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雅 贤
国际视角
美国共产党与中国共产党关系的演变述略
刘 雅 贤
美国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分别是世界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和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的共产党,两党的党际交往已有近90年的历史。回顾两党近90年间悲欢离合的交往历程,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两党的历史,而且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总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经验和教训。举产生了中国局委员会,施滉任书记,徐永煐、冀朝鼎等为委员,罗静宜任妇女组织员。此后,中国局还陆续在旧金山、纽约、费城、芝加哥、波士顿、维士康星等中国留美学生和华侨集中的城市设立了秘密分局。在美共中央中国局的宣传和领导下,中国局中的党员数量逐渐增大。据施滉的统计,到1929年时,“支部局共有中国党员三十三人,其中工人二十六人,学生六人,店员一人。工人成份的比例从1927年2月的56%增至78.5%”。中国局中的党员除了接受美共中央的直接领导以外,还要参加美共党内的活动甚至是党内斗争。如施滉、李道煊、骆一伦三人曾作为中国局代表出席过美共六大。在美共党内斗争方面,施滉除参加美共党内反对坎农的斗争外,还曾代表中国局26名党员签名反对洛夫斯顿,拥护以福斯特为首的美共党内“少数派”的主张。①中共云南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施滉》(中共云南党史研究资料第3辑),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 年,第75~76、65页。此外,受共产国际的影响,当时在外国入党的人要和本国共产党联系,一般要通过莫斯科的共产国际总部。当时,施滉、冀朝鼎、章汉夫、徐永煐等美共中国局的党员要和中共联系都要经过共产国际总部。那些跨国调动组织关系的,也需经共产国际接转,如1933年中共党员唐明照赴美留学,就由中共转入美共,成为美共中央中国局中的一员。可见,当时受命于共产国际的各国共产党在丧失部分自主性的同时也深得共产国际的帮助。
美共始建于1919年9月1日,比中共建立早两年。两党都建立在十月革命之后,建立后都加入共产国际,接受其领导,成为其下属的一个支部。受共产国际的影响,两党自建立起关系就很好,甚至美共还为中共培养了早期的一批党员,成为中共在美国发展党员的摇篮。
1927年3月,清华大学最早的共产党员施滉加入美共。4月初,徐永煐在美共第十三区组织者(相当于书记)艾迈耐尔·莱文(Emannal Levine)的介绍下也加入美共,并且没有候补期。在美共领导下,施滉等人于1927年成立了“美洲华侨和中国工农革命大同盟”,团结爱国侨胞,声援国内反帝爱国运动。在共产国际的影响下,美共在党内还成立的了中国局,隶属美共中央委员会,接受设在旧金山的美共第十三区委员会的具体领导。中国局是美洲成立的第一个中国人的共产党组织,是中共在美国发展党员的总部。当时,美共是公开的,中国局则是秘密的。1927年,中国局在美共中央的领导下,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大会选在这种背景下,美共中央中国局就成为一个受三重领导的中共海外组织:表面上接受美共中央的领导,实际上为中共服务,而最终又要听命于共产国际。
中国局成立后,在组织美国华侨、发展党员、资助中共、支援中国国内革命和建设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做出很大贡献,而这些成就的取得离不开美共的支持和帮助。美共不仅在组织上是中共在美国发展党员的摇篮,而且在宣传方面还帮助中共创办了《先锋报》。《先锋报》是中共在美国宣传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喉舌。《先锋报》的前身是《国民日报》,1927年末改名为《先锋报》,作为美洲华侨反帝大同盟的机关刊物,报纸由原来的油印改为铅字排版。而当时印刷《先锋报》的地点正是美共机关报工人日报报社。
