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袁靖华
微博的理想与现实
——兼论社交媒体建构公共空间的三大困扰因素*
(浙江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袁靖华
以微博的逐渐流行为标志,自媒体进一步演化为社交媒体,其传播范围从个体向整个社会扩展,在传播技术和传播方式两方面均具备建构公共空间的优势条件。然而,在普遍的乐观预期下,恰恰更需要警惕网络商业主义、集体无意识和注意力承载力这三方面因素的困扰,它们严重影响了微博等社交媒体对舆论公共空间的积极建构。
微博;社交媒体;公共空间;商业主义;注意力承载力
博客、论坛、聊天工具、W IKI等自媒体 (We media),[1]如今已成为“普通大众如何提供与分享他们本身的事实、他们本身的新闻的途径”。[2]不仅如此,随着2004年 Facebook社交网站的创立和 2006年微博客服务(Twitter)的推出,自媒体进一步发展成为社交媒体 (Social Media)。①微博等社交媒体与其相关联的各类社交网站或网络社区链接,允许手机用户将自己的最新动态或想法用短信发给网络接受者,原本局限于互联网的自媒体延伸到随身携带的手机上,借此,个人化传播的信息可以及时便捷地实现社会化共享。自 2007年始,微博等社交媒体 (包括社交网站)在全球刮起旋风,据统计,国内社交媒体用户现有1.24亿,[3]而 Facebook的全球注册用户已超 3亿。社交媒体已成最流行的线上媒介活动之一,得到全球67%的网络用户访问。[4]
当前有关微博等社交媒体的讨论,集中于其功能优势方面。以微博为例,它融合了手机移动和网络超链接两大新媒体的优点,将网络的大信息量、广覆盖面、强互动性、即时快速、多媒体等特点,与手机的 5A优势——Anyone、Anytime、Anywhere、Anything、Anyway——结合 ,②将线下的人际交往直接链接到网络群体的传播,推动自媒体传播范围不断扩张,具有低成本高速度、人人参与性、无障碍公开性、双向交流性、社区化沟通性、强大的连通性、多媒体融合性等诸多优势,能极大扩展人们对信息的关注度、参与度和信息传播范围。其“自我宣扬、自我组织和自我网络化构成了散播于因特网上而后又传播到整个社会的行为模式”。[5]微博对个体和社会的潜在影响是巨大的。作为虚拟生活圈的社交媒体,微博让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组织、个体与公众/媒体等不同层面传播体间的信息保持连接,将人际传播、群体传播、大众传播相互链接,“强化了互联网对‘组织、行为和活动’的协同作用……在社会自组织、个人任务协同、主题活动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6]
结合当下中国社会语境,人们期待微博的出现能在建构公众舆论、推动社会议题讨论等方面扮演重要角色。③“新媒体尤其是自媒体在传统新闻传媒的复杂与被遮蔽的新闻前,无疑具有极大的价值”。[7]微博将自媒体的去中心化、个人化、社会化互动等特点进一步扩大,在提供更多的个人自由表达、更充分的知情权、更多的社会及政治生活参与等方面,具备优势条件。有学者从技术优势角度,强调微博具备舆论放大器的条件,拥有网络话语权,它“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网络工具,也不是一个叫做媒体的玩意儿,它实际上成为了舆论的窗口和舆论的放大器,成了一个舆情实验室”。[8]有学者从传播方式层面观察,认为微博是最民主的言论空间,“把个体传播的社会参与推向了高潮,形成了一个彼此互动的即时的立体社会传播网络”,[9]是极具舆论导向与影响力的公共空间,其作为“草根公共领域”,“将分散的社会整合为一体化的共同体……为民主社会公民的政治学习提供了便利”;[10]更有学者提出“Twitter在人际传播、国际传播和政治传播中都起着革命性的作用。大陆微博……既象征着公民社会的曙光,又投射着中国特色的治理哲学”。[11]
