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翅萍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一种岭南文化诗学的重构
——论钟道宇的端砚叙事
赖翅萍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端砚叙事”是钟道宇试图重构岭南文化诗学的切入点。他在有关采砚、雕砚、藏砚、养砚等系列故事的讲述中,重新挖掘岭南先民对自然、社会、历史、道德、人格、情趣、韵致等诸多方面的心灵体验、情感诉求与价值评判,并重构了一种天人合一、道器并重、实用与审美并存的多元的岭南文化。
钟道宇;端砚叙事;岭南文化诗学;重构
任何一种叙事都是一种文化理解方式,都是对文化的一种透视。钟道宇在他的端砚系列叙事如 《持守》、《大水鱼》、《砚痴》、《老砚》、《砚村纪事》、《走马灯》、《渡》、《双声恨》、《百鸟归巢》等文本中,试图通过对历1 300多年而不衰的“群砚之首”——端砚的历史叙述,重新阐释岭南文化的丰富内涵与精神意韵,重构一种新的岭南文化诗学。
在已有的阐释中,岭南文化通常被描述为一种务实、创新、开拓、包容、进取的海洋文化。其中,务实常常被描述为岭南文化的主要特质,而与务实相对的务虚文化,如强调性灵、情调、趣味等非功利的审美文化则被排除在岭南文化之外。事实上,位居岭南要塞的端州,其得天独厚的静山柔水,厚重的历史积淀,丰厚的文化底蕴更有可能孕育出非功利的审美文化,它们与岭南的务实文化一道构成了独特多元的岭南文化景观。
“端砚”便是钟道宇试图重构岭南文化诗学的切入点。他以端砚作为叙事的基本物象,在有关采砚、雕砚、藏砚、养砚等系列故事的叙述中,融入岭南先民对自然、社会、历史、道德、人格、情趣、韵致等诸多方面的心灵体验、情感诉求与价值评判。在他的笔下,端砚与岭南的人文相通,成为岭南文化的载体。
在《大水鱼》里,钟道宇这样叙述端州艺人对制砚手艺的看法,“砚村人通常把制砚这门手艺比喻成一件老棉衲。他们说,制砚是一种谋生手艺,学会了,就等于掌握了一门可以养家糊口的本领,不管外面世道如何变化,只要尚能操作,便可生存。程家良说,这件老棉衲呀,虽然不是锦衣,然而天气转冷时,取出来披在身上,还是可以取取暖的,不至冻死。”不管世道如何变化,手艺始终是人们御寒取暖的老棉衲,养家糊口的手段。砚村人在长期的生存实践中,因参悟了制砚手艺所蕴藏的生存大“道”,而视手艺为神灵,在《持守》里,端州百姓把姑苏巷里技艺高超的砚匠顾二娘尊称为顾二神;在《砚村纪事》里,制砚祖师伍丁更是位居天、地之后,受到端州历代制砚匠人的祭拜。不仅如此,这种生存大“道”作为一种信仰,早已渗透到端州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就连砚村百姓的择偶,也以选择匠人为首选:“阿妹无心嫁街面,要嫁黄岗白石村。羡哥会打石赚钱,爱妹能雕并蒂莲。不披绫罗不坐轿,花伞迎郎到村边。接到新郎回家转,拜天拜地拜祖先……”(《砚村纪事》)。可见,钟道宇的端砚叙事首先承载了岭南先民务实的生存理念,他们视生存为第一要义,尊重谋生,并敬重赖以谋生的手艺。
岭南先民虽然看重谋生的技能,注重生存的“器”与“艺”,但当“器”与“道”,“艺”与“德”发生冲突时,他们绝不允许“器”与“艺”对“道”与“德”的凌驾。鉴于端砚材质温润,砚石精光内敛,其品格与中国传统文人的道德与人格理想不谋而合,钟道宇以砚喻德,并以君子比德的审美观念烛照端砚叙事,从而使端砚成为高贵、典雅、坚贞等美德的隐喻,成为坚强、刚正、清白等人格的象征。在《持守》中,岳母为儿子岳飞刺字“精忠报国”,岳飞在端砚上篆刻“持坚守白,不磷不淄”,人与砚两相辉映,人格与砚格相融相通。在钟道宇布满历史年轮的端砚叙事中,中华传统文化人格薪火相传的历史画卷也随之徐徐展开:先人岳飞不受逆贼之聘,鄙视荣华富贵,誓死效忠宋室江山;谢枋得虽身陷囹圄,生命奄奄一息,却坚持绝食为宋守节;制砚大师阿满敬重抗金英雄,神情凝重肃穆雕刻英雄砚;文天祥誓死不降元军,效忠宋朝;后人吴钟善纵使生活困顿也绝不出卖祖传的端砚;吴旭霖在“文革”中冒着生命危险收藏端砚(《持守》);匠人程细虾不愿为了效率和金钱偷工减料,坚持要雕刻名副其实的百鸟归巢砚(《百鸟归巢》)……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叙述表明,如端砚一般坚强、刚正、清白、贞洁、高贵的美德,早已内化成岭南先民的一种道德自觉与人格诉求,成为岭南文化的重要表征。