此外,美共还派遣中国局的党员到各国去发展党员,如1928年12月,施滉被美共中央派往古巴、加拿大,在华侨中发展共产党的秘密组织。抗日战争期间,美共声援和支持中共的抗日活动。美共机关报《工人日报》发表《面对事实》一文,呼吁“制止法西斯侵略者,否则噬脐无及”,号召美国工人阶级“拒绝替日运载任何货物,特别是军事原料”,“抵制一切日货”,“给予中国以直接的帮助:医药、人员、食品,衣服和购买军火及其它用品的现款”。此外,美共中央和纽约等重要城市党组织屡次偕同其他工人和群众团体举行盛大的援华群众大会和包围日本外交代表机关的示威游行。①张注洪:《国际无产阶级和各国人民的援华抗日活动》,《国际政治研究》1991年第4期。1938年加共和美共派遣以白求恩为首的医疗队来华援助抗日,而白求恩最终也牺牲在中国。解放战争期间,美共在国内开展“不许干涉中国”的群众运动,其主席福斯特还强烈谴责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煽动内战的政策,并要求撤掉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的职务。②参见张植荣《从赫尔利到马歇尔——浅析战后初期美国对华政策及其失败的原因》(《国际政治研究》1989年第2期)。此外,美共还派自己的党员来华工作,如迈克斯·格兰尼奇夫妇、李敦白、玛尼亚·吕思·艾琳等等,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都做出了贡献。
中共对美共的帮助和声援心存感激,也非常敬重美共。中共的第一本理论月刊《共产党》共出六期,出版时间是1920年11月7日至1921年7月7日。这本刊物“不仅是早期中国共产主义者学习共产党基本知识的必读教材,而且是各地共产主义小组交流思想、沟通情况、推动酝酿建党的一条重要纽带”③彭援军:《北京报国寺文化市场——发现共产党月刊影印合订本》,《经济日报》2001年6月21日。。在这珍贵的六期《共产党》中,就曾刊载过《美国共产党党纲》,还曾译载了美国革命小说《红宝石》。可见,中共在建党初期就非常重视美共,甚至将美共党纲作为基本的党建知识向最早的一批中共党员传播。对于美共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支持,中共也非常感激。1937年6月,毛泽东在给时任美共总书记白劳德的信中写到:“美国共产党和美国人民大众是深切关心着中国的反日斗争,而曾多方援助我们。这使我们感觉到,我们的斗争绝不是孤立的,我们从国外得到英勇的援助,同时我们觉得,当我们获得胜利的时候,这胜利会给美国人民的解放斗争以很多帮助。”④顾龙生:《毛泽东经济年谱》,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93年,第103页。在美共的党内斗争问题上,中共也同美共中央保持立场一致。如1945年美共党内进行反对白劳德的斗争,将白劳德看做是“修正主义”。对此,毛泽东于1945年7月29日致电美共表示支持,《解放日报》还发表社论《美国共产党反对修正主义的教训》一文赞同美共的决定。⑤参见《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教学大纲(征求意见稿)》(《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1期)。美共中央中国局的同志在美国活动期间,都要积极配合和参加美共所领导的日常工作和政治活动,这不仅壮大了美共的力量,而且在一些政治活动中也帮助美共取得更大的宣传和组织效果。中共决定让中国局的同志回国工作时,事先也要征求美共的意见。如1946年中国局原书记徐永煐能回国工作,就是“遵照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和美共中央的批准离美返国”①外交部档案馆提供的《徐永煐同志在美国的活动情况》,转引徐永煐儿子徐绥之的博客《徐永煐生平年表(2)(1925—1946)》,(http://kui-shi.blog. hexun.com/9113246—d.html,2010年6月21日)。。新中国成立后,原美共中央中国局的党员回国后大都成为中共的领导干部,为新中国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如曾任中国局书记的徐永煐回国后担任外交部美澳司司长,唐明照回国后担任外交部专员、中国首任的联合国副秘书长,冀朝鼎回国后担任中央财经委员会委员兼计划局副局长,罗静宜回国后担任中央外贸局联络处处长,等等。
从上述史实中,我们可以看出美共和中共作为同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两个党派,在早期的活动中,是志同道合、相互支援的。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与美共关系更加亲密。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两党相互支持、相互声援
