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中 潘 磊
(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武汉430063)
儒家科技伦理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杨怀中 潘 磊
(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武汉430063)
儒家科技伦理思想深深植根于儒家思想的宏观系统之中,儒家科技伦理思想中经世致用的科技观念、严谨求真的科学态度、以德化知的知识理念以及天人合一的整体思想等对当代中国科技伦理体系构建、促进科技发展和社会和谐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儒家;科技伦理;当代价值
儒家科技伦理思想是儒家伦理思想体系的核心内容,积淀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群体智慧,是中国传统科技发展的主导因素,并且逐渐渗透在社会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各个方面。儒家科技伦理思想中所蕴涵的对科技的伦理性认识为当代中国科技伦理体系构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借鉴。
有关中国古代有无科学技术以及儒家思想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上的作用在中国近现代思想史中备受瞩目。在长期的研究和争论中,大致形成了两派观点:一派学者认为中国古代没有科学可言,并最终把原因归结到儒家思想的理论特质上。这一派以张岱年先生为代表,他认为:“儒学的中心思想,我认为最主要的是关于人生价值的观点。儒家肯定人的价值,肯定生活的价值和道德的价值……由于重视人贵于物的价值,将注意力集中于人的问题,于是对物的问题有所忽视……这种贬低关于物的知识的态度,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发生了严重的消极影响。儒学没有能够为自然科学研究提供理论基础,更没有为自然科学研究提供方法论的指导,儒学各派都表现了这一严重欠缺。”[1]另一派学者认为,儒家思想同样有自己的科技观,在大的儒家伦理框架下形成了自己的科技伦理思想。他们认为我国古代科技伦理形成于先秦时期,同时科技伦理范畴、科技伦理观念对后世科技伦理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虽然“中国古代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体系,只有一些并不系统的科学思想和知识成果,然而中国古代有相当发达的经验层面的技术,中国古代的科技伦理主体是技术伦理”,其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以道驭术”,即强调“技术行为和技术应用要受伦理道德规范的驾驭和制约”[2]8。笔者也持这种观点。众所周知,科学技术的发展需要一定的社会条件和相应的生产水平,正是先秦时期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分工的扩大等因素,为儒家科技伦理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在众多研究科技伦理思想的学者中,他们的研究方向又各不相同。有的学者认为,我国先秦时期的儒家先贤们,在关于自然和农业等诸多的科技思想之中表现出以人为本的思想,显示出了先进的伦理意识,注重人在科技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有的学者更注重研究科学技术、自然与人的关系,认为在科学领域要达到人与自然的同一性,人类的科技行为要尊重和关爱自然。这些观点的伦理意义在于,人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而是居于自然万物之中、并与其和谐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笔者认为,儒家思想不但有自身完整的科技观,而且蕴涵着丰富的科技伦理思想,并对后世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儒家思想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其中包含着极为丰富的科技伦理思想。儒家科技伦理思想大体可以归结为以下几方面。
儒家讲究现实性,提倡经世致用,这也体现在儒家的科技伦理思想上。在对待科学技术发展和应用问题上,儒家格外重视和强调“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德、利用、厚生)。在儒家看来,“六府”、“三事”是经世致用的“正经技术”,或者说正统的技术。在这些技术之外的东西,才是儒家抨击的所谓的“奇技淫巧”,即那些容易使帝王“玩物丧志”、或使黎民百姓耽于享乐而不做“正事”的技艺[2]9。《尚书》中说:“不役耳目,百度惟真。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显然,“玩物丧志”、“贵异物”的“物”不是有用之物,而是“奇技淫巧”之物。有人说,儒家学说鄙视、排斥一切科学技术,将科学技术统统称之为“奇技淫巧”,事实并非如此,儒家对“六府”、“三事”这样经世致用的技术是非常重视的。
孟子曰:“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孟子·梁惠王》)由此观之,儒家伦理思想的一大特点就是注重道德原则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运用,维护和谐的社会秩序。这种思想从现实的角度提出要维护社会稳定,对百姓进行道德教化,必须使他们基本的生活需要得到满足,而物质生活的提高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有赖于生产技术的改进。在这种思想影响下,技术科学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因此,在儒家思想的指引下,能够发展起来的科技都是为人服务的,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天文学、农学、医学等这些学科之所以能得到长足发展,就是因为这些学科与社会稳定有关。总之,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非常注重现实的、形而下的问题的研究,注重入世,强调经世致用。
儒家要求对待真必须严谨,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儒家认为:“知勇仁三者,天下之达德也。”(《礼记·中庸》)在儒家看来,“知”是与人的智力活动有关的智力与智慧。子夏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论语·子张》)也就是说“仁”存在于“知”中。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知就是仁。对于真理性的认识,儒家强调要有执着的追求精神,“(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并说“朝闻道,夕死可也”。
