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觅精神家园:纸质印刷文本庋藏、传播与知识分子失语时代公共图书馆道义担当的可能向度

2010-03-22 11:34谭楚子徐州图书馆江苏徐州221009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0年11期
关键词:知识分子图书馆文化

●谭楚子(徐州图书馆,江苏 徐州 221009)

1 问题的提出:在一个知识分子集体失语的时代,何处寻觅精神家园

知识分子(Intellectual),在近现代西方语境中,绝非仅仅表达着“有较高智力者”“从事脑力劳动的专业人才”等义项,更蕴涵着“作为时代或社会正义良知代言人及道义担当者”的强烈意蕴,其中“批判意识”“理性精神”或“怀疑精神”以及“积极介入当下公共事件”的行动指向是知识分子的突出表征。[1]萨特 (Jean Paul Sartre) 多次论述过“介入”的重要性,并亲自践行知识分子的责任。[2]85萨义德(Edward W.Said) 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萨特的主张,并认为“知道如何善用语言,知道何时以语言介入,是知识分子行动的两个必要特色”。[3]而科塞(Lewis Coser) 则把“批判态度的培养”“在旷野中传道”和“谴责权势”看作知识分子的主要特征,他将知识分子定义为“在其活动中表现出对社会核心价值的强烈关切,他们是希望提供道德标准和维护有意义的通用符号的人”。[4]……我们还可以举出诸多例证,这些说法无一不在强调:知识分子具有怀疑意识、介入意识和批判意识,而追求正义、守护信念、批判社会和谴责权势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除此之外,知识分子的话语和行动还必须具有公共性,此乃区分知识分子与一般意义上的的专家、学者、作家的重要标志。简言之,当左拉(Emile Zola)只是埋头于个人的小说创作或萨特仅仅致力于自己的学问研究时,他们只能算作单纯的作家或哲学家,而一旦左拉写出了《我控诉--致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并介入到德雷福斯事件之中,[5]88萨特一旦在许多重大的社会问题上发言、签名、请愿(如公然对抗法国政府,表示支持阿尔及利亚抵抗运动),[2]89他们就变成了知识分子。

精神家园是我们心灵的憩息之地,是我们灵魂的安顿之乡,更是我们的精神支撑和力量源泉。然而毋庸讳言,当下国人精神家园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精神贫困,灵魂迷失,道德沉沦,伦理失范……人们的物欲生活越来越丰富迷乱,越来越追求享乐奢华与感官刺激……殊料“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6]人们的心灵却愈来愈贫穷不堪!尽管可以罗列诸多原因,但最终事实毕竟多少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在当今中国正经历着这场重大社会-文化转型的关键时刻,在这个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着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理想与现实、精神与物欲、人文诉求与拜金迷狂、价值情怀与功利至上……剧烈冲突、颠覆震荡的非常时刻,惶惑、迷惘、不安、愤世、绝望、狂躁……昼夜不停地搅扰着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的人们--然而他们却始终没有听到作为社会正义良知代言人的知识分子们的声音!换言之,面对当下日益峻切之公共话题,知识分子却集体失语。个中原委耐人寻味,值得深究。在此情势下,普通大众一再自发地表现出了前往公共图书馆找寻失落的精神家园的冲动!这种冲动或许尚未具备明晰的主体意识或高度的理性自觉,然而却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一以贯之的执着和热情!现在的问题是,公共图书馆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它是否有能力介入这一现实诉求,引领崇高价值,进而完成这一道义担当?这一担当是否存在公共图书馆在中国近现代发展演进过程中自身即具备的可资借鉴的历史文化思想资源……此即成为当下文化转型视野中图书馆人所不得不直接面对、认真思考的一道崭新课题。

2 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公共话语、道义担当、集体失语与知识分子自觉“去势”从而沦为“知道分子”的演变轨迹

肇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当代社会正在经历着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转型是全方位的,而从文化层面看,与这一空前巨大转型相伴而生的是一种从知识分子文化向知道分子文化转型的模式。以下我们将会把“知识分子”与“知道分子”的概念还原到相关历史语境中,考察其文化症候和演变轨迹,循此我们将会看清中国知识分子的逍遁路径及其整体失语的终极驱动。

一旦考察回到转型发轫的起点,衡量1979-1989年的文化样式,我们便会不无惊讶地发现,那时的所有重大运作几乎无一例外涵盖着知识分子文化的特征。无论活跃文坛的作家,还是高等院校或科研机构的教授、学者,皆以各自发自心底的言行践履着知识分子的本来涵义。例如,这一时期的朦胧诗、小说(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知青文学、改革文学等)和报告文学就是当时作家介入当下生活,批判“极左思潮”,与主流意识形态积极商榷的武器;而众多学者或大量译介西方哲学人文经典以开启民智,或在一些专业性学术讨论中隐含着某种政治诉求(如哲学界、美学界发起的关于“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的讨论,文学创作领域关于“创作自由”的争论,文艺理论界关于“文学主体性”的讨论)……回首那一年代,确乎让人感慨万端:一部文学作品引发的争议(如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白桦的电影文学剧本《苦恋》),一次学术性的讨论(如因三个“崛起”引发的朦胧诗问题的讨论,关于“歌德”抑或“缺德”文学的争论),一部学术读物的流行(如恩斯特·卡西尔的《人论》,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萨特《存在与虚无》等),一本期刊的创刊与停刊(如丁玲主编的《中国》),一次学术会议的举行(如1986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新时期文学十年学术研讨会”)……它们往往并非专业内部的事情,而是会立刻成为波及社会、影响公众生活的公共事件乃至政治事件。究其原因,盖因80年代的知识界人士自觉或不自觉地身兼二任:他们既具备专业素养,又具有政治关怀和社会关怀;学者、作家的身份符号认可保证了他们的声音可以在学术场、文学场内有效传播,而知识分子的责任诉求又使他们的声音越过场域的边界,延伸于社会的各个角落,成为一种公共话题。关于这一点陈平原有一个说法颇值得我们深思:

