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 波
社会科学研究的空间转向,使得由高特第纳 (M.Gottdiener)和亨切森 (R.Hutchison )在1995年出版的《新城市社会学》中首次提出“社会空间视角 (social spatial perspective)”这一研究视角得到学者的广泛关注。社会空间这一概念旨在表明我们日常生活空间所具有的社会意义,而“社会空间视角”则可以具体表述为:(1)空间与社会因素(这里指阶级、教育、权力、性别、种族等)的关系。(2)空间与行为因素的关系,强调空间与行为的互动。(3)空间与文化、心理因素的关系。特定的社会文化是空间意义的基础与渊源所在①。最早将空间与个体身份和行为联系起来进行研究的人,当属美国芝加哥社会学派的沃斯和帕克,他们探讨了芝加哥帮派和所居住的社区之间的关系。法国思想家福柯对空间在型塑个体身份方面的论述堪称经典。他通过对边沁的全景监狱,以及对工厂、医院等建筑空间的思考,具体探究了型塑个体身份的权力,是如何通过所生产出的空间来得以实现的。在福柯看来,这些建筑空间通过“隔离”,使个体被安置、认知、转化以及监视。同时,这些被隔离的空间,通过其所具有的符码意义,制造着个体的身份类别。此外,个体还可以利用空间的表征意义来表达自我的身份。可见,空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学术语,我们所生活的空间,是有着丰富的社会意义的,是我们分析社会问题的有力视域。从微观层面,这一视角可以用来研究空间与自我认同的关系,考察空间的主观意义向度,即研究空间如何塑造心理,人们如何感受空间,并据以认知外部世界,组织自己有意义的经验而对世界做出反应。
当下中国城市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深度和广度②向前推进,深刻改变了中国的经济结构、社会形貌、文化生态和空间格局。“城乡结合部”这一介于城乡之间的第三种社区空间得以形成。它不仅是作为我国失地转制居民生活的物理空间,同时也是一个处于变动中的社会空间;它既是中国都市化过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社区类型,也是中国特有的土地征购政策、户籍管理政策体系下的产物,兼有城乡生活方式的特征:从地域角度看,是指城市与乡村相互交界的地区。从社会角度看,是指城市与乡村两种社会结构、两种管理模式、两种生活方式、两种思想观念相互交叉、相互并存、相互影响的地区,因而不同于一般概念中的郊区或农村。从主体现代性程度看,城乡结合部的居民无论是本村村民还是外来人口几乎均是生活在农村与城市之间、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过渡人,是时间和空间、身份和区位的双重性矛盾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体现。然而,在这一乡土性与城市性、传统性与现代性交织得最为彻底的地带,反而成了大规模“社会缺场”式社会失范的“避风港”③。城乡结合部种种问题的根源在于城乡二元结构急速变迁所导致的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的失序以及由此而引致的社会认同的不断解构④。
在这个独特的社会空间中,失地农民融入城市是核心问题,目前在中国城乡结合部生活着两类失地农民,第一类是主动城市化的农民,他们或者为了增加经济收入自愿进城打工、暂时租住城乡结合部,也可称作作流动农民工⑤;或者通过乡镇企业的发展,主动投入工业化和城市化,其与市民的差距不大,甚至生活水平高于市民。第二类是被动城市化的农民。是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由政府行政命令主导的征地造成的失地农民。前一种农民打工或创业均是以群体的方式出现,在其融入城市之前,心理上已有对城市生活模拟和调适的过程,“老乡”及其经验就成为其基本的心理参照系统,借助“老乡”的经验则成为一个基本的心理调适过渡机制,在自我身份认同有一定的弹性⑥。第二类失地农民在城市适应性与现代性被动获得中,土地的丧失而引发的职业角色的缺位,从而引发了身份认同的危机。