在钟道宇独具匠心的叙述下,端砚不仅承载着岭南先民务实的生存理念,成为岭南道德与人格文化的象征,同时,还成为岭南超功利的审美文化的载体。
得益于端砚的制作、鉴赏与收藏,端州有着深厚的赏玉和赏石文化传统。受这种文化传统的长期濡染,岭南先民和中原先民一样,有着发达的审美意识,他们对意象、意趣、情趣、自然美、形态美、视觉美等的审美能力,绝不逊色于中原先民。有感于此,钟道宇一方面满怀着诗意表现岭南先民这种发达的审美意识,“爱砚成痴”是钟道宇端砚叙事中常见的一种情感形态。在 《持守》里,宋高宗、岳飞、谢枋得、文天祥等中原先民在激烈的抗金斗争中,仍然保持着对端砚的痴迷与喜爱;在《砚痴》里,黎八、金樱、黄莘田等岭南先民也和中原先民一样,爱砚成痴:黎八爱祖传砚石胜于爱自己新婚貌美的女人;黎八家的几代女人每晚都以自己鲜嫩的胴体滋养着砚石,使砚石鲜亮如初;“十砚老人”黄莘田辞官归隐,回乡建造雕梁画栋的“十砚轩”,醉心于把玩砚石诗酒酬唱的诗意生活。当岭南先民沉醉在对端砚的鉴赏和把玩中时,他们并非玩物丧志,而是审美意识充分觉醒,人生充盈着诗意,心灵获得了空前的自由。正如钱穆所言,“此心自由自在,不为物缚,不受物占,清明在躬,虚灵不昧,也自会领略到人生寻乐的真谛。”[1]
另一方面,钟道宇在把握和处理人与端砚的审美关系时,他或移情入物,用心智和情感去充盈端砚,将喜爱与痴迷的情感投射到端砚上,从而使端砚脱离了死寂和无生命的物质特性,成为有着骚客形骸、文人风骨、通灵尔雅、诗意曼妙的岭南文化精灵,在历史发展的长河里跳起空灵的舞蹈;或把端砚幻化为一位天生丽质、丰满圆润、洁净无瑕且深情款款、情趣盎然的柔媚女性,让她诉说历史沧桑与世纪风雨,见证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经由物世界和人世界之间的相通相融,钟道宇的端砚系列叙事文本便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情感氛围与浪漫舒展的自由气象,折射出古老的岭南先民对自然所怀抱的诗意审美观念、物我相通的物象观念与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因为,物我相通与天人合一的前提是,认同自然的生命是自在的,认同它像人一样具有生命,具有喜怒哀乐的情感。
一方砚台,一座城市,一种文化。钟道宇的端砚叙事告诉我们,视砚为神的岭南文化,其实包括对自然的崇拜,对人格、物格的敬重,对工艺的尊重,对情趣、意趣的追求等。因此,钟道宇通过端砚叙事所致力构建的岭南文化其实是天人合一,道器并重,实用与审美并存的一种多元文化。
[1] 钱穆.晚学盲言[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62.
(责任编辑:杜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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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8445(2010)06-0003-02
2010-10-03
赖翅萍(1964-),女,广西陆川人,肇庆学院文学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