80年代没有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因为几乎每个学者都有发自心底的公共关怀。独立的思考,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超越学科背景的表述,这三者,乃80年代几乎所有著名学者的共同特点。大家都觉得,知识分子本来就应该这样,无所谓“没有公共关怀”的“知识分子”。那时候,大家根本无暇顾及学科边界,学者发言非常大胆,因此才会出现如“文化热”这样波及社会上许多人注目的现象。你知道,“文化”是个很宽泛的概念,所有学科的人都能参与对话;也正因此,“文化寻根”可以一转眼就演变成“国民性批判”或“社会批判”。“文化热”作为契机,或者中介,让所有学科的学者,都能够站出来,表达他的社会关怀。如此一来,根本就没必要再制造“公共知识分子”这样的概念。当时几乎所有读书认字的人,都敢谈“文化”,或借“文化”谈“政治”,体现我们的社会责任感。可以这么说,80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特别像“五四”时期的青年,集合在民主、科学、自由、独立等概念宽泛的旗帜下,共同从事先辈未竟的启蒙事业。[7]

是的,诚如陈平原所言,那时学者、作家身份与知识分子身份就是一个身份,整个80年代所发生的这一切,事实上即构成了一场由知识分子掀起的,上承“五四”启蒙精神并波及全民各个阶层的新启蒙运动。它既是“五四”启蒙运动的延续,更是对“五四”时期业已成型的知识分子文化传统的继承。它在很大程度上镀亮了知识分子的底色,也自此而隐含了人们对于知识分子作为社会正义良知代言人在必要时介入公共话题的深层心理期待。

行文至此,笔者不禁想起几年前一则饶有意味的“文化花絮”。2004年春节前后,《南方人物周刊》推出“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50人”特别策划,其入选标准要求必须同时具备:(1)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2)对社会进言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3) 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8]以此为契机,于是乎关于公共知识分子的讨论沸沸扬扬、好不热闹了一阵。闻知此讯,笔者心中当时即油然升起一股萧瑟悲凉:今天竟然还会有人想到“公共”知识分子,真是难得!然而殊不知这种评选本身即意味着,当80年代那一激荡人心的知识分子时代氛围淡出之后,知识分子在当下语境已成为一个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否则为何一定要在知识分子前冠之以“公共”二字?这种刻意突出其本来固有而根本无需突出之意义的做法本身,岂不恰恰意味着这一意义早已不复存在?若干年前拉塞尔·雅各布比(Russell Jacoby)《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所呈现出的那种感伤情调,[9]岂不就是此刻的写照?经由媒体造势,我们完全能够再评选出50个甚至200个“公共知识分子”,但那个几乎每个学者、作家都是公共知识分子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由此论及的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乃20世纪90年代以来知识分子阵营的分化。1989年之后,知识分子即出现了鲁迅当年所描述的“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行”[10]的景观。在此景观中除极个别踽踽独行者继续肩起知识分子使命,执着地“前行”(如作家路遥、张承志等)[11]之外,绝大多数则整体分流为两大走向:知识分子的学院化和知识分子的传媒化。

前者如雅各布比所描述的那样:“年轻的知识分子再也不像以往的知识分子那样需要一个广大的公众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教授,校园就是他们的家;同事就是他们的听众;专题讨论和专业性期刊就是他们的媒体。不像过去的知识分子面对公众,现在,他们置身于某些学科领域中--有很好的理由。”[9]490年代以来的中国学者与雅各布比笔下的美国学者极为相似,凭心而论,他们选择退守学院或许有其苦衷,然而20余年绵延至今却也渐已形成了一种毁誉参半的学院化传统--高校、科研院所的体制化乃至产业化倾向……院士、博导、教授、副教授……国家级课题、部省级课题、院校课题……权威期刊、核心期刊、SCI检索期刊……将学院知识分子裹挟进一个专业化的知识分工和生产体系,他们终日被课题、项目、评估等各种日常事务缠绕,生活日渐数据化和符号化,而其赖之安身立命的所谓“学术”,也完全统摄于技术层面的工具理性逻辑,日趋体制化与技术化--借用李泽厚的表述:“学问凸显而思想空白”。[12]究其实质,我们毕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知识分子学院化的过程本质上就是知识分子自我“去势”的过程!因其学院化,80年代赓续“五四”精神的知识分子文化传承行将终结。[13]

尤其值得注意的乃后一种动向。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由于大众媒介的迅速崛起和大众文化的迅猛发展,一些文化人开始了与大众媒介的亲密接触,知识分子传媒化的趋势开始呈现。“他们是在昔日的文化边缘处崛起的,他们能够洞察并引导大众的无意识和欲望,能为大众文化所宠爱……他们是媒介的从业者或打工者而不再是经典的知识分子”。[14]此时如何指称进而分析这类知识分子一度曾是困扰理论界的一个问题。非常有意思的巧合是,恰逢其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 的有关理论译介到了中国大陆,布氏理论的到来一下子使这一让中国学界头疼的问题思考豁然开朗!随着《自由交流》(1996)、《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布尔迪厄访谈录》(1997) 和 《关于电视》(2000) 等译著的相继流播,布尔迪厄关于电视与知识分子的批判遂成为中国学界的理论资源,“快思手 (Fast-thinkers)”,[15]29“在电视上‘挖一段时间’,得以靠媒介生存”[15]68等描绘也成为中国学者思考“教授走进直播间”的基本视角。而更重要的是,布尔迪厄给中国理论界带来了一个关于知识分子传媒化的重要称谓:电视知识分子。从此,与大众媒介密切合作的知识分子终于获得了恰如其分的称呼,而许多学者也开始在这一命名下思考中国电视知识分子的利弊得失。

很显然,在布尔迪厄论述的语境中,电视知识分子毫无疑问是一个贬义词;而依据布氏理论所进行的相关分析,也只能对电视知识分子形成一种负面判断。

就在电视知识分子在荧屏上频频亮相之际,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称谓--“知道分子”[16]118在神州大地上不胫而走。没过多久,它甚至成了电视知识分子的别一指称,而尤其在修辞情感方面似乎更加入木三分--这一作家王朔发明的称谓不仅颇含讽刺、挖苦等贬抑味道,而且更具调侃、泄愤之情绪色彩!然而我们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称谓确乎一语击中了包括“电视知识分子”在内的所有缺少道义担当、没有独立思想、只会“卖弄别人宏论”[6]119的混世文化人的要害!相对于知识分子而言,知道分子显然是一种降格处理,但是由此它却卸除了知识分子的道德负荷而使许多文人学者在其面对媒体东拉西扯、高谈阔论,同时公共话题失语之际反而显得轻松裕如、气定神闲……此种“实惠”彻底抵销了多数知识者承受自己乃“知道分子”时来自心理上的抵触情绪,以至于没过多久竟有“知名学者”主动以自己乃知道分子并非知识分子而自谦,自觉与知识分子拉开距离。①曾在中国20世纪80年代“新启蒙运动”中扮演过非同寻常重要角色的知识分子刊物《读书》,时下其前主编沈昌文逢人便强调自己不是知识分子而是知道分子。(http∶//media.people.com.cn/GB/4070/3334771.html.) 与此遥相呼应,同样经历了一番情绪抵触和心理博弈,“电视知识分子”遂亦最终成为替传媒打工文人们所乐意接受的一个称谓。《百家讲坛》主讲人王立群就认为“电视知识分子”是他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好听的一个称呼。(参见朱玲《王立群不愿被称“学术超男”自称电视知识分子》,《北京青年报》2007年5月8日)这种自愿放弃道义担当、自我矮化②此处措词笔者颇费一番思量--确切地说,“自甘堕落”似更恰当。不过鉴于当下毕竟乃一价值取向渐趋多元宽容之语境,故易此说。之自觉“去势”行为,不啻于昔日中国知识分子阵营中人自己站出来主动宣告:知识分子在中国基本消亡,知识分子时代业已成为过去,知道分子时代正式开始。

