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加义
(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天津 300204)
《麦琪的礼物》是美国著名作家欧•亨利的短篇小说,用他笔调幽默又带有淡淡哀伤的艺术语言讲述了一对美国贫穷而恩爱的夫妇关于爱的故事。欧•亨利在小说末尾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让我们对目前一般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所有馈赠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1]
这部短篇小说历来受到评论家的关注,人们从不同文学视角对其进行解读,如文体角度、文中象征意义以及对“爱”的不同诠释等等。在语言学研究不断发展的今天,我们发现语言学中的相关理论在理解和欣赏文学作品中也具有很强的解释力。本文试图运用非语言交际中的相关理论,从语言文学交叉的视角重新解读《麦琪的礼物》。
非语言交际是人类社会活动的自然过程,也是社会交往的必然产物。作为一门边缘学科,它的研究涉及诸多领域,如人类学、民俗学、社会语言学、跨文化交际学等等。关于非语言交际的定义也有几十种。有些相当简单,如“非语言交际是不通过言辞传递的信息”或“非语言交际是不使用语词的交际”等等[2]。按照毕继万先生《跨文化非语言交际》一书中的说法,非语言交际指的是在一定交际环境中语言因素以外的,对输出者或接收者含有信息价值的那些因素。这些因素既可人为的生成,也可由环境造就[3]。借鉴西方学者比较统一的认识,可将非语言交际分成四大类。
(1)体态语(body language)。包括基本姿态、基本礼节动作以及人体各部分动作所提供的交际信息。(2)副语言(paralanguage)。包括沉默、话轮转接和各种非语义声音。(3)客体语(object language)。包括皮肤的修饰、身体气味的掩饰、衣着和化妆、个人用品的交际作用,家具和车辆所提供的交际信息。(4)环境语(environmental language)。包括空间信息、时间信息、建筑设计与室内装修、声音、灯光、颜色、标识等等。
前两类可以称为“非语言行为”,后两类可以称为“非语言手段”。通常人们谈到交际时,首先想到的总是语言,实际上,语言只是人们交际中的一个手段。除此,人们还可以使用许多其它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传递各种信息,即非语言交际。陈原先生说:“人类进行交际活动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当然是语言,但是交际工具决不只是语言,例如还依靠许多非语言的符号。……实际上,社会交际常常混合了语言与非语言这两种工具。”[3,p2]
在《麦琪的礼物》中,我们发现,直接语言交际所占比例并不多,只在小说高潮部分——当夫妻见面互送礼物之时才出现了语言交际,作者更多的是采用了非语言交际中的各种因素,如用体态语、客体语、环境语等来烘托主题、挖掘人物性格、体现象征意义。
1. 环境语对小说背景和故事发展的深化作用
环境语中包括空间信息、时间信息、建筑设计,使读者产生联想和感受。小说中环境语的使用具有独特的功能,能充分展示人物行为的背景,制造恰当的气氛,揭示人物、体现象征意义以及深化主题。在《麦琪的礼物》中,环境语的使用为小说背景的描述和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了深化作用。
在小说开始部分,作者描述了小夫妇住的公寓:“While the mistress of the home is gradually subsiding from the first stage to the second, take a look at the home. A furnished flat at per week. It did not exactly beggar description, but it certainly had that word on the lookout for the mendicancy squad. In the vestibule below was a letter-box into which no letter would go,and an electric button from which no mortal finger could coax a ring.”[1]这套公寓房子“尽管难以用笔墨形容,可它真真够得上乞丐帮这个词儿”;而且,说到“楼下的门道里有个信箱,可从来没有装过信,还有一个电钮,也从没有人的手指按响过电铃”,更说明了夫妇两人生活的窘境,没有富裕的生活,也没有广泛的社会交往,夫妻两人相濡以沫、艰难度日,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在如此拮据困窘的居住环境下生活的他们,怎么有富余的钱去互送圣诞礼物?为故事的发展设置了悬疑。
在德拉数了几次钱,确定这不足以买礼物送给丈夫时,她“扑倒在那破旧的小睡椅上哭嚎起来”。“She stood by the window and looked out dully at a gray cat walking a gray fence in a gray backyard.”(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瞅着灰蒙蒙的后院里一只灰白色的猫正行走在灰白色的篱笆上)此处的环境语描写,用到了三次“gray”,“灰蒙蒙”的颜色符合德拉“灰蒙蒙”的心情,心中的失望和伤心不是三个“灰蒙蒙”所能描述的。从环境语的描写中,我们能体会到德拉的伤心和绝望,也对她的处境给予了深深的同情,也更加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德拉能否想出办法?