对于被动失地农民,“农民”是一种职业和身份,是对自我的界定,因此, 身份认同被视为个人对外在环境和自身状况的综合反映, 它是在社会分类基础上通过主体性建构的结果, 即在社会分类或话语框架中完成自我主体身份建构, 实现自我的身份认同,在此过程中,要回答“我是谁”的困惑,或者说“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我曾经是谁, 我现在不是谁”。认同是由提供框架或视界的承诺和身份规定的,……换句话说,这是我能够在其中采取一种立场的视界”⑦。许多研究表明,被动失地农民固然已开始进入城市物理空间,但其本质上依然是城市的边缘人,对城市认同感仍未完全实现,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文化价值观念上也尚未与城市社会实现同构,在社会心理、社会情感上与城市存在隔阂、分裂和矛盾,从某种程度上,其城市化过程远未完成。因此,他们对其所处空间的认知和把握,对于实现城市化的自我身份的认同十分关键。
对于被动失地农民而言,他们现有城市空间和从前乡村空间的差别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差别,更是以工作、居住、社会交往的实践建立起来的社会空间的差别,还是由于社会空间的差别所涉及到的过去、现在、未来等时间的差别。从被动失地农民的身份认同和空间感知来认识他们的城市认同看似简单,但却是非常重要,这种认同是失地农民产生城市化意愿、融入城市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城乡结合部的空间属性包括宏观属性(物质形态)和抽象属性(社会—文化形态),人们通过对城乡结合部的区位(地点)、距离、人群类型、行为价值和目的情感等的感应与认知,产生对这一空间的映像。从行为认知的角度概括,人们对城乡结合部的空间认知类型主要有物理区位、社会区位和文化区位(见下图)。⑧落实到功能意义认知要素上,则形成身份认同的三个维度,即自我身份的判断、自我归属的倾向和自我现状的感知。
调查中涉及空间感知的自变量包括征地时间和地点,其中后者影响到征地后补偿政策是否公平和进城后收入是否合理的判断;因变量包括居住地人口规模、人际关系紧密度和社区环境等空间变量。其他涉及认同自变量还包括调查对象的性别、年龄、婚姻状况等个体特征;教育程度、收入、就业状况等经济地位特征。
近几年,西安的城市化加快了步伐,2008年5月,国务院批复了西安第四轮城市总体规划。2009年6月,国务院又批复了《关中——天水经济区发展规划》,将西安(咸阳)的规划控制范围扩大到800平方公里,这将预示着越来越多的农业人口卷入到城市化进程中。目前,在西安主要的城乡结合部主要集中于西安城区与周边农村的交界地域,具体为西安市的雁塔、未央、灞桥三个区所辖的大部分区域和长安的部分区域,其中不少区域是原来的近郊农村在城市征地扩展过程中被工商业的厂房商厦和商住楼包围而形成的城中村。西安市的城中村已达417个之多,而且还有继续扩大之势⑨。
图1 城乡结合部区位与空间认知
本文调查地点选择采取分层抽样,抽样结合了城乡结合部区位分类和西安城市化的空间拓展特征。从空间区位角度,城乡结合部可分为三类:一是处于繁华闹市区,早已没有农用地的村落;二是处于市区周边,尚有少量农用地的村落;三是处于远郊,存留较多农用地的村落⑩。在诸多城乡结合部中,本研究选择未央区⑪和长安区⑫这两个城乡结合部发展最迅速的地区,上述三类城乡结合部均可在这两个城区找到。之后按照土地全部与否在这两个城区分别抽样选择2个地点。 其中地点1和地点2位于未央区,农用地全部丧失,属于城乡特质混杂、媾和的城中村;地点3和4属于长安区,农民保留部分失地,还存有少许农田耕种。
根据已有的资料和研究,考虑了调查点的地理区位、性别构成、年龄构成、职业分布等4个因素,在样本的选择上采用配额抽样原则。样本选择标准是在固定区域居住至少是5年、并在征地过程中失去土地的农民。年龄分为(1)18-30岁,(2)31-55岁,(3)55岁以上三个年龄段,将未成年人排除在调查之列主要考虑到土地在他们心理上的重要性较小及失地对他们心理上的冲击较小。三个年龄段的样本比例约为1:3:1,其中把研究重点放在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村民上。文化程度分为(1)小学,(2)初中,(3)高中或中专(4)大专及以上四个定序类别,并将调查对象的重点放在了(2)初中上,因为在前期的探索调查中发现,初中文化程度具有最大的集中趋势。分析内容是村民对变化中和变化后空间的具体看法及心理感受。其中未央区发放问卷340份,收回有效问卷312份,长安区发放问卷240份,收回有效问卷206份,有效问卷占总问卷总数的89.1%。由于城乡结合部失地农民情况复杂,单纯靠问卷难以把握较为全面的信息,本研究还加入了深度访谈法。
