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黛
(广东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广州 510303)
国外理论界最早关注集群企业合作行为的是产生于20世纪70~80年代的意大利学派(新产业区学派)。1978年贝卡提尼(Bacattini,1978)在系统分析了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图斯堪(Tuscan)地区的一些产业区之后,首次提出了新产业区的概念,即“新产业区是具有共同社会背景的人们和企业在一定自然地域上形成的社会地域生产综合体”。这种区域的发展真正引起各国学者的注意是由于皮艾尔和赛伯合著的《第二次产业分工》(Piore and Sabel,1984)一书,二人的主要贡献是首次对19世纪马歇尔曾描述过的产业区现象的再现进行了理论解释[1]。在他们看来,上世纪70年代经济危机的根源是基于大规模生产(mass production)的工业发展模式的局限性。而从意大利中部和西北部等地区的制造商技术综合性网络中,他们发现了一种灵活的专业化(Flexible Specialization)工业发展模式并对四种类型灵活专业化的特点与共性进行了分析[2],认为灵活的专业化是一种永久创新策略,这种策略是建立在采用灵活的、多用途的设备,招聘技术工人,以及用政治手段来创立鼓励创新、限制竞争形式的工业行业团体的基础上,强调合作与竞争、信任、制度、行会式的机构协调人、网络和社区意识对区域发展的重要性,“技术革新、不断改变的承包关系以及开发新产品是这个有活力经济的结构要素”,因而它比大规模生产方式更有竞争力。
派尔等人合著的论文集 《意大利的产业区与企业间合作》(Pyke et al.,1990)是“新产业区”学派专门研究新产业区内合作的早期英文著作之一[3],该书强调,合作并不意味着区内企业之间缺乏竞争,恰恰相反,企业在产品市场上的竞争与共渡难关时的合作并不排斥,而生产互补产品的企业比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之间进行合作的可能性更大。
“创新环境”学派人物哈里森(Harrison,1992)指出,企业易受区外不断变化的环境影响,随着企业在区域外部的活动增加,区内的合作基础变得不稳固。因此,企业在区内结成的网络必须根植于当地的社会文化环境[4]。“集群”学派代表波特(Porter,2003)着重研究产业集群所创造的竞争优势,他提出,产业簇群很清楚地代表一种合作与竞争的组合。竞争和合作能同时并存,原因是它们发生在不同的层面中和不同的成员之间;在某些层面的合作,有助于其他层面成功的竞争。
斯密茨(Schmitz,1995a)提出了集体效率概念用以分析集群企业集体行动的重要性,指出集体效率是地方外部经济和联合行动形成的竞争优势[5]。纳达维(Nadvi,1996)对集体效率概念作了进一步阐述,将其分为被动的和主动的集体效率,前者是由产业集聚本身产生的,后者是由集群企业主动的合作和联合行动产生的[6]。 纳达维(Nadvi,1999a)指出,联合行动包括供应商、分包商、销售商和购买商形成的纵向联合行动以及两个或多个生产商之间形成的双边或多边横向联合行动[7]。斯密茨(Schmitz,1999)认为,当集群面临新的升级挑战时,联合行动尤显必要,凡是有能力成功地抓住机遇、应对危机的那些集群,均实现了从被动的集体效率向主动的集体效率的转型[8]。
萨克森宁(Saxenian,1994)对著名的科技产业集群硅谷进行了深入的观察和研究。她把硅谷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归功于区域内各行为主体之间的合作文化和精神。她发现,硅谷地区的合作既包括老企业给予新企业鼓励、建议甚至金融支持,也包括各公司工程师之间非正式的交流与合作等等。更为重要的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合作过程中所体现出的平等性与非正式特征,假如某企业出现原料供应短缺,同行企业可随时提供而不需要商业上的协议。日常生活、工作中,人们还通过邮件、电话、会餐、集会甚至闲聊来进行联系与交流,使得信息能够在区域内快速传递。而大学与企业的密切合作不仅为企业提供重要的技术成果,还为企业培训和输送人才[9]。法内尔(Henry J.Farrell,2000)通过对意大利的波洛尼亚包装机械产业区和德国的斯图特加机械工具产业区两个案例的比较分析,探讨了产业区的信任与合作问题,证实了基于潜在利益的信任比基于身份的和基于文化的信任能对产业区内企业的合作提供更合适的解释、制度尤其是非正式制度对产业区内企业之间的合作产生决定性影响[10]。
