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玲
辫子不是随便散的,短信不是随便看的,三叶草不是随便送的……我的青春词典里,乱码很多,空白也很多,但是但是,你的名字写得端端正正排正数第二,不骗你。
——写给我的知己红颜
“谷雨,文老师叫你去。”路路走过来敲我的课桌。
那个样子像极了《上海滩》里的丁力。
我才不上他的当。这种低档次的玩笑又不是第一次开。
“不去是吧?你会后悔的。”路路甩甩花白的头发。
才14岁啊,顶一头花发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谁叫他油腔滑调又不爱吃蔬菜?不长白头发才怪!
我翻开英语书“叽里呱啦”念,以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这家伙急了,夺过我的英语书嚷嚷:“难道要等文老师拄着拐杖亲自来请你去?”
“拄着拐杖?”我被吓一跳。
路路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昨夜文老师值班,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下楼梯扭到脚这种事情很常见。文老师年岁高,眼睛又高度近视,扭脚的概率就更高了。
我吁口气站起来往外走。
“喔——”
“咳——”
身后同时腾起一片欢呼声和一片叹息声。
不用多问,我又上当了。
欢呼的是胜利的一方,猜对了我会上路路的当。
叹息的是失算的一方,原以为我会在路路低水平的骗术面前稳如磐石,没想到我令他们失望至极。
“还不叫路哥哥!”路路得意地朝失败方喊。
“路哥哥!”几个男生拖着长音不情不愿地叫。
路路甩甩花发,坏坏地朝我笑:“谷雨,扭到脚这种话你也信?你什么时候可以变得聪明点儿?”
“你!”我气得跺脚。
“谁说谷雨不聪明?”
一个声音救我。
是红颜,我亲爱的同桌,我上铺的姐妹。
她落落大方地笑着,扬扬手上一叠试卷:“本次月考的数学状元就是——谷雨小姐。”
“哇!”全班惊叹。
“路路,你知道你考了多少?”红颜调侃道,“给你三个选项:A.71分B.81分C.91分,你选吧。以你对自己的了解,应该不会选错哦。”
同学们笑呵呵望着路路。
“有什么好选的?我能有多少分?”路路给自己找台阶,“昨天考试的时候,我肚子一个劲儿疼,脑袋也疼,浑身无力,根本没心思思考题目。实际上,按照我的智商,比谷雨多考那么5分,绝对没问题啊!”
“哦?”红颜忍不住笑,“你想比谷雨多考5分?谷雨是满分120耶!”
“啊?”路路抓抓头发撇撇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心儿狂跳,要紧从红颜手里抓过试卷来看。
她没有骗我,真的是满分!
我谷雨何德何能,居然也弄了个满分,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知道吗红颜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考这么高的分数!”我激动得面颊发烫,“以前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考过100分,后来就一直无法抹平这个记录,直到升入初中,最好的成绩是有一回英语考了114。天啊!这回是120,满分!怎么会呢?”
“会不会批错了?”没等红颜说话,路路伸着脖子抢先说,“没准儿是批错了,你占了老师粗心大意的便宜。”
“老师怎么会粗心大意?”红颜说,“你说话负点儿责任好不好?”
路路嗅嗅鼻头,把自己那份写了“71”的数学卷折了好几折,塞书包里。
“怎么庆祝?”红颜挽住我的胳膊,“下了晚自习请我吃炒面吧?”
“好说,”我咂咂嘴,“哎呀,现在得发个短信给家里报报喜。”
“发短信?谁会带手机呀?”红颜耸耸肩膀。
“我有。”路路转过来,贼一样把手机塞进我桌上的英语书里,然后“嘿嘿”地笑,“看在你考满分的面子上,赞助一回。不过,我可要收费的哟!”
我晃晃脑袋,握住路路的手机躲在课桌下给妈妈发短信,内容如下:妈,数学120,白格子160,千万,雨。
发完短信,我顺手把手机递给路路。
“删了没?”红颜提醒我。
“别删别删,数学状元发的短信让我学习学习嘛!”路路说。
“不给你看。”
我说着把短信翻出来递给红颜:“给你看。”
红颜看了,先是皱皱眉头,而后会意地笑了。
全天下除了我妈,只有她看得懂我的短信。
下了晚自习,我和红颜常规性地走向宿舍楼前的点心摊,路路端着一碗炒面救火似的迎上来:“谷雨,我请你吃炒面,4元一份的,带牛排的!”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我吓一跳,“你会请我吃东西?下毒了吧?”