城乡结合部是城市化扩张的结果,也是城市吸纳农村、城乡空间重组的具体体现。历史实践证明,自然空间的变迁在一定程度上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的生成或改变。
住房是财产的重要部分,住房不仅仅是一个栖身的物理空间,而且包含了居住者对于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交往对象和生活方式的选择,是区别自我和他人身份的重要参数。住宅社会学关于住宅的使用差异是人类社会隔离的指示器,客观上形成了社会的阶级隔离、种族隔离和贫富隔离的分析;消费社会学提出的居住空间因社会阶层的分化而产生空间分隔的判断;以及P.马库斯在1993年基于城市社会地理学的视角而提出的城市社区持续模式等,都从不同角度分析了分层结构与居住空间的关系。
表1 调查地点的地理区位及距城中心⑬距离
由于城乡结合部居住空间兼具城市和乡村双重属性,造成其居住空间呈片状、块状分布,而不是整体层面的覆盖与普及。在这里既能看到如高档住宅小区等城市型社区,同时也可以看到许多落后的乡村民宅等乡村型住房。除此之外,该地区成为外来低收入流动人口进入城市的门户,聚集大量的流动人口,他们绝大多数租住在农民房或简易的棚户区,形成了大量的廉价出租房。
在地点1和2的调查中发现,住宅建筑单体多为三层至六层独立式住宅,多为平屋顶,建筑沿主要道路呈线形布局,由于前几年征地,农民只留很少的宅基地进行住房建设,因此,建筑间距普遍狭小,拥挤不堪,根本无法满足日照间距的要求。住宅平面布局每家较为相似,因为在征地初期,村民便对未来生计有所考虑,沿街住户底层多设店面,其他大空间尽可能分隔出多个小间,或带有卫生间和厨房的套间,方便日后的房屋出租。但有的建造之初缺乏考虑,房间采光、通风较差,面积过小,有的出现“黑卫黑厨”的情况。房东通常留几间房,其余都用来出租。一位张姓的居民提供的他家的住房情况:共有三层8间房,自己住二层的3间,其余的全部用来出租。
地点2的一位被调查者告诉我们:“村中的建筑多为在原设计基础上加建、扩建,而且结构和景观质量不高,采光通风相当恶劣,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握手楼’、‘接吻楼’、‘一线天’、‘烟囱楼’等等。村民尽可能把楼房修得高一些,房间数量多一些,以获得租房受益。村中道路狭窄、曲折,排水设施也不合理,一到下大雨,巷子里的下水道常常出事,行人得脱掉鞋子淌水而过。村中的每一块土地尽可能地用来建房,几乎留不出多少公共活动场地和绿地,跟周围小区简直没法比。”
在对居住环境状况满意度调查中,12%的住户选择满意,22%的住户比较满意,两者合计为34%,选择一般和不满意比例分别为40%和26%,两者合计为66%。其中居民对居住环境最不满意的前三项为:卫生条件、治安状况和休闲生活。
就“你认为你所住的地方与周边相差大吗?”,4个调查地点表现出分化(见下图)。位于未央区的2个地点的失地农民,其感知的反差最大。倒是长安区的失地农民感知的反差不大,这可能是缘于长安区的房地产开发力度不及未央区。
城乡结合部中对比强烈的建筑景观和大量的违章违法建筑造成城乡结合部自然空间的失序,导致失地农民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以及身份认同的解构。对此,我们就身份认同进行了调查和访谈。将失地农民的“身份认同”操作化为“感觉自己是城里人了吗”,回答的选项为:A 感觉已经是了、B 感觉是城里的二等人、C 感觉还是农村人、D 感觉还不如农村人呢、E 不好说(考虑到农民失地是一个城市化的过程,他们的心理适应还需要一个过程)。并在这五个选项均分为五个层次,这五个层次是:非常同意、同意、说不清、不同意、很不同意。将选项A与B看作是积极认同,而把选项C与D两项看作是消极认同,把选项E看作是过渡认同。
表2 与周边住宅的差异感知
从以上调查可看出,失地农民以往以土地为衣食的农民职业角色已经在他们的记忆里深深扎根,形成了他们身份认同的基础。一旦土地与以往身份认同分离,他们原有身份认同沉淀下来的历史记忆就会影响他们对现有身份的认同,加之在城乡二元结构的社会背景下,失地农民制度性的身份发生了改变,但并不享有与市民同等的待遇,缺乏在城市生活的基础,他们是失去“根”的农民,又是缺少城市社会保障的市民,加剧了身份认同判断的模糊性。