儒家伦理这种求知、求真的精神是一以贯之的,通过宋代大儒朱熹的“格物致知”,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对于学问的严谨和求真态度。朱熹所说的“格物”,既包含人世伦常之事,又包含天地自然之物。朱熹认为,宇宙间统一的理分至各具体事物之中,所谓“理一分殊”,只有在“物物上穷其致理”以后,才能做到对宇宙间统一的理的豁然贯通,亦即达到“致知”的境界。因此,朱熹反复强调要在人世间与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上穷理:“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阙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须着逐一件与他理会过。”(《朱子全书》卷十五)由此也可以看到,儒家学派反对拘泥师说、照搬书本,主张善于思考、勇于质疑、敢于创新的学习态度。
中国古代科技伦理中关于以德化知、知德统一的思想是非常丰富的,其中以儒家尤为突出。儒家高度重视道德价值、道德自觉和人格完美,主张人们在寻求科学知识的同时,应追求崇高的精神境界,把道德理想的实现看作人生诸种需要中最高层次的需要。科学技术本身并不是恶,但也需要一定的限制,主要表现为科学技术要遵循科技伦理规则。否则,如孔子言:“觚不觚,觚哉!觚哉!”(《论语·雍也》)没有相应的约束,滥用科学技术,也就违背了科学技术的最终目的——造福于人类。孔子认为:“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里仁》)知者当然是智慧的化身、科技的承担者,仁又是孔子伦理思想体系的核心,“知者利仁”,是指在仁的指导下,在仁的环境中知者才能成为真正的知者,科学技术才能健康发展。否则,就会出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的后果,科技发展就会失去后劲。因此,道德的发展与科技的发展应该是和谐的、有序的,人类在应用科技知识的时候需要以德化知。
孔子重视学习,一生以追求真理为己任,奉行“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学术精神。孔子重视学习的一个原因,是他看到了知识对人的德行的重要作用。他认为,知识、真理是德行的前提。“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而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论语·阳货》)。好的品德都是应该喜好并加以修养的,但是,如果不通过学习而明白事理,通权达变地把握其实质,便很容易偏执一隅,造成危害。换言之,道德缺乏知识、真理的基础,行为就会走向反面。反之,任何知识的运用都需要道德价值进行约束,没有了这个屏障,其目的性也不再单纯地是为了造福于民,很可能成为工具的滥用。
中国古代生态伦理思想博大精深,表现在人与自然关系问题上,就是主张“天人合一”。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源远流长,在儒学经典《易传》中就有“大人与天地合其德”的说法;孔子也讲“天生德于子”(《论语·述而》);董仲舒则进一步提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汉书·董仲舒》);宋明理学又把人世间的理上升到“天理”的本体论高度,尤其强调道德原则与自然规律是相一致的,都是由存在于天地间的唯一“天理”所决定的,整个宇宙只有一个最高的理,即“理一”,而人与万物所衍生出的理只是这个最高的理的分支而已。剔除“天人合一”思想中的唯心主义成分可以发现,自然和人、自然规律和人的道德规范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
儒家强调“至善”,儒家所说的善不仅表现在人性本善,因而提出人与人之间的和善,还包括自然生命的本善,更深层次还在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和善。人来自于自然,正是自然宇宙的本善赋予了人类,人类才有了“性本善”,自然与人类在生命的起源过程和目的上具有内在的、同一的、统一的共性,在共同的善本性的蕴涵中,达到了真正的合一与感应、协同与和谐。人在天人关系的运作中负有“至诚”、“尽性”的道德使命。《礼记·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这种赞天地之化育在实践中则表现为兼爱万物。《孟子·尽心上》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要求人们从爱亲人到爱百姓然后将爱扩展至万物。这种天人合一的整体性思想是儒家科技伦理特有的。
尽管孔子、孟子、荀子的思想各有差异,但是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相同的科技伦理观念。孔子对于科技的直接论述相对较少,但是他开创了“知”必须要“仁”的思想,成为孟子、荀子的思想来源依据,孔子、孟子、荀子三家最为一致的观点即求真严谨的科学态度,这也成为后世儒家学派秉承的理念,特别是被朱熹发扬光大,影响至今。运用科学知识的前提需要道德标准的界定,脱离了这一点也就无法将知识转化成实用信息。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人类终于领悟到科学技术造福人类与用科学技术保护环境是一致的,共同统一于“善德”之中。如果科学技术的发展不顾生态环境,必然会破坏生态平衡,也就破坏了“天人合一”的“天理”。儒家先贤们对人的福祉的巨大关怀,决定了其科技思想必定是以“仁”等伦理主张为指向的,这是值得我们去深深思索的,也留给了我们无穷的启示。
综观儒家思想,我们发现儒家科技伦理思想深深植根于儒家思想的宏观系统中,具有鲜明的理性主义特征,孔子关于技艺的一些论述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儒家科技伦理的形成具有奠基作用。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巫医”、“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等语录,都表明他对技艺有独到的见解,为后世儒家学者的研究提供了素材。全面研究儒家科技伦理思想对于我们今天研究和认识科学技术、规范科技行为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这种现实价值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儒家认为技艺之学不过是人类改造自然的手段,科技的价值体现在人的具体应用上,它是人类适应自然的一种存在方式、一种选择,此种生存、生活方式的认知标准在儒家看来就是“善”。儒家科技伦理观建立在人与自然和谐的整体认识之上,人的发展不能脱离自然,必须尊重并遵循自然规律,尊重与遵循规律的目的在于使人得到全面发展。儒家认为,发展科学技术的目的在于完善人的心灵,在于把握人在天地自然中的地位、作用,最终掌握自身的命运。这是一种深层次的以人为本的理念。我们也可以看到,科学技术从一开始就是为人所用的,科学至上、唯科学主义不是人类认识并掌握科学技术的基本原则,儒家科技伦理思想所具有的以人为本理念更加重视人的主导性地位。今天,树立并弘扬这种科技伦理观,有助于人们在科技化时代把握人与科技的关系,从而有效地发展并利用科学技术,把握科学技术发展和应用的方向。