3 知识分子文化传承与纸本印刷载体--以纸本文献信息庋藏及传播为己任的公共图书馆恰恰构成了知识分子文化传承最重要的途径之一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大致看清了从知识分子文化向知道分子文化变迁,乃至当下中国知识分子公共话题整体失语之发生轨迹及其心理驱动。那么在这一转型中我们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大众传播媒介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事实上,在知识分子向电视知识分子、知道分子的演变过程中,传播媒介在其中一直扮演着极其关键的角色。通过下文论述,我们甚而可以说,如果没有知识分子与大众媒介的广泛合作,知道分子文化便根本无法成型。然而由此人们自然会产生这一疑问:在知识分子文化时期,难道就不存在知识分子与大众媒介的深度合作?如果答案并非否定,那么为何彼时就无知识分子传媒化之虞?继续探究人们还可能进一步追问:知识分子所使用的媒介载体是什么?知道分子所依托的媒介载体又是什么?二者的本质区别何在?而公共图书馆又将可能在其中发挥出怎样的至今仍被遮蔽着的意想不到的作用?

面对这一问题,考察知识分子成长历史我们发现,知识分子诞生以及知识分子阵营的形成始终是和大众媒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左拉的传世檄文《我控诉--致法兰西共和国总统》之所以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炸响在德雷福斯事件中的法国,就是因为它能于第一时间发表在《曙光报》上--不仅如此,该报还另行增印了30万份专刊以至影响空前,[5]104-106知识分子的价值、立场与观点因此而有效地进入到了公共空间!萨特深知征服大众媒介的重要性,他亲自创办《现代》杂志,并在许多报刊上撰文阐述他对重大问题的看法,借助媒体发动请愿活动,以此保证知识分子干预公共事务的有效展开[2]92……同样,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的诞生也与现代大众媒介的普及勃兴密不可分。“五四”前后,正是因为有了《新青年》《申报》《大公报》《晨报》《语丝》《现代评论》《莽原》《小说月报》《新民学刊》等大量报刊,知识分子于是便占据了话语言说干预社会的有效阵地。鲁迅后来之所以热衷于写作见诸报刊的杂文而不再去创作中短篇小说,就因为这种文体及发表形式能够迅捷、高效地介入到公共话题之中,履行知识分子的使命。诚如有鲁迅研究者所言:“如果从争取公共领域和知识分子话语权的角度来看,20年代的鲁迅更愿意通过报刊参与到激烈的思想文化斗争中,在话语权的争夺中实现自己的文化理想。”[17]这意味着鲁迅不仅意识到杂文文体的重要性,也意识到了报刊这种大众媒介的重要性。由此我们看到,脱离开大众传播媒介,知识分子文化传统显然难以形成。

80年代的知识分子活动同样延续了这一传统。在新启蒙运动的过程中,许多学者、作家选择报刊和图书出版物传播思想,张扬理念,讨论问题,干预政治……报刊文化及图书品貌遂呈现出思想的活力与蓬勃生机!以《读书》为例,这本刊物之所以能在80年代洛阳纸贵风靡多时,成为几乎所有图书馆中读者们争相阅读的对象,就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它成为了新启蒙运动的前哨阵地。当时诸多的新思潮、新理念、新思维、新动态……都可以在《读书》这本小书中看到其传播和论辩。有人曾这样评价道:“《读书》是和改革时代的脉搏一起律动的,它呼应了这个时代提出的主题:启蒙。五四以来的那种启蒙精神长期湮没在历史中,文革后才再次涌动而出。这种精神渗透在《读书》中,又通过《读书》延续到新生代的知识分子身上和笔下。于是,《读书》上承五四精神,下启改革思潮。正是这种生生不息的启蒙精神,让《读书》成为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也成为改革时代的思想‘风暴眼’。”[18]而图书出版物则是当时知识分子新启蒙运动的主要武器,诸如刘再复《论传统文化对中国人的设计》《论文学的主体性》《性格组合论》,李泽厚《美的历程》《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关于康德哲学的“三大批判”,中国古代、近代、现代思想史论,包遵信、金观涛主编的《走向未来丛书》,钟叔河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甘阳主编的《文化:中国与世界》系列丛书,花城出版社在中国大陆第一家推出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以及众多较高质量的哲学人文社会科学译介书籍(如《现代西方学术文库》等),的确构筑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年代”!

及至90年代知识分子与大众传媒合作,这一时期既是电子媒介飞速发展的时期,更是传媒全面走向消费主义理念引导下的符号式狂欢之彻底娱乐化的年代。此即意味着知识分子传媒化的那个传媒虽然也包括印刷媒介,但更主要的是电子媒介,知识分子传媒化的更准确涵义应该是知识分子的视像化,电视知识分子、知道分子等称谓即非常明确地包含着这层意思。相对于80年代那些主要与印刷媒介交往的知识分子来说,视像化意味着知识分子的言说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当知识分子与文字打交道时,他们写出来的是深思熟虑之文;那些文字也更多地诉诸于阅读公众的理性接受,二者在明达理性的启蒙层面或理性批判精神的心理契合层面形成了一种良性的互动。而当知识分子一旦走上电视,他就必须将笔下的文字换成口中的说辞。此种话语转换毫无疑问非常适合上已提及的“快思手(Fast-thinkers)”或巧言令色、口若悬河之辈传播一些平面化的思想,却显然大大不利于学者的深邃思考及缜密表述。同时,电视的接受模式所造就的也不是穷根问底的阅读公众,而是仅仅能够接受浅表层面信息刺激的视觉消费大众。所以我们不难看出,电视知识分子或曰知道分子之所以名声鹊起、“一飞冲天”,盖因那是建立在与消费观众不时发生浅薄共鸣基础之上的--由此他们与媒体合作最终也只能造就一种均质平板、浅薄浮泛的媒介文化。电视上的话语当其作用于人们的视听感官时或许精彩,但是一旦转换成文字,往往精神涣散,形容枯槁。究其原因,关键即在于它是视像世界的产物,而非文字王国中的精品。“百家讲坛”众多讲者的讲稿文字,皆属此类。这些所谓的畅销读物,毫无疑问带给了作者和出版商以可观的商业利润,然而它们对于买书的读者不啻一次时间及金钱的无谓浪费!究其根源,乃因电视削平了这些“知道分子”们的思想深度。而知识分子走向电视的过程,不啻其被阉割“去势”的过程--