社会交往属于现实的社会行为范畴。与“纯粹”的客观社会位置相区别的是,人的行为是其结构属性和社会心理前提相结合的结果⑭。按照结构社会学家布劳的说法,人们的社会地位是多维度的,基于任何一种社会地位所产生的对交往的影响,或多或少的独立于其他的社会地位⑮(贾春增,2000:343-370)。如果处于某一特定分层位置的人们其交往对象不局限于同一位置的人,还包括了很多其他分层位置的人,则意味着不同社会地位维度的相关性较弱,分层结构呈多元化,整个社会没有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分层结构。如果处于某一特定分层位置的人们其交往对象仅局限于同一位置的人,则意味着不同社会地位维度之间具有较高的相关性,整个社会的分层结构呈现为较高程度的结构化。如果人们的社会交往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客观分层地位决定,那么这种交往过程本身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强化客观的分层位置⑯。
表3 失地农民的身份认同
依社会学意义上的划分法,我们把社会交往群体分为亲缘网、地缘网和业缘三种网络类型,将“亲戚”(包括配偶和父母)作为亲缘网,把“乡邻”(包括同事、朋友)作为地缘网,把“城镇居民”和“社区干部”、“乡村干部”作为业缘网,失地农民的交往意向如下:
图2 失地农民的交往人群意向
这四个地点的社会结构均以地缘、亲缘等个人纽带为基础,人际关系主要是亲族和邻里,进行着熟人间的互动,社会交往半径较小,传统习俗维系着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有较强的的群体归属感。在他们遇到困难时,寻求帮助的首选对象是家人,占到45.1%,邻居为27.2%,政府官员为1.4%,其他为0.6%,说明失地农民社会交往半径狭小。这也可从其交通用具和出行范围上能得到印证:大多数失地农民的交通用具是自行车或者电动自行车(其中相当一部分电动自行车用来当摩的),他们的出行通勤范围在相邻几个社区之间或周边商业网点附近,调查数据显示,一般在5-10公里左右。从失地农民的就业途径来看,我们也可一窥其社会交往空间的范围(见下图):
图3 失地农民就业途径
图4 失地农民就业范围
失地农民主要通过自谋职业或熟人介绍的方式实现就业,两项占到失地农民再就业途径的86.5%,盲目性和无序性比较大,而通过劳务中介或政府安置实现就业的仅占10.5%。
失地农民就业地点80.23%都在西安市范围内,还有18.87%的人在村内就业。而不是像其他地区的失地农民一样为了追求高收入,跨省区远距离外出就业。当然这与关中地区农民保守的就业作风有关,但是也折射出西部地区失地农民就业空间狭小、与外界交往空间有限的现实。
美国社会学家库利认为:人的自我是在与他人交往过程中由社会互动所形成的“镜中之我”,是一种社会性产物。家庭、游戏群体和邻里是形成这种社会性人格的“首属群体”。个人与社会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任何割裂两者关系的做法都不可能正确地理解社会生活。米德进一步发展了库利的思想,“认同是主体选择性与社会关系的互动过程,主体只有融入社会团体并与该团体的其他成员进行交往,才能实现个人的认同”(Mead,1972:261)⑰。“社会成员这样被组织起来,是为了更好地社会性地采取行动……通过采纳他人对这些行动的态度来实现……⑱。”失地农民的身份认同正从以地缘、亲缘为基础的人群中加以发展,并形成群体归属感。
美国社会学家英格尔斯曾提出:农民与市民接触的经验“也许能成为促进现代化的学校”⑲,按照他的这种认识,市民与失地农民的接触经验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失地农民对城市的认同和城市归属感的形成,通过与城市人交往,失地农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获得城市生活所需的基本知识和技能。为此,我们做了“与城里人交往的态度”的问卷,结果如下(见下图):
图5 与城里人交往的态度
