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 之
与张继认识先是从一篇小说开始,很早了,忘了是在哪本杂志,很偶然地读到一个短篇小说《贷款》,故事大概是:村长四平想贷款为村里办厂子,可银行苗行长对空着手上门的四平打着哈哈,根本不理贷款的茬。村里穷,拿不出钱送礼。四平没办法,得知苗好古玩,就把文书王才家里一个老咸菜坛子倒出来送他了。贷款到手后,四平却略施小计,又把咸菜坛子完璧归了王才。那时候,可读的东西已很多了,但一般都是边读边翻一下后边没读过的篇幅:怎么,还有这么多啊?……可《贷款》不同,明明是完了,却觉得还想读呢。当时读完了《贷款》,忙去看作者的名字:张继。
一个和唐朝只有一首《枫桥夜泊》却流传百代的著名诗人张继一模一样的名字。从此,“张继”的名字便存于心了。
这些天网络不好,上不去。上去了也打不开,好不容易打开一页,下一页又打不开了。越打不开越想打开,越想打开越打不开。去网通报了故障,却老不见人来修。心火越蹿越高,整个人像根火药芯子,联通的电话一接通,就直吡火星。可是,过年了,网通的业务实在是太忙了,火也没用。但我却不敢在电脑跟前呆了,怕火再一起,把我心爱的电脑引爆了。
只好去读书了。读张继。
先读了他的《乡村爱情》。
书是由电视剧《乡村爱情》改编的版本,文字简练,故事明晰,人物直观。很好读,张继的东西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好读,眼睛不费事,却能获得阅读的愉悦与快乐。一些自然而然却有意思的人,在一个自然而然却有意思的环境,做一些自然而然却有意思的事情,浑然无痕的生活态。而不是小说态,电影态,戏剧态。
看书上张继龙飞凤舞的签名是2007年4月,都快三年了,才拿出来看,说起来有些怠慢。可是书多了就这样,能看,就算是不浅的缘分了。有的书拿回来,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翻开呢。
电视剧《乡村爱情》热播的时候我只零零碎碎看了一点,感觉看也可,不看也可,没有非看不可、不看不行的感觉。觉得热播不过是“赵本山效应”罢了。当然,现在,非看不可、不看不行的东西太少了,也或是可看的东西太多了,人们的视觉、口味都变刁钻了呢。可是,回农村老家的时候,问起家里的人,却都说好看。尤其是女人们,我的婆婆、嫂子们和邻家的妇女都迷得不行。一到播出时间就扔下手里的活往屋里跑:“演开了,演开了,谢大脚演开了。”她们一般叫不上电视剧的名字,但记得剧中最出彩的人物。中央台播时看,地方台重播还看。这无论如何也说明这东西本身的市场效应,而不只是“赵本山效应”。它的市场就是农民。我想,别的国家的农民可以忽略,中国农民却不能忽略。八亿。八亿啊!……一个欧洲才多少人,整个世界才多少人。所以,无论是政治家,还是军事家,还是生意人,还是电视人。谁忽略了农民,谁都不会真正成功,至少不会大成功。
张继就是这样一个与农民、与农村生活、与农民命运息息相关、血肉相联的农民作家。这也是他能够如此成功的基石根本。
2000年在鲁院读书的时候,我们经常结伙去门外南边的小吃店。小店很小,只有六张桌子,吃饭的也都是鲁院的学生们。喝了酒,这些作家诗人们便都一个个以为自己就是鲁迅第二、普希金第三了。就着素菜淡酒,大谈什么流派,什么主义,什么什么道德文章,连酒带风,满屋子飞扬!……
老板是个附庸风雅的中年男人,做着引车卖浆的营生,谈的却是诗书文章。有一次,他听到我是山东人,就问我认识不认识张继,你们山东的。我说不认识。他便很有些不以为然:爱好文学的山东人,怎能不认识张继呢!然后就滔滔地说起张继在鲁院的轶事,说他经常来他的饭店吃饭,来了总坐同样的位子,点同样的小菜。说张继不太会喝酒,喝一点就脸红。但张继会讲故事,讲的故事特有趣特好听,后来这些特有趣特好听的故事都变成特有趣特好看的小说了。还点明,说我坐的那个座位就是张继常坐的。其欣赏之情、崇拜之色溢于言表。有人如此热爱你的老乡,当然很受用啦。更何况,我们都姓张,五百年前或许是一家人呢。
这应该是张继给我的第二印象。虽然这个时候,张继对世上还有一个我这样的本家一无所知。
张继是山东枣庄人,属鲁西南,与我所在的胶东半岛正好是西南对东北,有点远。但我在枣庄跑了多年业务,那里的角角落落我都跑遍了。我常想,我在那片土地上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张继也正在通往他的作家之路上艰难地行进着,多少年,我们却无缘相遇。但我相信,人与人认识是需要机缘的。
我与张继认识的机缘是好友宁子。有一次我们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张继,大概是我对张继的小说那种大加赞赏的口气、表情感染了同样爱好文学的宁子,当得知这个我倍加推崇的作家是她的娘家枣庄人时,她就存了为我牵线搭桥的心。有一次,她回娘家,曲径通幽地得到张继的电话,这个勇敢的人就一个电话打过去,张继竟骑着一辆破单车欣然赴约了。