纳达维(Nadvi,K.,1999a)对巴基斯坦塞尔科特不锈钢手术器械集群进行了调查研究,用集体效率模型解释企业间关系是如何为本地竞争力提供基础来源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该集群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国际质量保证标准”危机。他的研究表明,在危机中,集群主体之间加强了纵向和横向的合作关系从而促进了生产过程的升级、最终使集群的产品质量达到了国际质量保证标准的要求。贸易协会在此次升级活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它动员政府对该集群实施了更加支持性和干预性的计划并拨款聘请美国专家对集群企业进行质量保证标准的相关培训。纳达维认为,此案例说明,在解释集群企业因根植于本地网络而获得竞争优势方面集体效率模型是有价值的,保持集群持续的竞争力需要本地的合作行动[7]。纳达维在另一篇论文(Nadvi,1999b)中同样以塞尔科特不锈钢手术器械集群为例,研究了基于“族缘”(同属于“biradari”种族)、家庭和“地缘”的社会网络对企业间合作关系的影响以及这种社会网络如何随时间而演变。他发现,该集群的起源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当地“biradari”种族的手工业传统,“族缘”对集群的最初形成起了重要作用,但随着集群发展到今天,是否属于“biradari”种族已不再对企业间合作关系的形成产生影响。家庭联系促进了横向合作但不是促进最终产品制造商与分包商之间纵向合作关系形成的关键网络因素,“地缘”则比等级制度中的联系及家庭联系更能促进企业合作的发生,来自本地的经济和社会声誉是维系集群企业之间纵向与横向合作关系的中心,而与外部代理商建立社会经济联系对于集群保持国际竞争力正变得日益重要[11]。
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巴西南部的圣诺斯谷(Sinos Valley)皮鞋集群销往美国市场的产品一直受到来自中国同类产品不断增加的竞争。同时,买方要求将供货时间缩短为过去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并且是小批量下定单。斯密茨(Schmitz,1999)对该集群作了调查以探讨在激烈的全球化竞争环境下集群企业是否加快了相互间的合作。结果显示,最终产品制造商与供应商和分包商之间的双边合作(bilateral vertical cooperation)有了大量增加,这促进了产品质量、交货速度和灵活性(exibility)的重大改进。然而,集群整体的出口量并没有增加且利润还有所下降。这似乎与集群的升级大都限于生产领域有关。其他领域诸如营销、设计、形象(image)方面的升级计划曾经被提出但最终由于以下原因而失败:一是集群中几个关键性大企业担心该计划的实施会扰乱他们与国外主要购买商的关系;二是公共部门没能及时对各方的纷争与利益进行协调。斯密茨最后指出,只有嵌入全球价值链,摆脱对个别外国大买家的依赖,集群才能向价值高端升级[8]。后来,斯密茨(Schmitz,2000)通过对拉丁美洲和南亚四个集群案例的分析,系统地检验了集群企业的合作行为与其绩效之间的关系,得出了以下结论:当集群面临新的重大挑战时,参与合作的企业比不参与者效益更好;新的竞争压力(质量、弹性、速度)促使纵向合作比横向合作增加得更快,没有这种最终产品制造商与供应商和下包商不断增加的纵向合作就不可能有质量和速度的提高以应对新的竞争;纵向合作往往在企业需要通过提高质量和速度来增强竞争力时增加、而当交货质量高速度快成为集群中的普遍现象时减少,因为合作来自相互依赖的认可,且真正的合作是需要大量关系投资的。所以,最终产品制造商是否对纵向合作进行投资,取决于其扩张规模和他与供应商和下包商之间的数量对比[3]。
麦耶-斯得玛(Meyer-Stamer,1999)以巴西的圣.凯特瑞纳地区的瓷砖集群为例,论证了企业间的合作如何成为该集群克服上世纪90年代早期一次重大危机的关键因素。合作形式多样,如大量非正式的信息交流、重振行业协会、联合参观意大利先进的陶瓷集群、共同努力促成了新的陶瓷技术中心的建立且争取到政府对它的一部分资助[12]。麦耶-斯得玛(Meyer-Stamer,1998)的研究也显示了位于圣.凯特瑞纳地区的其他集群由于缺乏集体行动,在危机后的重建和升级方面就不那么成功[13]。 麦耶-斯得玛(Meyer-Stamer,2000)还对集群企业的合作创新可能存在的领域、典型障碍进行了探讨,提出了促进合作创新的建议[14]。
瑞伯罗提(Rabellotti,R.,1998)分析了企业集群中由于强烈的后向、前向、劳动力、水平和制度联系所产生的集体经济效应,他对意大利和墨西哥四个鞋业集群的调查结果都证实了集体效率的重要性。不过,由于不同的外部环境对各个集群核心特征如发展路径、发展阶段的不同影响,现实中的集体效应在强度和质量上都存在很大差别[15]。另外,瑞伯罗提还调查研究了贸易解放对墨西哥的瓜得拉加纳地区的鞋业集群企业合作行为的影响。调查显示,在实行自由贸易体制后,随着进口的急剧增长,国内市场竞争激烈,大量制鞋企业倒闭,从而促使该集群企业之间的合作,无论是纵向合作——最终产品制造商与供应商和分包商的后向联系、与国内零售商和出口中间商的前向联系,还是有组织的横向合作如各种企业家团体、协会举行的合作服务,都增加了。在集群危机早期,贸易协会游说联邦政府通过了支持制鞋产业的措施包括将进口关税税率恢复到以前的35%并维持五年不变。合作产生的集体效率不仅对集群企业的绩效产生了积极影响,而且有利于市场环境的改善。当然,这种集体效率只对参与了合作和能够从合作的外部性中受益的集群企业产生积极影响,未来的主要任务将是帮助至今未能从合作中受益的集群企业参与合作和升级[16]。