两位妇女的说法代表了失地农民的自我隔离的心态:“我们不敢跟城市人打交道啊,人家根本看不起我们,再说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打交道。同村村民,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还能说到一起,就这样过吧”(地点2)。“我们在城里人面前觉得低人一等,自打没了土地,花销一天天增大,而收入没见增加多少,不像人家城里人,月月有工资定期开着。 不怕你们笑话,超市我都不敢进,没钱你进去干什么?平时买菜,我都等到快收摊了,才去买点贱菜”(地点3)。
但是与此同时,城市化的进程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失地农民的交往方式,使他们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发生了变化。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村民之间的人际关系已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邻里之间的来往减少了,人情关系趋向淡化。在调查问卷中“现在您与邻居之间来往的感受”,有70.8%的人回答“来往没有以前多”, 有66.9%的人回答“与过去相比,人际关系淡漠了”,有29.1%认为“和以前差不多”,只有0.29%认为“比以前更多了”。
失地农民愿景指向与现实的保守交往方式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矛盾,约有1/3的失地农民对进城市生活表现出较强的意愿,有34.7% 的人表示“很愿意成为一个城市人”、 有36%的人表示“既然在城市,就要适应城市生活”。
由上可见,失地农民的社会交往对象和愿景虽较前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总体变化不大,其社会交往空间并未由于城市化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特别是中年以上的失地农民,其社会交往半径依然局限在亲缘和地缘之中。
未征地前,这四个地点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传统的农耕劳作占据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如今由于基本没有了农业用地,因而产业结构多以第二、三产业为主。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村集体经济分红(多按股份制操作)、出租屋收入以及从业收入(经商、打工、摩托载客等)。问卷调查显示,未央区的两个城乡结合部在其征地前后家庭主要收入来源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见下表)。这是因为这两个地点毗邻西安经济开放区,较低的房租颇受涌入经济开放区寻找就业机会的外来人口的青睐,出租屋收入比较可观,形成了独特的出租屋经济——依附于出租屋,聚居了大量的小食店、小商店、药铺、诊所,出现了畸形的“驻村经济”。
在地点1和2,失地农民中90%的家庭将部分征地补偿款用于修建房屋。86%的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出租房屋,即使是暂时房屋尚未出租村民也看到城市扩张即将带来的好处,村民就业意愿不够强烈,整日打牌赌博消极度日的人很多。有位中年妇女忧虑地告诉我们,“自从失地后,上了岁数的人大多打牌甚至赌博,年轻人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土地补偿金和房租就这样被花掉了,也不为今后想想看。现在是坐吃山空啊。”
在地点3和4,由于西部大学城、郭杜工业园和西安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迁入,一方面使农民不得不由原来的专业务农转化为从事二、三产业,另一方面,大学生等巨大消费群体的到来,也刺激了失地农民发展商业、服务业等。其家庭收入来源如下:
