尚,领风气之先,但根基浅,往往短暂而变化多端(当然,这里也需要把“京城文化”从“国家文化”中剥离出来)。在同样的时空环境下,长安文化为“京城文化”作出了基础性的贡献。这一方面说明了长安文化的张力和所能上升的高度,另一方面反映了长安文化形态的丰富多彩,但这些毕竟与长安文化自身的体系结构是两个概念。
从文化的整体性分析,以上文化名称上的“国家”、“京城”等,只是一些相对区别的概念,其定义有特定的内涵和外延,而“地域”的文化内涵则显得更清晰、准确,历史的延续性更为持久,也更为“草根”性。这也是长安文化作为基础性地区文化的基本属性之一。
文化的形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因此长安文化不是刻意“打造”出来的。受客观条件和主观因素的制约,文化的形成有其自身非常复杂的规律,是长期的发生、积淀与发展的过程。为什么长安文化有如此悠久的历史和连绵不断的持续性?这需要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从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条件、生产方式以及生活环境中去寻找原因,需要和其他文化区的客观环境作比较。归纳起来,长安文化形成的最基本的客观条件有3个方面。
第一,土地问题。长安文化植根于内陆型农耕文化的土壤中,黄土文化的生存条件是规定长安文化的根本要素。这一地区有非常良好的农业耕作条件,位居渭河冲积平原,土地肥沃。国内类似的地方也有,但不是很多,持续性的开发时间也有区别。汉代司马迁记载道:“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禹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1]。附近的山区还有丰富的资源可资利用,如终南山:“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樟、檀、柘,异类之物,不可胜原。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仰足也”[2]。而且河网密布,可资利用的水资源非常丰富,满足了当时人们的生活日用和农业灌溉的需要。
第二,保证农业耕作秩序的安全和稳定问题。在古代,中国以农业大国闻名,统一与战乱时相交替,保障农业耕作秩序的安全和稳定极为重要,同时也关系到民众的生存以及生存的质量。这一地区不仅土地肥沃,浇灌方便,而且四面环山,有许多台塬,为四塞之地,军事上易守难攻,和其他地区相比较有天然的优势。这一地区又名“关中”,自古以来关中四周修建有许多关隘,扼守要冲。东面中条山、崤山、熊耳山,有函谷关、潼关、武关、临晋关、龙门关,西面六盘山有尧关、旬关、子午关、饶凤关、骆谷关、斜谷关、阳平关,北面黄龙山、子午岭有金锁关、石门关、冉店关、阳峪关,等等,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关隘。另外,在交通水运方面,附近河流众多,设有许多渡口。如黄河上的蒲津渡、风陵渡,渭水上的渭水渡、渭南渡、东渭渡、西渭渡、宝鸡渡,南面还有汉水上的汉中渡、安康渡等,都控制着拱卫关中的水路要冲[3]。以上这些关隘和渡口从陆上和水上全面保证了关中的安全,维护了农耕经济的社会稳定。
第三,地理位置与发达的交通状况促进了长安地区与其他地区的交流。文化依靠获取不断的信息创新、获取发展的动力,形成不断的生长点,而创新就必须借鉴其他文化,与其他文化交流。在文化信息的交流上,交通问题是制约古代文化交流的关键因素。中国是一个内陆型国家,而关中本身也是一个封闭型的地区,但关中所处地理位置的大环境经常是开放的。
秦和隋的两次大统一促进了长安地区与其他地区的交通发展。秦、汉的驰道、栈道连通了全国各地。通西域之后,这里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交通路线一直延伸到南亚、中亚。隋唐时代,漕渠连接渭河、黄河,自成体系。隋朝时:“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达于京师,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4]。唐代交通更为发达,如:“东至宋汴,西至岐,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至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5]。显然,依靠这些便利的交通条件,长安地区获取了比其他地区更多的文化信息。
在有利的环境条件下,长安文化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动态积淀过程。这个过程与齐鲁、荆楚、巴蜀、岭南等地的文化形成过程迥然有别。
远古时代,关中就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仅从考古发现来看,100万年前,“蓝田人”在这里生活, 20万年前,渭河北岸又生活着“大荔人”,2万年前氏族公社时期的新石器文化遗存已有大量发现,特别是洛、泾、灞、浐、氵矞、沣、皂、漆等河流的两岸。之后,仰韶文化的代表有著名的灞桥半坡遗址和骊山姜寨遗址,龙山文化则有沣西客省庄遗址和西安东郊的米家崖遗址。5 000年前,渭河文明有了新的发展,炎黄部落崛起,把渭河文化传向东方。从西周至唐的约1 100年间,这一地区连续成为西周、秦、西汉、新莽、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王朝的建都之地。频繁的政治活动和中外商贸活动促进了文化往来,使得这一地区的文化长时间地保持着激扬多彩的活力。
国内外各民族文化的融合增强了长安文化的包容性和丰富性。进入封建社会之后,亚洲腹地的社会经济有了迅速的发展,社会分工和生产方式都有了各自的进步,长安地区成为中原农耕文化圈在西北的门户,也是西北草原文化东进和南下的入口,这一政治、经济之要地的战略地位,使得各民族争相在这里活动,从而带来了各个民族的文化融合。汉通西域之后,这里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更承担起了将东方文化输往西方并首先审视和接受西方文化的重任。西晋末的“永嘉南渡”,使得鲜卑、匈奴、羯、氐、羌“五胡”南下,又长期处于民族大迁徙、文化大交融的格局中。斑斓多彩的各民族文化在这里激荡、展示,大大增强了长安文化的包容性,也赋予了长安文化开放性的品格。