办法就这样来了!在下一处的环境语描写中,提到了小公寓里的“镜子”:“There was a pier-glass between the windows of the room. Perhaps you have seen a pier-glass in an flat. A very thin and very agile person may, by observing his reflection in a rapid sequence of longitudinal strips, obtain a fairly accurate conception of his looks. Della, being slender,had mastered the art.”[1]这个每周租金八美元的小公寓中的壁镜,只有身材非常瘦小而灵巧的人,才能在一连串的纵条影象中,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精确”的概念。这种含蓄而幽默的环境语描写,实际显示出了公寓的狭小和落魄,只装饰有窄窄一条的小镜子,根本无法看到全身!“而德拉身材苗条,已精通了这门子艺术”,说明小两口在这种环境中居住已经多时,艰难的生活不是刚刚开始,也不可能马上结束。而另一方面,环境语中对小壁镜的描写,引出了德拉的好主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为故事的连续发展起到了铺垫作用。
而文中其他部分的环境语描写,如门口的桌子、破旧的睡椅、火炉上的煎锅,潜意识中使读者意识到这个家的窄小和贫困。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生活,却没有磨灭他们心中对彼此的爱,主题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
2.《麦琪的礼物》中客体语的体现
客体语指的是与人体有关的相貌、服装、饰物、气味、笔迹等,也包括个人用品的交际作用等,这些都可以传递非语言信息,用以展示个人特征并强化主题。客体语在《麦琪的礼物》中的主要运用于对德拉的秀发、吉姆的怀表、德拉送给吉姆的表链和吉姆送给德拉的玳瑁发梳的描写中。这些对展现人物的心理变化、烘托故事气氛、推动情节发展和最终展现主题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德拉的秀发:“Now, there were two possessions of the James Dillingham Youngs in which they both took a mighty pride. One was Jim's gold watch that had been his father's and his grandfather's. The other was Della's hair. Had the queen of Sheba lived in the flat across the airshaft, Della would have let her hair hang out the window some day to dry just to depreciate Her Majesty's jewels and gifts.”[1]如果示巴女王也住在天井对面的公寓里,总有一天德拉会把头发披散下来,露出窗外晾干,使那女王的珍珠宝贝也会黔然失色!如此美丽的褐色头发,瀑布般地披洒在肩头,配上德拉苗条的身材,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面啊!德拉不是没有过挣扎:“Della's beautiful hair fell about her rippling and shining like a cascade of brown waters. It reached below her knee and made itself almost a garment for her.”[1]她把秀发泼撒在她的周围,微波起伏,闪耀光芒,有如那褐色的瀑布。她的美发长及膝下,仿佛是她的一件长袍。她也有许多的不舍,多少女人会为了这种美丽而骄傲和自豪,而德拉却为了送给丈夫一份圣诞礼物而甘愿放弃它,唯有真爱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吉姆引以为豪的怀表——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传家宝。“Had King Solomon been the janitor, with all his treasures piled up in the basement, Jim would have pulled out his watch every time he passed, just to see him pluck at his beard from envy.”[1]可以让所罗门王忌妒得吹胡子瞪眼睛。对他来说,珍贵性是不言而喻的。而为了给心爱的妻子送上圣诞礼物,他也放弃了自己最为珍贵的一样东西,在微微的心酸中,我们更为从故事中感受到的真爱而欣慰。