二战结束后,美国国内的反共声浪高涨,美国当局对美共的打压日益加剧。先是以“意图教唆用武力倾覆美国罪”判处美共11位领导人徒刑,后是相继出台反共法案。特别是1954年《共产党管制法》出台后,美共非但不受法律保护而且连参加工会都是非法的。美共不但被剥夺了在总统选举时提出自己的候选人、出版报刊杂志和组织群众大会的权利,就连出国访问、看望朋友都要受到限制。针对美共在国内所遭受的压迫,中共对其进行声援并严厉谴责美国当局。中共还组织北京市部分单位举行全体大会、座谈会声援美共,并认为美共是美国国内唯一的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②参见《美帝无耻迫害美共领袖中国人民愤怒抗议全国各团体各界人士发表书面谈话》(《人民日报》1949年10月20日);《对美帝迫害美共领袖暴行京市人民纷起抗议美帝法西斯的行为,撕掉了资产阶级最后的一块“民主布”》(《人民日报》1949年10 月21日);陈英父:《谈谈美国进步党》(《人民日报》1949年10月22日)。
美共对中共的支持表示感激,并在涉及中国的问题上(朝鲜战争、台湾问题)与中共保持立场一致。中共党报《人民日报》就曾多次报道过美共声援中共的文章,从标题上就能看出美共的态度,如《不许美帝干涉朝鲜!美共发表严正声明抗议杜鲁门的侵略措施》③《不许美帝干涉朝鲜!美共发表严正声明抗议杜鲁门的侵略措施》,《人民日报》1950年7月4日。、《坚决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福斯特号召美国人民要求美军撤离台湾》④《坚决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福斯特号召美国人民要求美军撤离台湾》,《人民日报》1955年2月2日。。1958年9月,美共主席福斯特还列举了美国对新中国人民犯下的七大罪状。⑤参见《中国人民决不屈于横暴压力美国侵华政策面临穷途末路福斯特列举美国对中国人民的累累罪行》(《人民日报》1958年9月23日)。享誉共产主义世界的共产党情报局的机关报《争取持久和平,争取人民民主!》的中文版曾多次刊载美共多位领导人反对美国入侵朝鲜、干涉台湾的文章。
(二)党际交往密切
新中国建立后,中共与美共的党际交往更加密切。双方除了在对方党内有重大庆祝活动或党代会召开时互致贺电外,美共还专门派观察员来华参加中共八大。当时,美共受国内反共立法的限制,不能派正式代表来参会,所以美共派其全国委员会委员欧文·鲍达希以观察员的身份列席了中共八大。鲍达希来华后,受到中共的热情欢迎。抵京当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邓小平、中共中央委员王稼祥、中共中央副秘书长杨尚昆、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刘宁一、中共中央机关负责工作人员李启新等人到机场迎接⑥参见《美共全国局委员鲍达希同志到京》(《人民日报》1956年7月8日)。。一周之后,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刘少奇接见并宴请了鲍达希。从当时中共接待的人员和级别来看,中共非常重视两党关系。而列席中共八大的鲍达希在回国后遭到美国当局的逮捕,并以“非法进入美国”的罪名判处两年徒刑和1000美元的罚金。可见,当时美共是冒着受国内当局迫害的风险同中共进行交往,由此也可看出两党关系非同寻常。
此外,两党最高领导人福斯特和毛泽东也有亲密的书信往来。1956年美共主席福斯特75岁寿辰时,中共以中央委员会的名义致电祝贺。对此,福斯特还给毛泽东主席回电,感谢中共中央的祝贺。1958年12月19日,福斯特再次致信毛泽东,向毛泽东提供一些关于美国形势的信息,同时表达他对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共的钦佩态度。对此,毛泽东在1959年1月17日给福斯特的回信中写道:“十分感谢您1958年12月19日的来信。从您的充满热情的来信中,使我看到了伟大的美国共产党的灵魂……美国共产党虽然暂时还处于不大顺利的地位,但是你们的斗争是很有意义的,将来一定会结出丰硕的果实……如果您有可能的话,我热诚地欢迎您到中国来医疗和休养。”①威廉·泽·福斯特:《福斯特同志给毛泽东同志的信》,《人民日报》,1959年2月2日。从两党领导人的书信往来中,我们可以看出两党是相互敬佩、相互支持的兄弟党。
(三)中共对美共的资金援助