两个人去了一家小而生意火爆的羊汤馆。羊汤喝得痛快,相谈也甚欢,宁子想起了自己“赋于”自己的使命,一个电话挂给我。于是,我与张继通了电话,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与作家张继的缘分算是又靠近了一步。宁子回青岛,还带给我一本张继签名的小说集《村长的耳朵》。我如获至宝,只两天,就把一本18万字的集子读完了,读得淋漓尽致、汤水不漏。读到好处时,还忍不住在书的边角处做起了点评。
第二年夏初,张继来青岛叔叔家写剧本,我们才算是见了面。一个有点黑瘦、寸头寸脑、身体很结实、精神头很足的小伙子。他当时正站在海军疗养院的门口等我们,我和宁子是渡海越洋,坐了轮渡来访他的。一下车,他就欢欣地抢前一步,与我们握手,大把地握、很实在地握、像农民一样热情地握,看你的眼光有些孩子般的率直,但也有男人或是作家看女人的探究。一看便知是那种不骄不饰、心底坦诚的人。曾经有评论说毕淑敏不像作家,更像一个邻家大姐。而张继给我的印象也是如此,他不像作家,更像一个老家来的、纯真朴实、又有些顽皮的邻家大男孩。
我欢欣地看着眼前这个因我们的到来而欢欣鼓舞的大男孩,怎么也无法与一个正走红中国文坛的作家联系在一起。
其实,那时候的张继就以他的《集资》《贷款》《遍地羊群》《黄坡秋景》《乡选》《一个乡长的来信》,以及他的“村长”系列等中短篇小说精品被誉为“农村题材创作的一匹黑马”。他的短篇小说《杀羊》入围首届鲁迅文学奖,小说集《玉米地、玉米地》荣获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中篇小说《人样》荣获首届齐鲁文学奖,更是奠定了他作为新时期乡土作家在文坛上的地位。而由他编剧、由赵本山、宋丹丹主演的《男妇女主任》和由李保田、黄宏、斯琴高娃主演的电视剧《村主任李四平》、《党员金柱有点忙》分获电影华表奖、百花奖、飞天奖和金鹰奖后,又给初次闯入影视圈就来了个“精彩亮相”的张继头上罩了金牌编剧的光环。可张继并没有云里雾里找不到北,更没有飘飘欲仙不知所归。张继还是张继,还是鲁西南村庄里走出的那个本色可爱的青年。
我们仨,在一家临海的漂亮酒店吃了中饭,还喝了一点点红酒。张继的酒不行,还不如我与宁子呢,喝一点点就脸红脖粗,但这酒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小说家的话匣子。我与张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因为喜欢他的作品,也因为我们都是从土里直接冒出来的农村人,又有鲁院学习的共同经历,这些话题都能让我们找到谈话的契合点和激昂的兴趣。饭桌上,我们一直没有停下稀里哗啦。饭后去海边散步,在洒满午后阳光的沙滩上,我们一边漫步,一边继续哗啦,都有点冷落牵线搭桥的宁子了。
后来,张继开始真正进军电视剧了,尤其是与赵本山合作《乡村爱情》后,他不停地跑东北,开始忙了。我们偶尔通一回电话,也不过简单地问一问彼此的近况。
再见到张继就是五年之后了。
2008年夏初,张继的另一部三十集电视剧《石榴花开》在枣庄开机,打电话邀请宁子和我去参加开机仪式。我们自然很想去,一是从没看过“开机仪式”,再也是想看看几年没见、如今大红大紫的大编剧张继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我开飞车,不到五小时即从青岛赶到枣庄。张继已在剧组下榻的枣庄宾馆门口站着等我们了。
张继变了,变白了,变胖了,变洋气了,变帅气了,变英姿勃发了。岁月在他身上好像是倒流的,我们在一年年变老,而事业上春风得意的张继却越来越年轻了。宁子与张继握手的时候打趣说:这大作家,怎么越活越光鲜,都成阳光少年了。张继满面春风,哈哈大笑……
外型变了的张继,内里却没有变,从那一如五年前的农民式的热情而实在的握手,我就可以断定。
那一次,除了编剧张继,我们还认识了《石榴花开》剧组三员主将的另外两位:导演张惠中和制片人张剑虹。一睹了王刚、宋小宁、彭博等众多影星的风采及才艺,还参加了剧组开机前在当地一个叫青檀寺举行的盛大拜佛活动。
中间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在枣庄两天,张继撂下所有事务,当了我与宁子的“全陪”:陪吃、陪喝、陪聊、陪玩,所到之处,都是我们仨的身影。这让刚建组不久、互相还不怎么熟悉的剧组成员们误认为我们是张继请来的明星大腕。有一个漂亮女演员还主动接近我们,给我们递名片,说到时请给张编剧美言几句。若说给导演美言几句我还能明白这里边的利害,但给编剧美言几句对她有什么好处我却犯糊涂。我傻乎乎地去问张继,他大笑:这还不明白,她想让我多给她这个角色加点戏份呗……
张继,真像一位典型的阳光少年,永远不失他农民的智睿与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