无疑,“虚拟的网络空间中形成的‘民间网络舆论场’,是一个新的公共空间,如何引导已成时代课题”。[12]而微博的流行,则将社交媒体建构公共空间的议题推到上述理论研究的最前沿。公共空间 (public sphere,或译公共领域)这一概念最早由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提出,她认为,在公共空间中“言论、行为与政治事物和现象均能得其方位”,“凡能够透过言行表彰的,以及运用语言的表白、说服、论辩的事物或关系,都是公共空间的”。[13]哈贝马斯认为,“所谓公共领域意指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的一个领域,某种接近于公众舆论 (public opinion)的东西能够在其中形成。向所有公民开放这一点得到了保障。在每一次私人聚会、形成公共团体的谈话中都有一部分公共领域生成。……当公共讨论涉及与国务活动相关的对象时,我们称之为政治的公共领域”。[14]32一般认为,公共空间的构成须具备三个条件:(1)公共空间独立于政权及市场之外,需摆脱政治及经济力量操控,是理性、具批判性的辩论场;(2)由私人组成的公众,具独立人格,能就普遍利益问题自由、公开、平等、充分地辩论和交流,进行理性批判达成共识,形成公众舆论;(3)拥有自由交流、充分沟通的媒介,信息收集和传播须完整、客观、准确。[15]微博具有的技术和传播方式优势,让人们对微博等社交媒体促进公共空间的发育充满了期待。但在普遍的乐观情绪下,恰需警惕:对微博的理想期待或正在制造另一个“电子乌托邦”的“美丽陷阱”。
正如维纳在《控制论》中所言:“技术发展,对善和恶都带来无限的可能性。”[16]透过技术光环,揭开裹在微博身上那层美丽的面纱,可以发现微博等社交媒体并非是必然通往公共空间的黄金桥。“新传媒并不会自动产生传媒新公众”,“公众参与不只与技术环境有关,而且更与政治、社会制度有关。”[17]在当前网络传媒生态中,微博等社交媒体在建构公共空间、促成公众舆论中的现实作用还需明辨细察。本文试以媒介生态学和传播政治经济学为研究视角,对照构成公共空间的三个具体条件,辨析可能影响社交媒体建构公共空间的不利因素,以期促进其在公共空间建构中发挥积极作用。
任何新兴媒体推向社会,其驱动力都是技术的经济学,即期望新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带来新的市场赢利空间。微博等社交媒体存身于商业主义浸淫的网络,天生具有商业赢利的冲动,无法摆脱市场经济力量的操控。
网络媒体爆发出巨大的商业价值,比传统大众传媒能更有效而稳定地吸引稀缺的公众注意力资源。依附网络而生存的商业利益追逐者,有网站、搜索引擎、博主、坛主、营销公司、网络红人、发帖回帖公司等。从主页官网的广告植入到点击率的广告拍卖,从在线购物、网络游戏到博客、论坛、聊天工具等自媒体的软推,再到层出不穷的网络红人……随着网络赢利模式越来越成熟,网络充分展露出作为敛财工具的媒介经济特性。微博等社交媒体的推出,进一步发挥人际互动传播模式具备的强大的注意力黏着力,将网络媒体已有的优势扩大,并深度植入到每一个在线联网的个体手机用户上。这无疑是向在线用户深度挖掘注意力资源的最佳渠道。商家借助信息的互动式口碑营销,“从关系内容的构建上……为调动网络资源向现实资源的转变提供了很大的可能性”,[18]线上线下协同作用,进一步占领注意力市场。“从熟客经济的角度看,微博对于商业推广、明星效应的扩散更有价值”。[19]
由于微博强化了互联网上的“关系型内容”和“内容型关系”,[6]“在这里,一则有的放矢的营销消息会被视为相关资讯而非讨厌的干扰信息”。[20]开通微博等社交媒体的网站为吸引受众注意力,获取广告收益,在信息内容上有意识地向即时信息、娱乐信息、消费信息倾斜;在信息发布者方面向吸引眼球的名人、明星、网络红人倾斜;在信息编排上也将上述信息置于网络首页或排行榜前列以吸引注意力。如新浪等网站直接将名人博客商业赢利模式嫁接复制到微博,欲将广告作为微博主要赢利途径,与名人博主分享广告收入。实证研究发现,新浪、搜狐网 TOP50的博客“内容集中在明星娱乐话题和经济利益 (股票投资和自我宣传可以带来经济利益),关于时事方面的内容很少。因此,博客空间形式上具备成为理想公共领域的外在条件,实质却是追求经济利益和感官娱乐,忽视了对公共事务的关注”。[21]
