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 梅
一直保留着对张艺谋的期待。尽管在黄金甲铺天盖地而来之时,满眼都是膨胀而不敢目睹的乳沟,以至一位著名女诗人在发来的短信中调侃“时间就好比黄金甲里的乳沟,只要挤一挤,总是会有的”;尽管到处都是张导演的印象,将那些优美平静的山水演绎成了人头攒动的集贸市场,漓江的鱼儿丽江的雪山都被不停歇地惊扰,燃烧的火把灼舔着刘三姐曾依偎过的绿树,还有那些一把把明亮了服装而被丢弃的电池;尽管张导演一方面明知道魏敏之所在的学校连一根粉笔头都舍不得用,而另一方面在我们这个资源并不富裕的国土上一次次引导着大排场大铺张大渲染大奢侈……
尽管有许多尽管,为张导演脸热,为再也无法忍耐但还是忍耐的失望,但心中仍暗留着红高粱的余香;眼前晃动着那位执着的、表达着国民的人本意识苏醒的农妇秋菊。在看了年轻人贾樟科反映底层生活的《三峡好人》之后,我想张导演也应该有所动作了吧?改革的中国,多事的中国,大喜大悲的中国,风生水起的中国,该有多少故事等待文学艺术的再现,又有多少或拼搏或焦虑或空虚或茫然或疼痛的人,期待诉说和精神的抚慰。一位年过八旬的外国人奈彻斯特都说:你们有很好的故事,可你们没有讲好。
而事实上,并不是没有讲故事的人,或想讲好故事的人。只是人们对拥有了话语权和丰厚资源的张导演之类太多的期待,或者换句家常的话说,张导演之类被善良和恋旧的中国人宠坏了。因此尽可以一边潇洒地在大宅里品尝美酒,一边玩似的用美金买陈旧的洋框架,套上大红大绿的中国袍袖,就支上三枪了。
在一个忙碌之后的晚上,我打开了三枪。虽然在此之前,女儿已在影院看过,回家后牙疼似的哼叽:烂片,真是烂片。但我不愿意相信,我想再怎么烂,凭着张导往日的风范,又能烂到哪儿去呢?更何况前些时一打开电视,就看见张导在说道三枪,三两句之后,他自己就忍俊不止。我想,哪怕就什么也没有,只是乐一乐也行啊。
辛苦忙碌的中国人,如果在吃不起精美营养餐,也吃不起时尚快餐,甚至连个普通家常菜也无处消费的情况下,哪怕吃碗桂林米粉,云南米线,北京炸酱面也行啊。可张导给我们端上来的是什么呢?一个老掉牙的偷情案,无能而残忍的老板,风骚多情的老板娘,年轻胆小的小白脸儿,自私懵懂的伙计,藏而不露的巡捕,再无需多说,稍有一点编故事能力的作者,就可以编出无数个花里胡哨的故事来,可惜张导拿着中国人的钱不当数,非要花在外国人身上。其实在目前任何一个县城或任何一个文学社,都可以找到能写比这个故事要精彩得多的撰稿人。
这且是另外一个话题,再说张导的三枪,一枪打出的是无聊,一枪打出的是苍白,一枪打出的是恶心。无聊是无话找话,无事找事,无是生非,无中生有,因此无聊至极。苍白是内容白思想白,可惜了那些渲染出的色彩强烈的画面,越是夸张越是衬得思想和内容一片空白,张导命题为描写了人生命运的不可把握。张导的虚幻其实来自于这些年的才力空虚,远离现实。从这一点上来说,“不可把握”倒是说了一句真话。
至于恶心之处,更是比比皆是,不断刺激和挑衅着观众的忍受力,在这里本想略点一二,但实在是不想污了笔墨。再换句话说,张导是在无视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对当代人的鉴赏实际上是采用了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和嘲弄。低级并不令人气愤,气愤的是明知道国人的需求和病患却偏要故意而为。