他们的付出,是为了给心爱的人换取最适合他们的东西。德拉为吉姆挑中的表链,确实是花费了她很多的心思,她一见到它,就知道它该属于吉姆:“It was a platinum fob chain simple and chaste in design, properly proclaiming its value by substance alone and not by meretricious ornamentation…It was like him. Quietness and value--the description applied to both.”只有如此朴实无华的东西才配她的丈夫,如此“文静而朴素”!德拉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价值的,她终于能送丈夫一份最好的圣诞礼物!我们也随着她的愉悦心情而精神振奋,期待着看到吉姆收到这份礼物的狂喜!对表链这一客体语的描述烘托了故事气氛,推动了情节发展,又为最后意外结局的出现造成了强大的反差。
吉姆收到了最配他怀表的表链,但他并没像妻子吩咐的那样掏出怀表,配好表链,展示给妻子看,而是躺倒在睡椅上,把手枕在头下,因为他买了这个:“Beautiful combs, pure tortoise shell, with jeweled rims-just the shade to wear in the beautiful vanished hair. They were expensive combs…”他最珍爱的怀表被他换成了完美搭配他妻子美丽秀发的“玳瑁发梳”。结局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小说中不多几笔的客体语描写的运用,却能启发读者去了解、触摸、感受故事中的喜怒哀乐和真挚的情感。
3. 体态语对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发展的体现
体态语包括基本姿态、基本礼节动作及人体各部分动作所提供的交际信息。文学作品中最常用到的体态语除了身体的动作(身势语)外,还有眼神的交流等,对展示人物心理活动的发展及故事情节的发展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故事开始,一元八角七分,“Three times Della counted it”最简单的身势语描写,把德拉困窘而绝望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钱少得可怜,一分一分的铜板,却反复地数,怎么办?“There was clearly nothing to do but flop down on the shabby little couch and howl.”她确实这样做了,扑倒在破旧的小睡椅上开始哭嚎。之后,平静下来的德拉“finished her cry and attended to her cheeks with the powder rag.”生活的艰苦也磨灭不了年轻女人的天性。而后,她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长发,内心的斗争和矛盾都在其体态语的描述中展现了出来:“And then she did it up again nervously and quickly. Once she faltered for a minute and stood still while a tear or two splashed on the worn red carpet.”德拉神经质地梳好头发,踌躇地站在那儿和她那滴落的眼泪都显示出来她内心的不舍与挣扎。而当她:“fluttered out the door and down the stairs to the street”时,飞快的脚步表明什么也不能阻挡她对丈夫表达自己的爱!
故事中最精彩的体态语描写是在吉姆推门进来,看到长发飘逸的妻子变成紧贴头皮的一绺绺小卷发的“逃学小男孩”时的表情:“Jim stopped inside the door, as immovable as a setter at the scent of quail. His eyes were fixed upon Della, and there was an expression in them that she could not read, and it terrified her. It was not anger, nor surprise, nor disapproval, nor horror, nor any of the sentiments that she had been prepared for.He simply stared at her fixedly with that peculiar expression on his face.”[1]他纹丝不动,两眼固定在妻子身上。是“愤怒”吗?肯定不是,他如此深爱妻子,他不会对妻子做出的举动而愤怒,而后,在语言描述中他也提到,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减低一点点他对妻子的爱;是“惊讶”吗?也不是,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可能隐隐觉出妻子的这一举动一定和自己有着什么关系,什么是深爱的人做不到的呢?那是“不满”吗?更不是!还是“嫌恶”,不可能!究竟是什么,可能连吉姆自己也很难定义它。他预备给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但惊喜需要存在的条件——长发却消失不见了。而妻子长发的消失,肯定和自己有着某种关联。可能有着一点儿的突然,一点儿的遗憾,一点儿的难言,更多的却是不止一点儿的爱恋。而最后吉姆轻松地躺在躺椅上,微笑的体态语描写,把他拥有妻子爱的心满意足表现得如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