从实际运作看,各类商业利益追逐者借微博等社交媒体实现市场营销的举措屡屡得逞。企业纷纷通过品牌大使项目招募微博“传播者”,在线和离线推广其品牌,撰写关于产品和服务的文章。[20]福特公司就通过社交媒体营销新车 2011 Fiesta。它挑选了 100位普通司机,给他们每人一把新车钥匙,条件是接下来 6个月里,这些司机要在博客、论坛和 Twitter上分享试驾体验。[22]形形色色的逐利者借助论坛发帖、软文转帖、抢占回帖、冒充用户口气写微博或发视频、收买意见领袖、制造网络红人等各种手段,杜撰口碑乃至操纵消费者舆论。各类社交媒体已成网络公关公司实现市场营销的主要阵地。
概言之,微博等社交媒体的网络生存环境是技术和商业主义合谋的产物。“在这种网络商业化的背景下……媒体公司的所有者的经济利益很可能成为信息的根据,导致民主舆论受到控制,受集团利益左右”,“使互联网的民主特性被商业利益窒息”。[23]在商业主义浸淫的网络世界,微博等社交媒体是商家争夺客户资源的另一个竞技舞台,是各类媒体、机构、企业、组织实施炼金术与炼心术的新兴利器。与当年哈贝马斯批判的报刊商业化怪圈类似:“即时报偿新闻不断排挤延期报偿新闻,理性批判公众变成了文化消费的公众”,“取而代之的是文化消费的伪公共领域或伪私人领域。”[14]70-71只要微博等社交媒体无法逃脱这一商业主义的媒介生态圈,“无论媒介最初归属于谁,都会成为商业文化的工具……无情的、没完没了的商业劝服信息就像浪潮一样冲击 (公众)”。[24]与传统媒体唯一不同的是,通过社交媒体聚集起来的公众,不仅仅被卖给广告商,而且还同时被卖给需要利用公众注意力赢利的其他组织机构。
微博等社交媒体的传播模式依赖用户参与 (User en2 gagement)的互动传播,[25]其特点是“传播者与受众角色的高比率重合,人际传播随时可以转化扩大为大众传播”,其伴生物则是“极端舆论的群体化的接受与传播失控”,[26]进而影响了理性的、具批判性的公众意见辩论场的建构。
首先,微博等社交媒体并无法克服群体的非理性。社交媒体借助人际关系网传播信息,高度融合网络与手机、线上与线下、虚拟与现实、熟人与陌生人、个体与群体,“依靠用户信息源”,“促成自发组织的群体行为”;[18]借助关系传播集合起的好友圈、粉丝群,在兴趣爱好、价值观或某种利益方面意气相投,信息类似病毒传播般在群体接触中具有强感染性,极易出现群体从众效应、沉默螺旋机制、群体压力等协同作用下的“群体精神统一性”,从而易受到非理性情绪暗示和传染性情绪影响,表现出集体幻觉下的集体无意识迷失,造成群体非理性和群体冲动行为。
群体更易受到本能、情感、利益和成见等的影响,导致“公众舆论”中理性因素下降,非理性因素上升。[27]尤其是舆论危机事件发生期或流言、假事件传播中,处于信息匮乏或信息爆炸中的群体都更易于接受未经理性检验的信息。即使有关于公共事务的理性辩论和充分讨论也极易被群体的情绪反应淹没。这正是弗洛姆警告的:处于群体中的个体极易放弃个人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思考,发展出“权威主义人格”,[28]迷信所谓意见领袖。勒庞认为“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极易造成简单化思维和群体的偏执。[29]奥巴马政治团体加入 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体与公众直接交流,有意识地引导公众,短时间内就可号召数以百万计的网民支持某项政策决议,而不再需要对相关社会议题展开足够时间的充分讨论。貌似高效率的所谓公众意见决议背后,潜伏的、冒进的、群体非理性的社会后果却鲜有人反思。
其次,微博等社交媒体的个人化传播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和个性化表达,难以避免个体理性的局限性。由于专业把关人缺席,人人成为传播者和自我把关人,微博考验每一个使用者个体的媒介素养、政治素养和社会公德修养,更考验每个参与公共空间建构的个体是否具备“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心灵”,避免被操控。