据苏联解体后的解密档案揭示,在罗马尼亚工会理事会的掩护下,苏联于1950年成立了一个专门援助世界各国共产党的组织——国际工会援助左翼工人基金组织,其援助基金由苏联、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来提供。这个组织成立后到1989年解散前,一共给73个共产党工人党提供过资金援助,其中包括美共。1958年该组织第一次给美共拨款21万美元, 1959年该组织给美共25万美元另加5万美元的出版费,1962年给美共47.5万美元。②See:Harvey Klehr,John Earl Haynes,KyrillM.Anderson:The Soviet World of American Communis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p.148.这些援助中就含有中国提供的资金。1963年,中共认为“苏共已经把国际援助基金变成了其推行错误路线的工具,变成苏共领导用来进行宗派活动的基金。依据这个党或那个党是否追随苏共的错误路线和是否服从苏共的指挥,来决定援助谁和援助多少”。③阎明复:《1963年7月中苏两党会谈补记(一)》,《中共党史资料》2008年第2期。在这种情况下,中共于1963年就不再为此项国际援助基金提供资金支持。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与美共的友好关系之所以能进一步发展,与苏共是有直接关系的。当时两党与苏共的关系都非常好,都将彼此看做是有共同理想的革命伙伴,是兄弟党。在这种背景下,两党才会形成亲密无间的关系。
美共与中共两党关系由热变冷的转折始于1960年的布加勒斯特会议。布加勒斯特会议是苏共精心策划的并动员包括美共在内的其他国家共产党工人党代表围攻中共的一次会议。当年参会的美共代表是后来的美共主席伊丽莎白·葛莱·弗林。会上,弗林在和平问题上指名批评中共。她说:“如果把这里(指中共出版的两本书:《列宁主义万岁》、《〈人民日报〉关于国际政策的社论选辑》——笔者注)所报道的中国立场应用到我们国家的话,那就不会有什么和平运动了。”④《美国共产党反华言论》,世界知识出版社,1965年, 第45页。同年,81个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在莫斯科举行会议,也是由弗林代表美共出席,并在会上再次同苏共保持一致立场。此后,在中苏论战中,美共就一直站在苏共一边尖锐批评中共,由此,两党的关系逐渐变坏,美共在国际问题上不再与中共保持一致立场,也不再发表声援中共的文章。
尽管从布加勒斯特会议开始就受到美共的影射或指名批评,但中共对美共一直比较宽容大度,在1963年之前非但没有公开回击过美共,相反在美共遭受国内政府严重迫害(宣布美共非法、要求党员登记、禁止党员出国、征收高额税款)时,仍然对美共进行声势浩大的声援,抨击美国政府对美共做了“可耻的裁决”⑤《可耻的裁决》,《人民日报》1961年6月17日。。1962年1月,中国各地各界民众相继举行盛大集会支持美共斗争,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刘长胜在一次声援集会上指出:“目前美国共产党的处境是困难的,斗争是艰巨的,但是他们的斗争是正义的,他们并不孤立。美国的工人阶级和人民支持他们,中国的工人阶级和六亿五千万人民支持他们,全世界的工人阶级和进步人类都支持他们。”①《刘长胜在声援美国共产党反迫害斗争的集会上说共产主义运动一定会在美国取得胜利》,《人民日报》1962年1月16日。
那么,为什么中共对美共的指责非但不反击而且还一直声援他们呢?原因在于中共当时还是希望同苏共和其他国家的共产党有缓和关系的余地。毛泽东曾在1961年的中共八届九中全会上说:“我们现在在党内要讲团结,在国际上跟苏联要讲团结,跟社会主义国家要讲团结,跟兄弟党要讲团结。在81国共产党工人党代表会议上骂过我们的党,我们也要同他们讲团结。我们应该有耐心等待他们的觉悟。”②阎明复:《1960赫鲁晓夫为毛泽东祝寿前后》,《百年潮》2010年第2期。1962年在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再次强调要尽量团结苏共和其他国家共产党,避免党际关系破裂。③参见阎明复、朱瑞真《随周恩来出席苏共二十二大》(《中共党史资料》2007年第1期)。正是因为要耐心等待美共的“觉悟”,尽量避免同美共等兄弟党关系破裂,中共才一直对其进行声援并对其批评不予反击。也正因为如此,中美两党的关系在1963年之前没有破裂,两党仍互致贺电,如1961年,美共电贺中共成立40周年,1962年电贺新中国成立13周年。1961 年,美共两位重要领导人丹尼斯、福斯特相继逝世,中共也都发唁电表示慰问。
1963年1月9日,美共发表《古巴危机与争取世界和平的斗争》的声明,对中共进行公开批评。这篇声明是中美两党关系恶化的标志。“声明说: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是‘导致热核战争的政策’;‘我们的中国同志这种假左派的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路线,同最富有冒险性的美帝国主义者的路线是吻合的,并且使后者得到了鼓励。’”④《评美国共产党声明》,《人民日报》1963年3月8日。3月8日,中共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评美国共产党声明》一文,毫不留情地对美共展开反击,指出:“你们把坚决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中国同志叫做‘假左派’,我们要问,你们心目中的真左派又是什么呢?