看来不是我独自对三枪有意见,在我认识的人中间,除了北大张教授,真的就几乎没有人为三枪叫好。只是有一天坐在车上,同《民族文学》的司机小俞聊起来,京城的道路上车流滚滚,走几步堵几步,他歪着头,无所事事地搬动着方向盘,说:“咳,那不就是一个无聊嘛。”言下之意,较那个真干嘛?现在无聊的事多了。
后来,小俞突然兴致勃勃地带来一个光盘,说这是个让人能看得进去的电视剧,其实已经播了好些时了的《双面胶》,演这部电视剧的女演员海青又演了《蜗居》,小俞说这两部戏真逗,说的都是老百姓的事,比如住房啊,看病啊,上学啊,白领忙碌啊,婆媳关系,夫妻感情啊等等。琐碎的很,但一看就看进去了。
在这前不久,我还恰巧看了《蜗居》。有一天到家附近的超市买东西,顺便溜达到旁边的小商品市场,发现卖什么的都有,比如各种电影电视剧光盘。一位烫发的中年妇人拦住我,推荐她手里的碟,就说这《蜗居》好看,她一边说一边嘴里啧啧的,说我自己就看了两遍。要说做腻了肉的人不爱吃肉,卖碟的人就不爱看碟,但这女人就说好看。于是我就买了。当天一看,果然,耽误了我大半天搭一个半夜的工夫,早晨起来,头昏昏的往单位去,生怕跟人谈正事谈岔了。
蜗居为什么会吸引人呢?一想其实没别的,就是说的身边事,说的跟老百姓的痛痒相关的事。如果要挑毛病的话,还真不少,但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它的真切,说的是人话,能感觉出这编剧和导演对当代人的关切和怜惜,能感觉到当今时代生活的烟火气。
《双面胶》显然与《蜗居》是姐妹篇,表现的都是当代人的生存状态,不管里面有多少斑疵,但它好比一面镜子,让我们能照出当今的人生,能找到我们自己的影子。还值得一提的是,《双面胶》里出现的是一批真正意义实力派的演员,尤以扮演两对父母的潘虹等人光彩夺目。潘虹似乎一直是位不事张扬的优秀艺术家,虽然她在《双面胶》里扮演的虚荣抠门的上海妇人只是个配角,以她的名气可以说是屈就,但她演得丝丝入扣,用心到了每一个细节。我想这不仅是潘虹等人一种职业精神的体现,也在于他们对剧本的理解把握得心应手,自如地调动了个人丰富的生活积累。
相比之下,三枪类的苍白是无法给演员提供更多创作空间的。昨天参加首都版权界的迎春联谊会,相见的朋友聊天时,有人提供了一副对联:赵本山寨张艺谋财,孙红雷人小沈阳萎,横批是:三枪毙命。凭心而论,孙红雷小沈阳都是好演员,不管他们来自哪个行当,都是精彩人物。但可惜三枪让这几位瞎忙活了一场,看孙红雷在那里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想做得深沉或冷峻一些,无奈内心找不到支撑,眼神是空洞的。即便束紧身子从那洞里钻进钻出,又骑着马昼伏夜奔,弄得神出鬼没的迹象,恨不得逼到观众面前问:你怕不怕?你怕不怕?……观众就是死活不受感染,既不会心生惊惧也不会心生喜悦,当然更没有什么感动可言。
或许张导会说:我就是做一贺岁片,想让老百性一乐。怎么了?实在话,对张导的批评其实并不是针对他个人,在大家所评选的2009烂片排行中,毕竟三枪只是其中之一,更何况排在第一第二的还有甚者呢。可张导的影响和知名度让他被典型化了,被充斥精神领域里的虚幻无聊弄倒了胃口的读者和观众对张导的期待变作了怨怼。
这一点,张导应该有点反思之心,如果还有着人们一直期待的艺术良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