微博极强的“注意力聚合能量”、“新闻源供应能力”,“信息点扩散能量”,[30]能够将少数人的声音无限放大。但“当个体有限理性下传播的信息与具有政治目的的理念或策略相结合时,信息上传就会冲击表达的公正性和平衡性,使民主传播工具有可能堕落为一种控制的手段。尤其是在社会媒体的信息传播中”。[9]2009年伊朗大选中的街头游行事件,凸显了微博等社交媒体作为社会舆论动员媒体的双刃剑作用。执著某一特定政治目的的参加者将大量现场情况以文字和照片形式上传至 Twitter,使事态的发展偏离了原有轨道,最终发展成一起严重的群体事件。由于微博作为“社会运动媒体”,[31]使“民间舆论由传统媒介环境下的分散化、小规模化,迅速演变成集中化的高度的网络舆论”,[32]“在社会动员与力量组织方面产生了巨大的集体效应”。[9]这一“诱人夺目的效应会吸引更多的精英政治个体、团体和组织投身于这项网络时代的‘造洞’工程,企冀网民成为‘被人操纵的数字客体’”。[30]而现代舆论管理技术的炉火纯青,更使公众有“从公众舆论的主体逐渐沦落为公众舆论的客体”的危险。[33]
借助微博等社交媒体进行的舆论操纵,主要有两大路径:一是利用用户接力式推转功能;二是网站编辑有意图的热词排行。微博强大的关系内容链接和推转功能,使得公众舆论有被意图在经济、政治等方面牟取特殊利益的组织或个人利用的危险。一旦操纵公众变得更容易,对公共空间的建构就会带来致命威胁。
最后,微博等社交媒体无法克服“沉默的大多数”现象,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异质意见的充分沟通。社交媒体中网络社群的分类集合,“量身定制”信息的可随时获取,造成信息窄化,其结果就是群间的区隔疏离,使得充分的社会辩论未必能在更大的社会范围内展开。据人类行为中普遍存在的“最省力原则”,在观点市场,人们倾向于选择最相近 (报偿保证度高)的和更易得到 (费力程度低)的观点,即偏向于从头脑相似的人那里获得信息以减少成本。[34]实证研究发现,互联网上头脑相似者的甚至是微弱的偏好得以发展成同质小团体,其内部交往大大超过群外交往。[35]由于微博等社交媒体将人们归属于一个个社交群体,网络“回声室效应”(echo chamber effect)使得信息或想法更易在小圈子里得到加强,不同意见的公开交流受到阻滞,“这与民主社会的多元化特征是相悖的”。[36]“如果一种政治对话……不是在异质性的群体当中进行的,那么,它就无法服务于民主的目的”,[37]因为只有意见不同的交流“才允许真正的辩论和思想的交换”,进而实现社会意识而非个人私益。[38]
概言之,微博等社交媒体是否对公共空间的建构带来积极影响,关键不在它的技术和传播方式优势,而在它是否具备理性传播的条件,即:能否提供异质多元的、理性批判的、充分交流的“意见辩论场”;参与用户作为传受合一的个体能否保持“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心灵”,跳出“集体无意识”的群体的偏执与迷狂,避免被操控或沦落为舆论客体。
随着传播渠道多元化,注意力资源稀缺已成共识。微博等社交媒体通过深度挖掘每一个在线个体的注意力,意图整合每个个体传播节点的注意力资源。但其对注意力资源的最大化汲取,则有可能超出传播生态系统现有的注意力承载限度,最终稀释了人们对社会公共议题的注意力投入。
美国学者福格特 (W illiam Vogt)于 1949年最早提出关于承载力的思想和表达式:“C=B:E(B指生物潜力,E代表环境阻力,C为负载能力)。”[39]承载力是“环境所能承受人类活动作用的阈值”,[40]“任何一个生态系统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影响就是其承载力”,主要包括资源承载力、环境承载力和生态承载力。注意力,是存在于传播这一人类活动的生态系统中的主要资源,是一个传播生态系统得以运作并发展的“支撑力”。在传播生态系统中,注意力承载力 (Attention capacity)=用户注意力潜力:传播环境阻力。受众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超出受众注意力承载限度,将会导致整个传播生态系统的崩溃。
社交媒体将媒介传播环境阻力降到极低限度 (当然这一限度并没有低到无限小,无疑仍有技术、经济和文化知识等阻力),进而提高了受众总体的注意力承载力,但这是基于每一个传播节点和注意力节点的个体化分散而实现的总体注意力上升。在社交媒体传播中,尽管总体注意力承载力上升,但仍无法解决个体注意力承载力的有限性问题。