是不是拿别国的主权去同美帝国主义做政治买卖,就叫做真左派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假左派,真右派。”⑤《评美国共产党声明》,《人民日报》1963年3月8日。此后,美共连续在其党报党刊上撰文抨击中共。中共为了表明美共的批评是信口开河、造谣诬蔑,于是选取了美共批评中共的15篇文章汇编成书,书名为《美国共产党反华言论》,并翻译成中文出版,力图使国内民众从原来声援美共的阶级情感中走出来,认识到美共现在已经变为“修正主义”。两党关系恶化后,尽管两党没有于1963年当年中断来往,但是此后的联系非常少。1964年中美两党互相联系一次:9月6日中共中央发唁电对美共主席弗林的病逝表示哀悼;9 月29日美共总书记霍尔致电祝贺新中国成立15周年,10月4日《人民日报》全文播发了霍尔的贺电。从1964年11月起,两党中断联系。
联系虽然中断了,但是两党相互攻讦并没有停止。美共党刊《政治事务》月刊在1964年11月号上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以保卫马克思列宁主义为名,实际上走上了直接违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路”。⑥《美国共产党反华言论》,世界知识出版社,1965 年,第140页。1966年,美共主席霍尔在该党十八大上强调要“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而当年的中共是非常反对“和平过渡”思想,霍尔的讲话也就影射批评了中共。“70年代,美共仍在有关中美关系、中日关系、中越关系等问题上,一再指责中国。”⑦钟清清主编《各国共产党总览》,当代世界出版社, 2000年,第585页。1979年,中国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访美前夕,美共在《纽约时报》花9000美元的高额广告费,以一封美共总书记霍尔写给中共中央委员会的公开信的形式,尖锐批评邓小平访美。美共这封广告信占据了《纽约时报》的《一周回顾》栏目的约半个版面,公开指责中国领导人“勾结并‘美化’帝国主义”⑧参见《美共在〈纽约时报〉登广告攻击邓副总理访美》(《参考消息》1979年1月31日)。。针对美共的批评,中共也不示弱,在报刊上报道美共活动的时候,标题中就冠有“美修”的字样,如“美修要参加美总统竞选”①《美修要参加美总统竞选》,《参考消息》1968年5 月10日。、“美修‘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收场”②《美修“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收场》,《参考消息》1969年5月7日。、“美修头目霍尔和温斯顿攻击尼克松访华”③《美修头目霍尔和温斯顿攻击尼克松访华》,《参考消息》1972年2月22日。。
中共将美共看做“修正主义”之后,转而加强了同美国另外两支共产党——美国革命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马列)——的联系。1968 年,美国一些青年学生在加利福尼亚州建立“湾区革命联盟”(BARU)。1971年3月,该组织改称“革命联盟”(RU),主要领导人是莱贝尔·伯格曼(Leibel Bergman)、鲍伯·阿瓦基安(Bob Avakian)、巴里·格林伯格(Barry Greenberg)。1975年9月,“革命联盟”改称“革命共产党”(RCP),阿瓦基安任主席至今。该党在“革命联盟”时期就对中共非常友好,赞扬毛泽东思想是“运用于当代反帝、反修斗争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认为“文化大革命”“进一步巩固了中国无产阶级专政,揭露和击败了修正主义分子复辟资本主义的叛卖企图”。1971年9月和1973年11月,革命联盟的主要负责人率团访华。革命联盟改称革命共产党之后,与中共关系更加亲密。1975年,美革共电贺新中国成立26周年,同时在国际问题上同中共保持立场一致,认为苏联是“全世界工人阶级和被压迫人民的大敌”。1976年中共粉碎“四人帮”,美革共表示反对,认为中共的领导人已经变成“修正主义”和“走资派”,随后两党关系逐渐恶化。1978年新中国国庆时,美革共没再发来贺电,自此两党关系中断。就在中共同美革共关系恶化期间,中共同美国的另一支共产党——美国共产党(马列)关系逐渐升温。1977年6月美国共产党(马克思列宁主义)成立,其前身是1972年成立的十月同盟(马列),党主席是迈克尔·肯尼思·克朗斯基(M ichael Kenneth Klonsky)。该党在其十月同盟(马列)期间就同中共关系友好,赞同中共对国际形势的分析,认为毛泽东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是对“马列主义世界宝库的重大贡献”,赞扬华国锋是“当之无愧的接班人”,支持中共粉碎“四人帮”的斗争。批评美共是“修正主义”,是“帝国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的代理人”。1972年至1980年,该党率团七次访华,其间受到中共的热情接待,华国锋、邓小平都曾会见过其代表团。1982年,美共(马列)解散,中共与之关系也自然中断。