地点3的一位被调查者告诉我们:“刚征地时村民都抱着可获得一笔很可观的补偿金的希望,忍痛割爱地把世代耕种的土地征用给大学和企业。但村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补偿金很少,每亩2.5万元,即便每亩2.5万元的补偿金也没给完”。
房子固然可以出租赚钱,但是生活成本也比失地前高了许多。在地点3和4,失地前农民主要种植小麦、玉米、蔬菜、梨、葡萄、猕猴桃和油菜,忙时辛苦地耕种着农田,农闲时外出打工,收入较为稳定。自从征地以后,他们的经济结构、生活方式以及自己的命运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农田地被占用后,失地农民原来依靠耕地所具有的基本生活保障功能被严重弱化,他们收入减少而物价不断上涨造成日常生活消费支出增长较快,原来自产的粮食、蔬菜、家禽等吃的、日常用的什么都要购买,有76.2%的失地农民认为征地后消费支出“增加很多”,排在前5位的日常生活消费分别是水电燃气占86.0%、食物占81.7%、生活用品占54.5%、子女上学费用占39.4%、医疗治病费用占37.4%。许多失地农民对我们说:“过去在农村,烧火不用花钱,吃菜不用花钱,用水不花钱。现在什么都要像城里人一样,什么东西都得花钱买。大学城进入我们这里,是可以做一些针对大学生的生意,但是一年也只能做9个月,学生放假,我们就没事干了”。
表4 地点1和2失地农民主要收入来源
表5 地点3和4失地农民主要收入来源
为了增加收入,地点3和4的失地农民大多设法找工作,但是85%的被调查者表示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难度较大。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43.5%的被调查者认为是由于没有文化,26.1%的被调查者认为是由于没有技术,另有19.4%的被调查者认为是由于本地没有机会,不愿外出就业,而嫌弃工资太低的占到了11%。
四个地点的农民普遍表现出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在我们走访的200失地农民中,81%的失地农民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其中养老问题、家庭收入问题、医疗保险问题占据前三位。失地农民普遍认识到征地款对于他们的生活只能提供一时保障,而对未来生活无助。
我们将失地农民的收入作为自变量,控制了年龄、受教育程度、性别等个体特征后,排除一些与收入有关的客观变量,检视失地农民对经济地位特征感受对自我认同的影响,发现“收入”主观感受对目前身份判断有明显的影响,与我们深度访谈的结果一致。
由此观之,经济生产空间较之于物理生存空间和社会交往空间对冲击失地农民更为显著,土地的丧失意味着附着于土地上的权利和利益的丧失,加剧了失地农民的身份感受的焦虑。
西安城乡结合部四个点的调查研究给我们的启发是:在城市化的过程中,受到冲击最巨的人群当属被动失地农民,他们多数处在在城市结合部这一变动空间,使其不得不面对物理生存空间、社会交往空间和经济生产空间的失序,面对新的生存方式、异质性的生存体验的挑战,打破了其基于物理生存空间、血缘和地缘、农业生产的身份认同,时时感受市场和经济的变化无常与冷漠冲突、传统的理想的家园与劳作的现实之间的冲突、生存空间与合法性身份的社会对抗。换言之,城市结合部的已在不断解构着失地农民的社会认同,由此产生的社会问题和“秩序困境”对于社会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已带来不容忽视的挑战。因此,为了帮助失地农民建立合乎理性的身份认同,当务之急是重建城乡结合部社会空间秩序。政府必须摒弃城市化的“单极”思维和“激进”倾向,采取一种多维、系统、理性、审慎、成熟的建设观。通过制度改革和空间重构,渐次实现被动失地农民社会空间有序、理性与和谐。
注释:
①司敏.“社会空间视角”:当代城市社会学研究的新视角[J].社会,2004(4):17.
②1978年,我国共有城市193个,2008年,增加到655个,1978年,城市人口仅占中国总人口的18%,到了2008年,这一比例迅速提升到45.7%(国家统计局,2009年)。
③蓝宇蕴.都市里的村庄:一个“新村社共同体”实地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5:16.