第一,电视传媒本身的特点决定了其绝大多数节目必须化难为易,删繁就简。于是,将深刻的思想肤浅化,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必然成为电视制作的基本思路。在这种游戏规则之下,电视知识分子只能亮出布尔迪厄所谓“固有的思想”,即“所有人业已接受的一些平庸的,约定的和共同的思想”。[15]29无怪乎上了电视后的王朔曾感慨万端:“大众传媒不是个玩意儿,把挺优秀的人弄成了猪脑子或小丑。”[19]20“电视这种大众工具,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拉平了”。[19]21

第二,与纸媒的编辑、记者相比,电视对其从业者文化素质平均要求不高,他们的制作理念、思路方案等必然干扰、制约着电视知识分子的表达和发挥。曾深度介入过电视的学者郑也夫对此深有感触:“报纸、杂志、电视这三大媒体中,在我看来电视制作群体的文化素质最低。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报纸杂志有其漫长的历史传承,有规矩,有氛围,有熏陶;电视则不然……其群体内尚未来得及形成一种风格和规矩。这儿的钱给得肯定比报纸杂志多,但这里对一个文化人的了解,对一个有品位的文化人的成熟意见的轻视和否决,都与报刊不可同日而语而令文化人目瞪口呆。”[20]

第三,电视固有的媒体霸权不能不使走入其间的知识学人潜意识中存在一种心理自卑,而一夜扬名又对他们构成一种强烈的诱惑。于是,不再坚守自己的学术情怀,不再恪持起码的学术理念,对电视制作者百依百顺、惟命是听,最终沦为电视媒体的帮佣,也就自然成为电视知识分子的基本选择乃至必然归宿。“百家讲坛”几乎所有走入这一栏目的讲者都经历过一场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的过程,然而最终他们却都兴高采烈、弹冠相庆……乐此不疲且喜形于色,便很能说明这一问题。[21]

通过以上对比我们已经清楚看到,同样是与大众传播媒介相伴相生,知识分子借助传统印刷媒介即纸本媒体从而发出并传播自己的话语声音;而涉足电视媒体的知道分子则无从掌控自我,从而导致自主性彻底丧失,并最终沦为电子媒体之婢女帮佣。那么为什么一经“触电”则必然“去势”沦为知道分子?相反,凭藉印刷纸媒的知识分子却无去势之虞呢?

这是因为,无论自法国的左拉抑或中国的鲁迅以来,报刊、书籍等纸本印刷媒介一直是传统知识分子活动的主要阵地。事实上许多报刊又是志同道合者所办的同人报刊,借助这一阵地,作者思想得以真实有效地传播。80年代的中国知识界虽然已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同人报刊,但许多报刊借思想解放之东风,广开言路,冲击禁区,正好给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言说环境和相对开阔的言说空间。而知识分子借助于纸本印刷媒介上的语言文字,也更便于砥砺思想、调遣修辞、缜密行文、充分表达,进而聚集起一种批判的力量。不言而喻,这样的纸质书面文本诉诸阅读,召唤出的乃是接收者理性的心态、反思的旨趣以及批判的精神,“启蒙”也因此而发轫。马克·波斯特(Mark Poster) 在其《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一书中也表述了同样的思考:“书面文本促进批判性思考,乃因人们对其信息的接受并不是在作者劝导性的亲自出场下进行的,而是由于书页的顺序和文字的线性排列大致对应于因果逻辑,因此书写能够使人对于信息的接受不受外界干扰,从而促进冷静的思考而非冲动的热情。因为书面文字是物质的、稳定的,这就使得信息的重复接受成为可能,因而也就提供了一再反思的机会。”[22]于是,纸质印刷文本不仅为知识分子提供了言说空间,而且也在一定意义上建构起了知识分子的反思精神与批判立场。

众所周知,公共图书馆乃文献信息之国家收藏机构,这些文献信息目前仍以纸质文本为其主体。作为人类优秀文化的记忆装置和传承知识学术的恒久载体,图书馆职能本即涵盖向公众提供其所需求的知识、信息、观念乃至精神、直至思想体系等一系列服务功能……然而通过以上论析,我们却自然揭橥并凸显出公共图书馆文献馆藏意义层面长期以来被繁茂芜杂的技术细节所遮蔽着的一个重要事实--

以纸质印刷文本庋藏、传播为己任的公共图书馆,实乃当下“后知识分子时代”知识分子文化传承最具操作可能的重要途径--今日知识分子公共话语集体失语,民众趋之公共图书馆寻觅精神家园,寄望其能肩起道义担当,引领崇高价值--因含此内在独特天然优势,公共图书馆确具民智启蒙、人文引领等道义担当之可能向度。

4 在阅读中复归精神家园提升国民精神:灵魂救赎与图书馆道义担当的可能向度--围绕完成中国现代性转型启蒙未竟事业发掘文献组织阅读的相关建议

知识分子集体失语、精神贫瘠的当下之际,灵魂救赎--图书馆道义担当何以可能,行文至此已然显露端倪:精心发掘、遴选馆藏文献,再现知识分子文化传承、传播空间;努力营造纸本印刷媒介阅读氛围,突出理性--批判--启蒙主题……

考察近百年来中国大陆图书馆滥觞及勃兴的历程就会发现,近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公共图书馆恰恰与近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知识分子同时诞生,两者在发生学谱系中具有毋庸置疑的文化母体同源关系--

1898年9月21日清晨,慈禧断然下令镇压变法运动,逮捕维新人士……一周之后,谭嗣同“戊戌六君子”血染菜市口。侥幸漏网者流亡异国,惶惶乎如丧家之犬……然而正是从这一刻起,有识之士开始了中国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的第一次觉醒,被迫走上了不依赖皇权的独立之路,真正宣告了近现代意义上中国知识分子的诞生。[22]218