从科技以人为本的理念出发,在科学技术发展和应用上就必须“以道驭术”。没有伦理道德的约束,其后果必然会破坏人类社会生活的有序化。这种“以道驭术”的理念早在先秦儒家的思想中就已存在。不过,先秦儒家的“以道驭术”的理念是直接针对技术应用的社会效果而言的,目的是力求限制和消除不适当的技术应用带来的消极影响。“以道驭术”的理念影响之深远,甚至成为后世认识和处理技术与道德关系的基本范式。孔子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意思是说,道德是一切社会活动的思想基础,科学技术必须受伦理道德规范的驾驭和制约。在儒家看来,真理、知识是德行的前提,德行又能约束人们掌握并使用真理、知识的行为,这是儒家科技伦理的一个重要内容。“智,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勇,所以强此也。谓之达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一则诚而已矣。达道虽人所共由,然无是三德,则无以行之;达德虽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诚,则人欲间之,而德非其德也。”(《礼记·中庸》)因此,知是德的基础,没有知的存在,德也是不完整的。总之,科学技术的伦理状态从总体上看是目标与过程的统一,即统一于儒家的善。善首先是人的一种德行。科学技术最终发生效用要靠人来完成,因此科技行为或科学工作者的行为是科技目标与过程能否统一于善的关键。儒家思想强调人的德行优先,这是道德与科学技术和谐发展的前提,道德与科技和谐发展则科技行为必然指向善的目标。
儒家科技伦理所倡导的“天人合一”思想,从人类自身发展的维度出发去关怀自然,是最有现实意义的自然原则。而西方文化中长期盛行的科学理性主义、工具理性主义等思潮,包含着深刻的人类自我中心主义,即对人类理性力量的过分自负和对大自然主宰的强烈欲望,要把主体的形式强加于自然,要为自然立法,最终却导致大自然对人类严厉的惩罚。英国科学家培根曾声称:“自然科学只有一个目的,这就是更加巩固地建立和扩大人对自然万物的统治权。”[3]随着这种思潮的发展,人们一度被其束缚,不能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使人们干预自然的能力愈来愈强,人与自然的对立日益尖锐。人类不仅破坏了自然界的自我调节机制和动态平衡,同时也使自身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面对这一严峻现实,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国传统的天人观重新受到人们的关注。儒家从仁爱人出发提出的保护人们所需要的生活资源的道德思想,与“鸟能择木”、“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等生态观念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儒家的朴素的生态伦理思想。毫无疑问,“古代先哲们从宇宙整体一体化的思维模式出发,将人与自然视为一个和谐共处的有机系统,对于构建今天的生态伦理学理论基础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4]。
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科学技术得到长足发展,但科学技术发展在带给人们福祉的同时,也产生了许多负面效应。因此,我们有必要进一步发掘和弘扬儒家科技伦理思想中的精华,让现代科学技术朝着造福人类的方向健康发展。
[1] 张岱年.儒学的中心思想何在[N].文汇报,19872102 06.
[2] 王前.中国科技伦理史纲[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6.
[3] 路德惟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史著作选:第1卷[M].徐纪亮,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57.
[4] 杨怀中.现代科技伦理学概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125.
Abstract:Confucian ethics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s deep ly rooted in themacro2system of Confucian2 ism.The idea of meeting p ractical needs,the attitude of sincerity,the concep t of using know ledge un2 der the guidance of virtue,and the thoughtof harmony betw een man and heaven in Confucian ethics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re of great referential valu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Chinese ethics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he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 logy,and the p romotion of social har2 mony.
Key words:Confucianism;ethics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contempo rary value
[责任编辑 彭国庆]
Confucian ethics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
Yang H uaizhong Pan Lei
(School of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 uhan 430063,China)
B82
A
1009-3699(2010)01-0023-04
2009-10-10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资助项目(编号:08JHQ0030).
杨怀中(19542),男,河北邯郸人,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发展哲学、科学哲学与科学文化、科技伦理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