“真心诚意地请你吃,祝贺你把红颜比下去,成为我们班新的数学公主!希望你继续保持!一直一直把她比下去!”路路扬着眉毛看看我,又瞟一眼红颜。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路路做个鬼脸,把面往我手上一放,飞走了。
“什么牛排啊。头发一样粗的牛肉丝而已。”我转移话题。
尽管红颜是我的知心朋友、贴心姐妹,但我还是看出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不高兴。
她是数学课代表,分数一直领先,这次被我抢了风头,没想法才不正常呢。
“你不是喜欢吃炒面吗?老规矩,你先吃,剩一半我吃。”我把碗递给红颜。
红颜抿抿嘴:“嗯……我好像不饿,还是你吃吧,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没我的份儿。”
她说完快步走向宿舍。我心里不是滋味儿。
一晚上,她跟别人有说有笑,就是不对我笑。
看得出来,路路的话伤害了她。
第二天一早,姐妹们都穿戴洗漱完后出去了,红颜却披着头发弓着身子在铺上忙活。
“该走啦。你在找什么?”我仰头问她。
“皮筋,我扎头发的皮筋不见了,真是奇怪。”
“我有。”
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辫子散了,取下皮筋给她。
她看看我披散的长发:“你还是自己用吧。”
“拿着吧,我课桌里还有。”我笑呵呵把皮筋放她床上,“我先去选早点,你快来哦。”
这么做我感到自己很了不起。
刚进食堂,政教主任就将我拦住了:“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快扎起来。”
“皮筋在同学身边,一会儿就扎,马上就扎……”
我越过她的阻拦,捂着嘴巴咯咯笑。
红颜紧跟着我走过来,也被主任拦住了,主任的样子有些激动:“302宿舍是不是流行披头发?刚逮着一个又来一个。红颜,你可是学生干部,不能没个正经样子。”
“知道。”红颜应着,拉下手腕上我给她的皮筋,熟练地拢了条马尾辫。
坐到我身边,她却把皮筋摘下来:“给你。你的课桌里有没有皮筋我还不清楚?”
我吐吐舌头:“要不,咱俩轮着扎。”
“不用。”红颜说,“我会有办法的,你自顾自好了。”
握着热腾腾的馒头,我却感到浑身发冷。
红颜人缘好,刚进教室就借到了皮筋,解决了头发问题。
我呢,刚坐下就被一拨男生围起来了。
“新科状元,得了状元感想如何?”
“是不是很幸福啊?”
“数学天才,请问你接下来还有实力继续保持状元头衔吗?你担心红颜会超过你吗?”
“你和红颜是要好的同桌,你希望她下次考试超过你吗?”
“你想不想做数学课代表?”
“长江后浪,你的前浪会不会病倒在沙滩上呢?”
“……”
这么敏感的话题,我当然
不会搭理。
等我转过头去看红颜时,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她一定受伤了。”路路慢条斯理地甩甩花白的头发,“她被你的光芒灼伤了。”
我朝他瞪眼睛。
“怎么样,我安排的采访团阵势还可以吧?像不像娱记?你刚刚有没有做明星的感觉?”
“什么?”我叫起来,“原来是你安排的?”
“当然。”路路晃晃肩膀,“除了我,咱们班谁会有这样的号召力?让你高兴高兴嘛!”
还高兴?我嘴巴都气歪了。
“对了,昨晚的炒面味道如何?”
“不如何。”我铁着脸说。
“怎么会?我明明尝过,味道不错的,尤其是那个牛排……”
“那碗面你尝过?你去死——”我抓起数学书砸他。
他灵活地躲闪开,一步跳出去三排课桌。
“我发誓以后不再理你。”我说。
“那怎么行?你还欠我短信费,每条10元。”路路说,“2条20元。”
“你抢劫?”
“这是教室价,不贵。我带手机进教室要承担风险的。”
“怎么会有2条?”
“哦,忘了说,你妈回了一条。”
“拿来我看。”
“再出10元,一共30元。”
我不再理他。
一直等到上课,红颜总算进教室了。
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肆表扬我,我脸红心跳,不敢朝红颜看。
她是数学课代表,又是很多次的数学状元,听老师表扬我,心里一定很难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虽然还是一起吃饭,一起下课,但话明显少了,两颗心似乎疏远了。
红颜学习更加努力,似乎要使出所有的力气和我拼。我当然不甘示弱,既然她摆出跟我比拼的架势,我怎能退缩?
英语考试她以2分之差排在我后面。
我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高兴。然而,红颜的话更少了。
一天午饭后,我把她找到小亭子里谈心。
“红颜,我知道你很不开心。”
“没有啊。”
“其实我对课代表没兴趣。”
“兴趣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要是下次你数学再考一个满分,我就把数学课代表让给你。他们说得对,你是长江后浪。我这个前浪该在沙滩上休息休息了。”
“别幽默了。你是常胜将军。我考试不稳的。”
“有本事你再赢我,次次都赢我。”红颜抬起下巴。
那样子分明是在向我挑战。
谈不下去了。我只有接受挑战的份儿。
周末是她生日,我给她准备了礼物:一盆小小的三叶草。她喜欢的。
我在土里放了一张埋了半截的纸条:
辫子不是随便散的,短信不是随便看的,三叶草不是随便送的……我的青春词典里,乱码很多,空白也很多,但是但是,你的名字写得端端正正排正数第二,不骗你。补充:排第一的是我爸妈。
然后,我们各回各的家过双休日。
妈妈没让我失望,真的给我买了160元的白格子连衣裙,算是对我的奖励。
我一直念叨的白格子裙,原来只要有拔尖的分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回。
我在全家人和老师的期许里发愤学习,门门功课出类拔萃。而我的红颜,依然跟我较着劲儿。
我们像两匹脱缰的千里马,在辽阔的草原上你追我赶,越跑越快。把马群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一直很好奇她收到我那么煽情的生日纸条,为什么不温柔地敞开心扉,像从前那般对我。
直到有一天,路路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炒面、采访团……都是红颜导演的戏,路路只是她物色的演员。
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继续持有一颗进取的不服输的心,不要因为得意和松懈从高分上摔下来,也不要因为不向信而放弃争取。而红颜自己,也需要一个拼死拼活的对手。
我亲爱的红颜,我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