④陈占江.空间、认同与社会秩序——转型期城中村问题研究[J].学习与实践, 2010(3):124.
⑤俞可平.新移民运动、公民身份与制度变迁:对改革开放以来大规模农民工进城的一种政治学解释[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 2010(1):1.
⑥张海波,童星.被动城市化群体城市适应性与现代性获得中的自我认同——基于南京市561位失地农民的实证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6(2):89.
⑦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韩震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01:37.
⑧该图受到《城市商娱场所“引力区”空间认知规律研究》一文的启发。详见:高万辉,王兴中.城市商娱场所“引力区”空间认知规律研究[J].干旱区地理,2008(5):788.
⑨韩慧玲等.西安城乡结合部文化软实力建设研究[J].西安社会科学,2009(3):120.
⑩李培林.巨变:村落的终结[J].中国社会科学,2002(1):170.
⑪点1和2位于的西安西北部的未央区,是未央新城、铁路北客站、大明宫遗址区保护改造、大兴路地区城市综合改造等重大项目落户之地。根据《西安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修编大纲(2006 -2020年)》,到2020年未央区将新增建设用地57.85平方公里。新增用地量在西安六个城区中排名第一,全区80%的区域将划入主城区,不再保留基本农田。
⑫西安南部的长安区,伴随着西部大学城、郭杜工业园和西安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建设,长安区工业、商业用地需求大量增加,自1999年至2007年底,全区共征地30209.3亩,涉及失地农民22万余人,其中有6.4万名农民人均土地不足0.3亩。参见: 杨勇.西部城市近郊失地农民就业安置模式研究——以西安市长安区为例[硕士学位论文].西安:西北大学,2008.
⑬在西安居民的心中,城墙之内属于城中心,即便是与城墙只有一墙之隔的城墙外地段,也被西安人习惯称为郊区。因此,本文距城中心的距离以最近的城墙距离为测算标准。
⑭彼特·布劳.不平等和异质性[M].王春光,谢圣赞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4.
⑮贾春增.外国社会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343-370.
⑯刘精明,李路路.阶层化:居住空间、生活方式、社会交往与阶层认同——我国城镇社会阶层化问题的实证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5(3):56.
⑰Mead.G.H.Mind, Self, and Societ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261.
⑱Mead.G.H.Mind, Self, and Societ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262.
⑲阿里克斯·英格尔斯.人的现代化——心理·思想·态度·行为[M].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41.
[1]司敏.“社会空间视角”:当代城市社会学研究的新视角[J].社会,2004(4).
[2蓝宇蕴.都市里的村庄:一个“新村社共同体”实地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陈占江.空间、认同与社会秩序——转型期城中村问题研究[J].学习与实践, 2010(3).
[4]俞可平.新移民运动、公民身份与制度变迁:对改革开放以来大规模农民工进城的一种政治学解释[J].经济社会体制比较, 2010(1).
[5]张海波,童星.被动城市化群体城市适应性与现代性获得中的自我认同——基于南京市561位失地农民的实证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6(2).
[6]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韩震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01.
[7]高万辉,王兴中.城市商娱场所“引力区”空间认知规律研究[J].干旱区地理,2008(5):788.
[8]韩慧玲等.西安城乡结合部文化软实力建设研究[J].西安社会科学,2009(3):120.
[9]李培林.巨变:村落的终结[J].中国社会科学,2002(1).
[10]杨勇.西部城市近郊失地农民就业安置模式研究——以西安市长安区为例[硕士学位论文].西安:西北大学,2008.
[11]彼特·布劳.不平等和异质性[M].王春光,谢圣赞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12]贾春增.外国社会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13]刘精明,李路路.阶层化:居住空间、生活方式、社会交往与阶层认同——我国城镇社会阶层化问题的实证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5(3).
[14]Mead.G.H.Mind, Self, and Societ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
[15]阿里克斯·英格尔斯等.人的现代化——心理·思想·态度·行为[M].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