国际文化的长期交流形成了长安文化博大雄浑的气魄,形成了不同于国内其他地区文化的胸襟与眼界。由于丝绸之路的开辟和长期处于中国政治中心的有利因素,长安地区成为当时中国对外交往的“窗口”,也是中国最先吸纳、消化和再创造域外文化的地方。例如佛教作为一种外来文化,为长安地区最先接受,在这里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审视,在这里完成了“中国化”和“化中国”的进程。一方面,长安地区中外高僧云集,寺塔林立,担任了北传佛教译传中心的重任,被称为佛教的“第二故乡”;另一方面,“三武一宗禁佛”的3次激烈冲突都发生在这里,同时说明了域外文化被中国文化改造的曲折经历,也说明了长安文化具有刚性的一面。
综上所述,和国内其他地域文化相比较,长安文化具有非常鲜明的个性特征,这些特征大致可以归纳为如下5个方面。
第一,原生文化历史悠久,积淀深厚,连绵不断,通常表现出先进性。以这种先进性为基础,成为千余年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支撑点之一,在历史的长河中以一波又一波强烈的冲动为中华文化的繁荣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第二,东方文化基础上的农耕民族文化与草原民族文化汇合状态下的多元结构,是多民族文化的共同体。多种成分并存,有比较强的包容性,既活跃又丰富多彩。
第三,文化的主体性不鲜明。在所谓的中原文化圈里,这里也不处于中心地带,但却带有世界性文化的色彩。这与其他以本地域传统为核心而凝结和升华的齐鲁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岭南文化等有明显的区别,很难在文化上归纳出一个完全有中国传统特色的主体体系,而是保持着一种百花齐放、此起彼伏的态势。
第四,文化外形多变。虽然是地方文化,但是在不同的时期又与国家文化相和谐,有时又以民族文化为特点,有时又流露出京城文化的个性特征,有时又显示出国际文化的色彩。
第五,文化性格开放、活跃,文化态度宽松、宽容,文化形象大气而粗豪,刚毅而散漫。排他性较少,创新性强,富于进取和开拓精神,也显示出较强的凝聚力与反馈性。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五代之前,以长安地区为代表的西部文化是开放的、活跃的,保守的、故步自封的因素较少,有世界性的眼光和胸怀。特别体现在对异地文化信息的吸收、兼容、改造以及将新的文化信息向外传播上。向外传播的文化信息增强了适应性和融合性,增强了长安文化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吸收的文化信息越多,传出的文化信息也越多,形成了良性循环。
以上是从理论上对长安文化定义和特征进行了简单梳理,仅一家之言而已,实际上还有许多课题需要研究,如长安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定性与定位,长安文化的体系、功能以及具体表现,长安文化的当代形态及其与现代文化的关系等,都需要进行大量深入的研究,需要多学科的共同努力。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人类陆地文明发展史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长安文化内在的普适性价值无疑值得进一步研究,而且值得继承和发扬。
[1]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班 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陕西军事历史地理概述编写组.陕西军事地理概述[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
[4]魏 征.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杜 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4.
Definition of Chang'an Culture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WANG Ya-rong
(Institute of Religion,Shaanxi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Xi'an 710068,Shaanxi,China)
As Chang'an Culture does not have its prominent position in the Chinese main cultural school,the paper,directed against this,studies the culture and its definition,points out its developing stages,sorts out its subjective basis and objective conditions,and summarize its 5 characteristics.The analysis indicates that Chang'an Culture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parts of the Chinese culture and is the representative of inland civilization.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conduct further research on its interior values and carry forward it on a large scale.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Chang'an Culture;Zhou and Qin Cultures;Han and Tang Cultures
G122
A
1671-6248(2010)02-0030-04
2010-03-12
王亚荣(1950-),男,陕西西安人,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