历史走势异常吊诡之处就在于,与此同时,为挽救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危局,手上沾着“六君子”的鲜血尚未擦干,清政府却又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推行原本“六君子”制定的一系列“新政”措施,被迫实行一系列改革……其中包括在各地兴办新式学堂和公共图书馆,允许民间办报,废除科举制度……一切举措之初衷无疑只是为了维持几近奄奄一息的清王朝得以苟延残喘,然而客观上却为近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知识分子进一步产生、成长和壮大提供了必要的文化土壤与环境。无论是创办较完全意义上中国第一个近代公共图书馆--古越藏书楼的图苑先驱徐树兰,还是为中国近现代公共图书馆事业之勃兴不遗余力、鼓吹呐喊的一代维新政治家梁启超,皆将希冀以之启迪民智、祓除蒙昧作为近代图书馆兴办之初衷。①参见张謇《古越藏书楼记》,徐树兰《为捐建绍郡古越藏书楼恳请奏咨立案文》,梁启超《论学会》《万木草堂征捐书藏图书启》《记尚贤堂》《莅北京大学欢迎会演说辞》等文。(分别载于《中国古代藏书与近代图书馆史料》,中华书局,1982年;梁启超《饮冰室文集》《饮冰室合集》,上海广智书局,1903年)先驱们殚精竭虑,身体力行,寄望民众通过公共图书馆之阅读之提升,促其国民素质及精神达于世界近现代化之水准之高度,从而造就一代现代意识国家公民,使吾之华夏似浴火涅槃后的凤凰重新跻身国际强族之林……[23]223这是今日公共图书馆道义担当可资借鉴之自身发展演进过程中已然存在的历史文化思想资源。

……

20世纪的“五四”时期和80年代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两个重要阶段。在这两个阶段里,发生了两场未竟的启蒙。不可否认,80年代末的政治事件从根本上摧毁了知识分子的锐气,知识分子作为启蒙者和拯救者的崇高形象也在这个时候遭遇到了毁灭性打击。与此同时,飞快到来的传媒时代、消费时代以及物欲文化的覆盖,旋即使激情飞扬的80年代成为一种博物馆式的集体记忆,彼时洋溢着启蒙激情的一代知识分子终于消遁于无形,然而这一阶段的时代精神--知识分子文化传承,却沉淀为文献形式,而最终进入了公共图书馆的庋藏视野。

守望这一丰厚的精神资源,公共图书馆却鲜有人想到这笔巨大财富的当下价值。“提倡全民阅读,提高国民素质”一直是中国图书馆界呼喊多年几近“行动指南”式的口号,然而由于缺少明确的目标指向,当然也就更无从谈起与之密切配合的高效行动--总之该事体虽则体貌犹在,但魂魄缺失--结果大多流于空泛、浅疏、无的放矢。相关理论探析同样肤浅浮泛,缺失精神内核与价值追问。②因缺少明晰的指向和崇高的价值引领,目前公共图书馆读书活动的组织以及相关图书文献的遴选流于形式,失于粗疏。诸如“全民阅读”“人手一书”“享受阅读快乐”……之类的口号或运作,不管或很少过问读的是什么,应该读什么……只是一味强调“读”。给人的感觉仿佛只要在阅读,只要在读书,就值得嘉许、褒奖以至万事大吉。试想,难道真的只要国民在图书馆多多读书(而不管他们在读什么),他们的素质、精神水准就会自然提升吗?公共图书馆兴师动众组织此类活动的责任担当就真正尽到了吗……理论探析同样浮于表面,罕有深入。以上海《图书馆杂志》秋禾“悦读时空”栏目为例,该栏目多选取时下畅销的人文类书籍作为切入话题,然而无论是所评文本之内容,抑或栏目撰稿所呈之文字,皆很难看出论者具厚实的学理内涵、清醒的洞察力和深邃的审美判断力,往往流于肤浅浮泛。而其发于该刊2009年第9期上的《中国当代阅读史(1949-2009)》一文乏力浅疏,即乃一例--鉴于作者对于中国当代阅读史之文化征候缺少哲学层面的宏观把握,加之囿于“术有专攻”之学科壁垒,文化视野非常局限,对叙述的题材缺少历史透视力量和文化提升力量,要求其能较为深刻地对中国当代阅读文化生态做出切中肯綮的剀切之论,进而凸显20世纪80年代继承“五四”民主科学精神的“新启蒙运动”之阅读脉络,确乎有些勉为其难。坦率地说,在图苑导读领域,因其缺少正规而严格的理论训练、学术历练及审美感悟,相去严谨深邃并充满健旺生命力的文本鉴赏与价值思考何啻以道里计。更遑论能够深入问题的具体情境之中,在厚实的学理背景下,直抵纷纭复杂的文本现场,对其进行文化思考、道德考量以及沉潜于文本内部的体察与阐释--我们的读者亟需的,乃是一种既走出了颟顸书斋,更远离消费及商业时代“时尚”书评,不仅涵蕴理性的阐发和论析,而且更上升到更高层面直抵心灵的精神活动。限于篇幅这一论题此处无法展开,笔者将另撰专文论之。因而给人的总体感觉是内容贫乏而徒具形式的应景之举。其实要想改变这一状况并非不能。基于上述论析笔者认为,公共图书馆如欲开展阅读活动以期提高国民素质,则应将完成“五四”先驱未竟之“启蒙”事业,在阅读中潜移默化改造顽劣落后之国民性,培养其自省、批判之理性精神,从而真正达致全面提升国民精神水准,完成中国从传统向现代国家之文化转型……作为发掘馆藏文献资源,组织全民阅读的战略目标--此乃“全民阅读”运作之魂魄、之精髓。

何谓“启蒙”?这是当下公共图书馆组织这一活动发掘相关文本文献,必须首先再次明确的概念。

在欧洲各国语言中,启蒙(Enlightenment)的主要词义乃“获得新知新解,思想得以解放。英语的Enlightenment,法语的 Eclaircissement、Lumiere,德语的Aufklarung,或指光亮穿透阴霾,或指思维由暗而转明朗。启蒙借心智之光(即笛卡尔所说的‘自然之光’),驱散黑暗愚昧,扫除迷信无知。因此,作为动词的Enlighten(Eclaircir、Aufklaren) 就有东方语境菩提树下悟在心中的意思,只不过此种悟性在西方主要指理性之悟”。[24]