从六七十年代中共和美共的关系来看,60年代两党关系是随着中苏论战的节奏变化的: 1960年中苏两党拉开论战序幕,美共开始影射批评中共,两党关系由热变冷;1962年到1963年的第一轮中苏论战中,美共成为苏共攻击中共的炮手,发表了公开指责中共的声明,中美两党关系恶化,中共开始反击美共;1964年11月中苏论战结束,中美两党也再无来往,进入冰封时期。70年代,两党互不来往,并互相指责对方为“修正主义”。在这种情况下,美共仍然依附于将中共也看做是“修正主义”的苏共,并再次丧失独立自主处理党内事务和独立探索美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时机。而中共受中苏论战的影响,党内极左思潮逐渐占据上风,导致中共同美国的极左党派进行交往并关系密切。从两党这一时期的关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对于一个政党而言,独立自主地处理党内事务和时刻保持正确的理论方向都是难能可贵的。
1982年,苏共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在塔什干发表讲话,向中方发出了改善关系的信号。受中苏两党关系微妙变化的影响,美共与中共的关系也渐趋缓和。1982年以后,美共对中共的指责减少,并逐步停止。中共在80年代里也不再称美共是“美修”,在报刊媒体上报道美共的消息也很少。以《参考消息》为例,从1980年至1988年的8年时间里,《参考消息》中含“美共”字样标题的新闻共有5篇。而且,在报道美共党内消息的时候,中共只是报道而不加以评论。1987年初,美共表示愿意同中共改善关系。1988年6月,美共总书记霍尔率美共代表团抵京访问。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胡启立会见了美共代表团,并指出:“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中国共产党同美国共产党的关系中断了20多年。通过霍尔总书记这次访华,两党恢复了关系,我们感到非常高兴。”霍尔说,这次访问是非常有意义的。虽然时间很短,但了解到很多中国的情况。①《胡启立会见美国共产党代表团指出两党恢复关系有助于中美人民相互了解》,《人民日报》1988年6 月23日。美共的这次访问是破冰之旅,标志着两党关系正常化。
两党关系正常化后,除了在双方重要活动时互发函电外,美共还曾三次派团来华访问。第一次是在1989年11月6日,以美共政治局委员路易斯·迪斯金为团长。美共的这次来访是受中联部邀请,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访问,主要是了解中国建设和改革情况。11月10 日,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宋任穷会见了美共代表团。宋任穷指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不会忘记美国共产党曾经积极支持和声援中共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国共产党刚刚召开了第十三届五中全会。美国客人在这个时刻来访,本身就说明美国共产党对中国共产党的支持。②周慈朴:《宋任穷会见美共代表团》,《人民日报》1989年11月11日。第二次是2002年3月,以美共主席萨姆·韦伯(Sam Webb)为团长。3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李铁映会见了该团。第三次是2006年11月30日至12月8日,以美共主席萨姆·韦伯为团长,代表团成员还包括美共的执行副主席贾维斯·泰纳(Jarvis Tyner)、国际部书记帕米拉·塞弗(Pamella Saffer)、劳工书记斯考特·马歇尔(ScottMarshall)。美共的这次访问也是受中联部的邀请,来华后中国妇联、中国工会的领导人会见了代表团。代表团还参观了美国沃尔玛在华公司的工会并与工会代表合影留念。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共中央编译局还邀请美共经济委员会委员瓦迪·哈拉比作报告。2010年5月美共召开二十九大时,中联部发贺电,指出:“中共非常重视同美共的友好关系。在两党关系方面,中共将继续加强同美共的交流,加深相互理解,为促进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做出积极贡献。”③International Greetings:Communist Party of China,http://www.cpusa.org/international-greetings-communistparty-of-china/(2010-6-23)可见,今后重视美共并加强与其交流是中共对美共的态度。