对每一个具体个体来说,注意力承载力总是有限度的。微博等社交媒体的用户不受时间、地点、写作格式限制进行内容生产与自主传播,各类信息、观念得以更便捷地广泛流通,由此造成信息海量递增和信息轰炸,个体受众的注意力承载力面临严峻考验,进而影响到个体的信息驾驭能力、信息消化能力乃至理性判断能力。
而且,微博等社交媒体的信息和观点呈碎片化、私人化传播,更令处于信息超载中的受众迷失在信息观点的丛林中。“很多的微博用户都有同样的烦恼:关注某位微博主,从此就要看他不停地‘刷屏’:今天中午吃的肯德基晚上要去必胜客……‘碎碎念’充斥屏幕后其他人的微博从此就被淹没,你还不能取消对他的关注,因为这个人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41]闲言碎语式的唠叨、琐碎的生活细节,“碎片化文本、个体化、私语化叙事特征”,“当微博客的碎片化文本以‘侵略’的姿态占据人们的生活时,大众会陷入到玩味无意义信息的语境中”,[42]“公共领域变成了发布私人生活故事的领域”,[14]197“‘公共关注’被贬低为对公众人物私生活的好奇心”,而“日益缺乏的恰是公共问题”。[43]私人信息对公众注意力的蚕食,使个体的注意力承载力问题进一步激化。人们陷入信息的甄别与选择、事实的判断与选择、价值的判断与选择等困惑中,进一步耗费了个体有限的注意力资源。
同时,由于对个体注意力的深度植入,社交媒体需要用户更多更持续的注意力投入。于是,极具黏附性的虚拟社交吸走了越来越多用户对公共问题的注意力。人们卷入虚拟的媒介镜像世界中,造成成瘾性注意,成为媒介注意力经济的消费品,进而降低了现实生活中的注意力质量和行为能力。实证研究表明,新兴媒介手段在人际交流中的使用并不能有效提高现实生活决策的水平和效率。[44]Twitter.com每 5秒钟就通过手机短信发送消息 80条,饭否网每秒信息更新量达 5-10条。惊人的速度和信息流量,带来的是悖论:微博究竟促进线上虚拟公共空间的实现,还是同时侵蚀了线下现实公共空间,导致线上线下的公共空间都进一步私人化?“手机尤其私有化了公共空间。……当人们用手机通话,其心理上是在自己的私人空间的,这样会降低个人对一定社交和互动参与的可能性。”[45]现实的社会参与与虚拟的社交参与相互冲突,挤占有限的个体注意力资源。“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大家的联系只限于一些特殊的兴趣和事件,社会渐渐失去共同的话题和关心的对象,认同归属感的失落,反过来削弱了民主社会要求共同参与和沟通的基础”。[46]
概言之,由于信息超载、虚拟社交,及碎片化、私人化传播,微博等社交媒体过度挤占个体注意力,造成注意力承载力超限,不仅影响到个体在公共议题中的理性判断能力,而且还造成公共空间的进一步私人化。
在当下转型期的中国,微博等社交媒体作为建构公共空间的一种工具,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如何未雨绸缪,正视其在建构公共空间中存在的不足,对促进这一舆论平台的健康发展,是十分必要的。当前,社交媒体已成为各方争夺话语主导权的新战场,各方力量在此展开更为激烈的、远非势均力敌的较量,尤其是商业力量粉墨登场,竭力借助这一极具舆论动员潜力的媒体“推销”自己,以实现自身的利益诉求。在商业组织、政治组织和精英群体的“狂轰滥炸”下,既是传播者又是受众的草根们,由于资源有限,无力与强势群体展开平等对话和竞争,极易出现群体的迷失甚至沦落为被操控的舆论客体。另一方面,每一棵草根的注意力资源又被深度挖掘,以至超出其注意力承载力极限,令基于人际互动的社会传播生态系统岌岌可危。笔者提出三点困扰,旨在揭示微博等社交媒体建构公共空间的优势与局限并存,学界不能过于乐观。也正因此,微博时代的公共空间建构——与之相伴的是公众舆论引导及社会价值观整合——等问题将更为棘手。而这将是人人拥有麦克风的时代必须迎接的挑战。
(本文曾在“当代浙学论坛——2010年学术月”暨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走向未来:网络时代的新闻传播前沿问题研究”博士论坛上进行宣读研讨,作者在吸收会内外学者专家意见基础上进行了适当修改,特此致谢。)