从理论指导层面论析,公共图书馆可围绕“启蒙”内核所涵盖之以下关键词表达的理念或曰价值维度发掘、组织文献,指导或引导全民阅读。

理性(Reason):启蒙运动常常以理性时代而著称,理性实际上成为衡量一切观念、学说和现实计划的标准。欧洲启蒙运动发轫时期,理性这一术语即具多重含义。理性有时指一种普遍的探究和怀疑心态,有时则作为一种知性工具,分析问题,从而转化为激发启蒙思想的批判活动。知识分子借助理性这一批判工具,仔细考察各种传统观念和信仰,摈弃那些错误的传统观念和信仰。同时,启蒙运动的鼻祖如培根、牛顿等,以理性定义为基础,建立起哲学史称经验主义的知识体系。康德则综合各种不同启蒙思潮,构建出全新的理性哲学体系。

天赋权力(Natural Rights):源自17世纪的自然法学说,与个人主义的发展密切相关。自然法规定了人类个体的某些基本关系和权力,个人自由与平等是其重要内容。18世纪又增加了“追求幸福亦人类每一生命个体与生俱来之神圣自然权力”。欧洲启蒙思想家们认为政府形式必须潜在地与人之自然权力即天赋人权相适应。洛克、霍布斯、卢梭等都想说明在组成社会时,如何确保人类每一个体的天赋权力。法国《人权宣言》,美国《独立宣言》《权力法案》等俱将之量化为现实操作层面中的法律实体,并分别据此创立了崭新的政治体制。

自由(Freedom):欧洲启蒙运动时期,自由成为有关权力、经济组织、道德论述的中心。18世纪的启蒙哲学家们呼吁自由,要求废除现实领域中不合理的法律限制,希望欧洲各国当局支持思想自由的事业。他们认为,自由交流思想将使人们批判性地审视自己的思想,从而推动普遍的启蒙。探究个人的行动自由,不可避免地涉及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启蒙哲学家们提出了各自的各种思考--从葛德文激进无政府主义的横空出世,到德意志狂飙突进运动对个人自由的高扬;从帕斯卡尔关于自由、心灵和信仰的深邃思索,到卢梭《社会契约论》有关个体意志与公众意愿内在契约的论述……无不精辟透彻,启人心智,发人深思。

平等(Equality):启蒙运动时期这一观念的提出,源本于旨在打破欧洲古老的等级政治秩序。作为一个古老的理念,平等观念在形成过程中具有多重历史含义。然而作为政治概念上的平等观念,乃是17世纪理性主义、新兴的自然法学说、洛克的经验主义心理学以及18世纪人道主义诞生之后,方才获得足够的理论支撑和情感道义力量的启蒙运动政治理论。

进步(Progress):提出进步理念的启蒙思想家们认为:进步不仅指物质层面,更包括知性、社会、文化和道德层面的提升和完善。尽管启蒙思想家们对于人类历史进步的本质持有不同的观点,但他们一致认为人类的知识开拓及认知实践将极大可能有效影响历史进程。因此他们开始关注思想和洞察力得以传播和应用的途径,在很大程度上把注意力投转到改革教育、语言和语法上。同时提出了各种关于进步的本质及改善人类现状的最佳手段的观点。

民主(Democracy):指一种特定的开放政体形式。在这种政体中,所有被确定为公民的人都拥有就公共事件表决的权利,行政主权赋予全体公民,而不是某一个人或集团。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设计出了民主制或共和制的国家宪政体制,推行代议制政体。

宽容(Religion Toleration):允许个人选择并非国家认可的宗教信仰形式的政策。欧洲启蒙运动的重大成就之一就是开创了一种宗教宽容的政治理论和博爱观念,并且人们关于宗教宽容的政治诉求最终得到了政府权力的全面认可。启蒙运动结束时,欧洲主要国家及美国皆正式颁行宗教宽容政策,废除宗教迫害,倡导平等博爱。

感性(Sensibility):这是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初期最流行的理念之一。之后频频出现于科学、宗教、文学、艺术等领域。如感伤小说、咏叹调以及建筑艺术中的洛可可风格等。

崇高(Sublime):继古罗马朗吉驽斯《论崇高》对“崇高”这一重要美学范畴的经典定义之后,在《关于崇高与美的观念起源之哲学探讨》(1757年)一书中,伯克进一步阐述了关于崇高的理论。崇高对浪漫主义艺术表现形式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人们常常把崇高概念与启蒙时代之后的浪漫主义运动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崇高这个概念恰恰是启蒙运动的产物,源自人们对人性中激情作用的研究。它诞生自启蒙时代,却一直被人们运用于不同的思想与审美时代及领域。

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启蒙运动之前,欧洲的理论和实践大多更重视社会群体而不是个人。法律和政府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群体的权利。启蒙运动则开启了一条相反的思维理念,它就是个人主义。个人主义的理论基础是人人生而平等学说以及洛克心理学关于人类普遍特征的信念。这些理论强调必须维护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并主导了启蒙政治理论、道德哲学、教育和心理学的许多分支。

在进行以上价值维度操作的同时,亦可双管齐下,考虑另一路径的运作。从战略高度来说,该运作的指导方针,可分为两大模块:

第一,沿循戊戌惨败-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诞生-“五四”启蒙运动这一路线,网罗搜检相关这一时期的文献资源,面向社会公民或到馆公民开展阅读导读活动,举办读书讲座。

第二,重新发掘、系统整理20世纪80年代“新启蒙运动”相关书籍、报刊、文献资料,专辟借阅书架,举办与之相应的主题鲜明的读书活动,并举办文化学术讲座。

以上操作可同时辅助以图片展览的形式进行。

一旦在观念上打破了学科的界限,在更高层面上强调人文社会学科乃至艺术学科的综合,势必将会拥有更多的资源与参照。当前图书馆界乐此不疲的“全民阅读”乃至“阅读学”研究,亟需借鉴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学、外国文学、文艺学、阐释学、现象学、接受美学以及认知心理学等学科的相关知识和研究成果,更以完成国民观念层面现代性之转型启蒙大业为指向,方可走向深入。

总括上述,诚如法国当代思想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言,启蒙乃是一种哲学的气质或态度,它可以被描述为对我们所处历史时代的永恒的批判。[25]不列颠百科全书“启蒙运动”条目下的第一句即为“启蒙运动的核心是运用和主张理性”,并进而指出其最终结果是建立天赋权力(Natural Rights)基础上的更高的社会组织。[26]康德《实践理性批判》指出启蒙始于哲学家的批判,成于民众参与的“公共精神”。[27]尤尔根·哈贝马斯 (Juergen Habermas) 则坚决认为:只有私人可以就公共话题与公共权力展开平等对话的“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 真正形成,方才标志着现代社会的正式确立……[28]毫无疑问,这些理论或理念对于我们发掘、遴选馆藏文献皆俱指导参考价值。总之,在中国社会与文化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艰难进程中,立足公共图书馆这一民众阅读公共平台,如果我们能够扎扎实实地围绕以上价值维度发掘组织文献,进而引导或指导“全民阅读”,推进民众“启蒙”大业,则中国现代国家转型有望焉!