从两党20世纪80年代至今的交往来看,美共能客观看待中共,对其领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表示肯定;中共对待美共则如对待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一样,本着“独立自主、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的党际交往四原则进行正常交往,这也标志着两党在处理党际关系上的日渐成熟。
纵观美共与中共至今近90年的交往历史,其间的悲欢离合都离不开苏共的影响,两党关系的亲疏也是20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潮起潮落的一个缩影。
20世纪上半叶,苏共一直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和领导者,各国共产党都不同程度地受其帮助并接受其领导,国际共运也高潮迭起。当年,美共与中共就是在苏共的影响或帮助下成立,成立之后都接受苏共领导,苏共自然就成为中美两党交往的桥梁。在苏共这个“中间人”和“大家长”的作用下,中共和美共互相支援,关系亲密。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社会主义阵营开始逐渐走向分裂。在分裂的过程中,美共紧跟苏共,中共则逐渐成为与苏共相抗衡的另一个“世界革命中心”,国际共运的大潮逐渐回落。在那段目眩神迷的岁月里,美共与中共也因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1991年苏联解体,国际共运遭受重创陷入低谷。美共不再受苏共操控,开始独立自主处理党际关系,在这种背景下,美共与中共关系走向正常化。从两党90年的悲欢离合中,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启示:
一是共产党在自身发展过程中,保持独立自主是至关重要的。当年,美共如果不是一直追随苏共,即使失去“莫斯科的黄金”也有可能对美国社会主义发展有新探索、在扩大自身影响方面有新成就。对中共而言,当年照抄照搬苏联模式的弊端短期内难以彻底消除,至今仍有一些方面需要改进。现在,对都已实现独立自主的美共与中共而言,在社会主义问题上逐渐形成一个共识:根据各自国情,走具有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路。
二是国际共运不能“中心化”,社会主义也不能只有一种模式。20世纪国际共运曾有两个“世界革命中心”:苏共与中共。苏共操控其他共产党,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推行“苏联模式”,最终的结果是社会主义阵营分裂、自身丧失执政党地位。中共在60年代后也帮助了一批新成立的马列主义共产党①参见高放《当前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三大热点问题》(《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受当时中苏论战的影响,中共对社会主义的认识越来越极端化,导致极左思潮在党内占了上风,最终酿成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悲剧。可见,“中心化”的国际共运必将分裂,“统一化”的社会主义模式必将解体。这也正如邓小平同志所说:“离开自己国家的实际谈马克思主义,没有意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没有中心,不可能有中心。我们也不赞成搞什么‘大家庭’,独立自主才真正体现了马克思主义。”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91页。如今,国际共运正朝着多元化的方向转变,不但各社会主义国家倡导各具特色的社会主义,而且许多国家中的共产党也正在多党化、多元化。可预见的是,多元化、多党化将成为国际共运的新趋势。
(本文作者 苏州科技学院教育公共管理学院讲师 苏州 215009)
(责任编辑 占善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