注释:
①国内包括港台也有研究者将之译为社会媒体或社会化媒体、社会性媒体,查 Social一词本意,译为社交媒体较宜。目前盛行的如 Twitter、Facebook、Linkedin、Myspace等 ,国内则主要有开通微博的网站及腾讯、饭否、开心网等社交网络。
②喻国明提出微博具4A优势。笔者认为这一 4A优势主要是体现手机本身的随身便携技术优势,而微博将手机与网络捆绑在一起,则将 4A优势扩大了,微博的传播形式和呈现介质更加多样,因此,其优势为 5A。
③关于“公众舆论”(public opinion),其中文翻译和定义并不统一。参见郜书楷的《“公共舆论”还是“公众意见”?——兼对public opinion术语不同翻译的商榷》一文 (《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 10期,22-26页),具体追溯该词的多种不同翻译认为,“舆”即“众”,“公众舆论”是“舆论”的同义重复。笔者为表述的方便,更倾向采纳较通行的“公众舆论”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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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eal and Reality of Twitter:On the Three Restrictions on Social2CommunicationMedia in Their Construction of Public Space
YUAN Jing2hua
(School of Film&TV Arts,Zhejiang University of M edia and Communications,Hangzhou310018,China)
W ith the increasing popularity of Twitter(Micro2blogging),private media are evolving into social2communication media,extending from individuals to thewhole society.Supported by the technology and instruments of communication,the construction of a Twitter2based public space seems now possible.W ith all the prevailing optimis m thereof,close attention has to be paid to the three restrictive factors therein,i.e.,In2 ternet commercialis m,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and capacity of recipients’attention,which have signifi2 cantly retarded the construction of such a space by Twitter and other social2communication media.
Twitter;social2communicationmedia;public space;commercialis m;capacity of recipients’attention
I206
A< class="emphasis_bold"> 文章编号:1
100125035(2010)0620020206
2010208226
袁靖华 (1976-),女,浙江桐庐人,浙江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课题“微博的想象与现实——兼论社交媒体建构公共空间的三大隐忧”(2010B157)
(责任编辑 周芷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