在知识分子文化向知道分子文化的位移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媒体的决定性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媒体是其惟一影响因素。时代精神、社会风尚、利益驱动以及审美文化向消费文化的转型等等,都对这一位移构成了显在或潜在的影响。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总体层面上的知识分子文化的终结并不意味着作为零星个体形式存在的知识分子也已全部“阵亡”殆尽。我们不是还不时会听到一些真正具有批判色彩的声音?它们像堂吉诃德,艰难而又顽强地在向这个媒体霸权的时代宣战,昭示着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使命。当我们以公共图书馆为平台致力于道义担当,通过阅读完成国民精神提升乃至灵魂救赎的神圣使命时,亦可以将他们请进图书馆,以公益讲座、市民讲堂的形式传播他们的声音,分享他们的真知灼见,共同构建我们的精神家园。在具体操作层面,谨需防止公共图书馆业已方兴未艾的公益性文化学术讲座,事实上沦为“平面化”同类题材电视讲座的附庸--而应超越本我,积极完成从“自在”到“自为”、从“自发”到“自觉”的富有建树的功能质变。

5 余论:发扬光大“五四”精神,主动服务于完成国民性改造之启蒙未竟事业--今日中国大陆“公共图书馆精神”及“公共图书馆核心价值”之核心

笔者撰写该文之际,正值时下“国学①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鉴于“国学”肇端于中国近代“西学东渐”后相对于所谓“西学”而言,所以不言而喻,这种提法本身即带有浓重的后殖民主义视角下的西方中心话语色彩。这种看似自大实则自卑的民族深层心态十分耐人寻味。(抑或伪国学)热”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波及全球。官方祭孔,威仪赫然宏大;孔子学院,欧陆陡增分号……让人恍惚觉得仿佛中国儒家学说、传统“国学”“国粹”,不仅能使因价值缺席而徒感焦虑的当今国人重新找回安身立命之本,而且可能拯救日趋败落的西方文明精神崩坍……

然而,恰恰那些致力于传统文化研究并颇有建树的学者,对此现象视之为恶俗,并表达了毫不掩饰的深恶痛绝!任继愈说:“中国哲学史用事实说明儒教形成后给中华民族带来的苦难……直到今天人们还不得不背负着因袭的重负,无法适应现代化的步伐。历史传统悠久,文化积累深厚,这是我们国家的特点,但特点并非尽是优点。正如鲁迅批判的所谓国粹主义者们……把缺点弱点统统当成了优点,让死人拖住了活人前进的脚步……这是我们应当警惕和避免的。”[29]笔者赞同任继愈的观点,并进一步认为,完成“五四”先驱未竟的民智启蒙,实现中国由传统古代国家向近现代国家的文化转型,才是今天中国文化建设应该做的首要大事,而远不是去弘扬什么“国学”或“儒教”!事实上,消费主义“时尚”潮流席卷全球背景下,场景显然被国人一厢情愿夸饰重构过的所谓域外孔学汉学热潮,无非即外民在猎奇心理支配下,将中国传统文化当成了可为其乏味闲暇时光顿添东方情调乐趣的某种即兴式临时性消费品而已。悲夫国人,浑浑噩噩之中竟将此视之为中华文明即将播撒全球时代曙光的降临!

银汉迢迢夜未央--

中国肇始近代直至当今,一直未曾真正完成由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的转型。这一未及完全经历现代国家洗礼即直接进入后现代的严峻现实,决定了接过“五四”点燃的“科学”“民主”火炬,发扬光大五四“启蒙”精神,造就具有现代观念国民群体仍是今天首当其冲的使命。鉴于当下知识分子整体缺席--今日中国知识分子业已分化为学院知识分子与媒介知识分子或称电视知识分子……于是,推动“五四”启蒙未竟事业,培养现代观念国民意识,彰显公共空间正义良知……这一使命竟历史地成为公共图书馆的道义担当。图书馆阅读,已然成为全体国民情感永驻的精神空间、信仰空间--他们渴望通过图书馆阅读赢得心灵“救赎”,进入澄明境界……故而笔者认为,通过图书馆读书活动改造顽劣的国民性,完成启蒙大业,方为今日公共图书馆各项工作之“正本”、之亟需。换言之,在一个尚未来得及完成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即直接进入后现代的古老国度,继承“五四”精神,主动服务于完成国民性改造之启蒙未竟事业,实乃今日中国大陆图书馆界讨论沸沸扬扬的“图书馆精神”及“图书馆核心价值”之核心--循此途径,方可真正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进而增强综合国力。

相较于这一目标,环顾目前中国大陆图书馆界,无论是理论探讨层面“图书馆精神”我注六经式的自说自话(无非即“敬业爱岗”四字之老生常谈,并不厌其烦,颠来倒去反复申说)、抑或学舌IFLA、ALA“图书馆核心价值观”却因未知要领堕入比虎画猫……还是工具操作层面诸如“图书馆资源建设”之类空泛言说,更遑论“数字化图书馆”唯其“时尚”而一味陶醉其中浑然不觉间尽失主体性思考等浅薄跟风作派……[30]岂不立刻显出其意义的贫乏与苍白--伴随全球图书馆数字化趋势,中国大陆公共图书馆系统也在积极从事这一划时代的工具更迭,此原乃题中应有之义本无可厚非,然而不动脑子,一路跟风数字化资源建设的同时,却忘却了本得天独厚应大有所为的对经年累月积累汇聚而成的纸本文献资源的开发利用……如此人云亦云舍本逐末,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缺憾!