肯尼迪以印度塔米尔.纳度地区的帕乐谷皮革集群为例,分析了面临危机时集群企业的合作行为。1995年,印度最高法院下令关闭了帕乐谷皮革集群中的数百家皮革厂,原因是这些工厂未能适当处理其污染物,被限定在1995年年底之前实现污染达标。在存亡攸关之际,当地生产者以压倒优势的多数票集体达成了一个解决方案:立即建造共同所有、共同管理的公共排污厂。这不仅减少了皮革生产对环境的破坏,而且降低了企业独立处理污染的成本、提高了效益,同时促进了集群的升级。到1998年,1/3的被关闭企业又重新开工。肯尼迪考察了社区纽带和本地身份如何使人们更乐于合作共同克服“污染危机”,他还发现了集群企业集体行动中出现的困难特别是监督和执行问题,探讨了集群环境治理方面的公私互动和集体行动的未来前景[17]。泰瓦瑞则对印度北部鲁第阿纳 (Ludhiana)地区的羊毛针织服装集群作了研究,结果表明,在克服上世纪90年代早期的两次重大危机的过程中,鲁第阿纳地区最终产品制造商与当地的供应商和批发商建立了比以前更为密切的后向前向联系,生产网络的地方根植性和政府对当地企业的支持对于该集群迅速地复苏并跻身多元化的国外市场产生了重要作用[18]。
Tomokazu Arita等人(2004)以日本三个主要产业集群为例,检验了企业与机构在区域内的合作对集群企业增长的影响。他们的研究集中于两方面:一是在研发(R&D)、商业化和营销(marketing)这三个不同的生产阶段,企业在区域内合作的内容;二是集群企业联盟合伙人的类型。研究结果表明:第一、区域合作与企业增长率和研发支出之间存在正相关;第二、水平合作诸如企业与大学的合作、跨部门的交流,对企业增长率有重要的积极作用,这与以前学术界对日本的相关研究仅仅强调垂直一体化中企业间联系的作用相反;第三、所考察的三个集群由于属于不同的产业,其区域合作的内容和伙伴也有所不同[19]。
汤普森建立了一个“联合行动(joint action)”模型用于证明发展中国家的集群企业在何种条件下可能会采取联合行动直接将产品销往发达国家,而不再通过跨国零售商。其研究表明,生产高质量产品的集群企业具有采取集体行动直接销售产品的积极性而生产低质量产品的企业没有,企业的合作营销能够改善整个集群的福利。他对巴基斯坦塞尔科特(Silkot)不锈钢手术器械集群的案例分析证实了集群企业在两种情况下更有可能合作营销:一是已经有过直接销售的经历,二是离开现有客户的机会成本(用双方贸易关系的时间长短来衡量)较小[20]。
上述研究表明,集群企业合作问题已经受到国外学者的普遍关注并形成了以下理论共识:(1)集群企业之间的合作存在必要性。一是产业集群是一种专业化分工网络,处于分工链条各环节中的企业必须合作才能生产最终产品。二是当面临共同的发展危机时,集群企业只有联合行动才能共渡难关。(2)集群企业之间的合作存在可能性。一方面,集群企业因分工而形成相互依赖关系,另一方面,集群企业往往拥有相同或相似的社会文化背景,彼此之间信任程度较高。(3)集群企业的合作行为与其绩效正相关。与没有合作伙伴或没有参与联合行动的企业相比,那些拥有合作关系和参与了联合行动的企业往往能取得更好的绩效和运行状况。(4)以亲缘、地缘为基础的传统社会关系是集群企业合作的重要机制,但其作用随着集群的发展而下降。贸易协会等组织机构是集群企业合作成功的重要保障。(5)集群企业合作的内容和形式多样,均能改善集群的绩效。既有产业链上下游企业之间的纵向合作,又有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之间以及不同企业与相关机构之间的横向合作。合作的形式既有以正式合同进行的,也有口头协议、日常交流等非正式形式。
国外学者对集群企业合作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于提出了灵活的专业化理论和集体效率理论并用以解释产业集群中的竞争与合作是如何协调从而成为集群的竞争力源泉,学者们对集群企业合作的案例研究成果对各国的集群发展实践不无借鉴意义。但是,关于集群企业合作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的方面有待进一步探讨:一是没有从理论上对集群企业合作的机理进行系统阐述;二是过于强调集群内建立在本地信任与承诺基础上的非正式合作机制,而忽视了建立在制度信任基础上的正式合作机制;三是对集群企业合作机制如何随着集群发展而发生变迁的理论和案例研究成果较少;四是在强调本地合作的同时忽视了集群与外部联系的重要性。这些将是我们今后研究产业集群时需要拓展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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