“有朝一日,人类的文明毁灭了,但只要图书馆完好如初,那么文明的重建指日可待;然而如果图书馆亦玉石俱焚了,那么人类文明的重新开始将遥遥无期”--显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此语已将图书馆的重要作用,无论从价值本体层面,抑或从应用理性层面,皆阐释得无以复加,而其最重要核心之一即为图书馆的文化传承功能。诚如图情界不少同仁所言,鉴于网络技术和信息通信技术在传统图书馆学中日益广泛的应用,加速了传统图书馆学趋向当代情报学的学科融合趋势。加之伴随着都市文化生态环境日趋数字化、符号化与贫困化,图书馆工具理性层面特征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大。然而与此同时,通过本文论析我们不难看出,作为哈贝马斯(Juergen Habermas)“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中的一种独特文化现象,公共图书馆在当下中国大陆文化语境中的确又凸显出了不同寻常的角色定位,其可能向度中的历史担当、道义担当颇具“舍我其谁”的崇高使命之感,正可谓“任重而道远,士不可不弘毅”!事实上,许多有识之士已经指出:当前形势下的公共图书馆工作,除了继续深入开展必要的基础理论研究外,亟需发挥其强大的文化传承功能,把为重大现实问题服务、为决策服务置于十分重要的地位。

2008年9月上海社科院信息研究所主办的“2008网络环境下的情报学发展研讨会”上,陈传夫认为,图书馆情报工作的价值,应该用“社会价值”来衡量,“为社区作贡献,实现职业的价值”应该是其最重要的目标。刘珙就图情事业范式构建,指出必须“全面审视时代特征,只有应时而变,才不会发生原则性的错误”。王知津则认为,图情工作及社科情报理论研究应“从以技术为中心,到关注人文因素,重视学科体系的融合”……[31]

与此同时,近年不断有人发出对国民整体精神、道德素养连续滑坡每况愈下的忧虑。人们也逐渐在接受这样一种认识,即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很可怕的。没有信仰意味着没有道德约束,没有价值准则。没有敬畏,没有悲悯,没有精神寄托,没有行为底线,为所欲为成为一种常态,这样的人世与社会,的确可怕可悲而又令人绝望![32]2009年12月北京“传统与当代世界:走向多元文化、思想与价值的对话”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与会学者们围绕“中国当代启蒙与中国发展道路的哲学反思”这一主题展开讨论,邓晓芒剀切陈辞:国民精神整体溃败其根本原因即源于社会转型转捩点启蒙的重大缺失,启蒙依然是中国当代思想界尚未完成的任务……[33]诚哉斯言,确系中的之论!

无可否认,恐怕当今世界找不出第二个国家的公共图书馆如同中国大陆的公共图书馆,会遇到诸如笔者以上阐述的有关民智启蒙、道义担当这一我们必须认真面对的重大课题。无论相较于欧美发达国家,还是比诸全球其他众多发展中国家,这一问题皆堪称我们所遇之史无前例独特个案。它无疑对于我们的应对能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然而,公共图书馆,天下之公器也。对于这一历史和时代赋予它的神圣使命,理应责无旁贷,全力担当--除此之外,恐怕我们没有第二种更好的选择。与此同时,如果我们应对得当,它又将成为公共图书馆提高其社会公信力的绝佳机遇!

知识分子死了,后知识分子时代降临了,公共图书馆启蒙民众-灵魂救赎-道义担当的神圣使命开始了……发出这一声音不无悲壮之际,笔者已然预料,揶揄、质疑之声不久就会弥漫在我们的周围……但是,笔者无法选择沉默,因为来自真理的良知使我不能不说出真相!正如卡尔·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一书篇末所言--

“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Tixietsalvavianimammeam)[34]

中国大陆公共图书馆界有志于道义担当崇高使命的同仁,是否我们应当以此共砺?

[1] 方维规.“Intellectual”的中国版本 [J].中国社会科学,2006(5):23-21.

[2](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萨特传[M].黄忠晶译.长沙: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85-92.

[3](美)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23.

[4](美) 刘易斯·科塞.理念人--一项社会学的考察[M].郭方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3.

[5](美) 迈克尔·伯恩斯.左拉与德累福斯事件[M].郑约宜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6]老聃.道德经[M].李零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9:75.

[7]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133.

[8]“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50人”特别策划[J].南方人物周刊,2004(7):34-39.

[9](美)拉塞尔·雅各布比.最后的知识分子[M].洪洁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10]鲁迅.《自选集》 自序 [M]//鲁迅全集 (第 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69.

[11]赵勇.《心灵史》与知识分子形象的重塑[J].南方文坛,2007(4):13-19.

[12]赵勇.学院批评的历史问题和现实困境[J].文艺研究,2008(2):95-101.

[13]赵勇.成为学者还是成为知识分子--关于人文学科与价值中立问题的反思[J].社会科学论坛,2008(7):75-82.

[14]张颐武.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7:91.

[15](法) 皮埃尔·布尔迪厄.关于电视[M].许钧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16]王朔.知道分子[C]//王朔文集(随笔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

[17]周海波,等.传媒与现代文学之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65.

[18]马国川.《读书》干了两件事:解冻和启蒙[N].中国青年报,2007-07-08(7).

[19]王朔.美人赠我蒙汗药[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

[20]郑也夫.学者与电视[N].南方周末,1997-01-24(AII).

[21]谭楚子.关于公共知识空间中心场域转移的思考[J].大学图书情报学刊,2009(1):264.

[22](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M].范静晔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15.

[23]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24](美) 彼得·赖尔,艾伦·威尔逊.启蒙运动百科全书[Z].刘北成,王皖强编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325.

[25](法)米歇尔·福柯.规则与处罚[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92.

[26]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EncyclopediaBritannicaInternational ChineseEdition(12)[Z]. 1994∶1008.

[27](德) 康德.实践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275-280.

[28](德)尤尔根·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5.

[29]任继愈.从中华民族文化看中国哲学的未来[M]//皓首学术随笔·任继愈传.北京:中华书局,2006:215.

[30]谭楚子.关于公共图书馆核心价值的思考[J].大学图书情报学刊,2008(4):3-6.

[31]夏蓓丽.“2008网络环境下的情报学发展研讨会”综述[J].社会科学,2008(12):180-181.

[32]谭楚子.虚蹈世界凡俗生灵汲汲神往的喜剧盛筵--“三言二拍”情爱小说存在论美学建构[C]//章培恒.第七届明代文学年会暨明代湖南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334-359.

[33]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传统与当代世界:走向多元文化、思想与价值的对话”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144.

[34](德) 卡尔·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C]//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35.

猜你喜欢
知识分子图书馆文化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谁远谁近?
图书馆
去图书馆
近代出版人:传统知识分子与有机知识分子
复兴之路与中国知识分子的抉择
知识分子精神内涵的演变——基于西方几种主要知识分子理论的分析
1930年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眼中的中共——以《再生》为例的分析
文化之间的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