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柱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政党是现代政治生活得以展开的核心要素,政党的舞台在国家,但政党的根基在社会。社会的多元是政党得以产生的前提,换言之,政党存在体现的是社会的多元,所以,任何政党都有自己的社会属性,并且要巩固自己的社会基础。在我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明确和巩固民主党派的社会属性与社会基础,有利于我国多党合作制度的健康持续发展,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团结。2009年 12月 12日,浙江省社会主义学院参政党建设研究中心与中国统一战线理论研究会统战基础理论上海研究基地联合举行了专题研讨沙龙,参加会议的有来自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中国人民大学、浙江大学、复旦大学、浙江省委党校和上海市社会科学院等单位的专家学者。与会专家紧紧围绕“多党合作与社会团结——民主党派的社会属性与社会基础”这一主题,从政治学、社会学、法学、哲学等多个学科,从宏观、中观、微观等多个层面,从国家、社会、政党等多个切入点,从提炼与总结、批判与反思、比较与借鉴等多个纬度,进行了深入研讨。现将专家观点及我们自己对这一问题的一些思考,综述如下:
有专家认为,民主党派跟社会历史上就有天然的联系,而参政党的政治地位为它深入社会、组织社会提供了可能空间。与会者充分肯定了从政党的社会属性和社会基础的角度思考和研究我国民主党派的自身建设和作用发挥的价值和意义。
第一,从研究现状看,关于政党的属性和功能,可以说是众说纷纭,但还是有一些基本的共识的,如政党是国家与社会之间的中介体;政党的舞台在国家,但政党的根基在社会;政党是社会的“部分”等等。从这些基本的判断出发,我们可以找到理解政党属性和功能的两个基本切入点:一是从政党与国家关系的角度研究政党的政治属性和政治功能;二是从政党与社会关系的角度研究政党的社会属性和社会功能。从现有研究成果来看,我们对民主党派属性和功能的研究,更多地偏重于对其政治属性和政治功能的研究,即更多关注民主党派如何进入国家政治体系以及如何影响国家政治过程,而相对忽视了对民主党派社会属性和社会功能的研究,即民主党派如何扎根社会,如何从社会汲取力量以及如何对社会产生影响。
第二,从实践层面看,有专家指出,原来的政治体系中民主党派的主要功能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参与国家政治过程,主要职能是参政议政和民主监督。而有效的监督制度必须建构在监督者和被监督者竞争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监督制度就容易流于形式。从实际情况来看,由于民主党派和共产党现实利益的日益同构,由于缺少有效的制度保障,因此,党际监督的效应往往流于表面、趋于弱化,余下来就主要是参政议政了。民主党派通过参政议政所发挥的作用,有点类似于现代智库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民主党派又不具备现代智库的很多优势和条件,这样,民主党派在政治过程中的影响力就受到了诸多的限制。在这样一种现状之下,挖掘民主党派的社会属性,开发民主党派的社会功能,将执政党与参政党之间的合作从政治领域拓展到社会领域,不仅可以拓展民主党派发挥功能的领域,而且通过其社会属性的展现和社会功能的发挥,也许可以完善民主党派的政党属性,扩大民主党派的社会基础,进而反过来推动民主党派在国家政治领域的属性和功能得到更好展现和发挥的可能路径。
我国各民主党派自产生以来,随着社会结构的不断变化,其社会属性和社会基础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实践证明,民主党派有没有活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是否能根据社会结构的变化不断调适自己,是否能将自己的根基深深扎根于社会的土壤之中。有专家指出,民主党派是在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的过程中产生的,它当时的社会基础介于工农和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之间,主要代表的是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利益。也就是说,因为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需要诉求、表达和参与政治,所以,就产生了民主党派,这时候的民主党派应该说有很明确的社会基础。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作为阶级被消灭了,这部分人被改造成了社会主义劳动者,这时候民主党派的社会基础就“虚”了,社会根基就没有了,民主党派的存在就由社会的需求转变成为政治的安排。有专家认为,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结构日益分化,新阶层大量产生,他们需要政治表达,如果这些政治表达不能通过现有的体制性渠道得以传递,在一定的时候就会有走向组建新政党的可能性。中国共产党正是因为意识到了新阶层的政治需求,所以,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指导下,允许部分新的社会阶层成员加入中国共产党,进而将新的社会阶层成员的政治诉求由党外表达转变为党内表达,以整合新的社会阶层,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对民主党派的发展而言,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即民主党派通过与新的社会阶层对接,既可以使民主党派重新拥有自身的社会根基,又可以引导新的社会阶层进行有序的政治参与,替其代言,维护其合法权益,避免其组建新的政党。但实际上,民主党派未能实现与新的社会阶层的有效对接,这使得民主党派在利益代表方面存在着严重的趋同化现象,一是与中国共产党趋同,二是各民主党派之间趋同,民主党派自身社会基础虚化的现实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变。
有专家概括指出,从政党社会属性和社会基础的角度观察,当今中国民主党派产生了两个脱离:一是与社会大众的脱离;二是与自身所代表的特定阶层和群体的脱离。这两个脱离使得民主党派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在中国政治生活中,同时也使得民主党派与中国共产党的合作主要是体制性合作,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性合作与社会性合作。政治性合作与民主党派的主体性密切相关,它要求民主党派有相对的自主性,其参政能力可以与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能力相匹配、相适应,从而与中国共产党形成协商结构,参与整个政治过程。社会性合作则是民主党派与中国共产党在社会领域共同使力,共同培育社会、整合社会。民主党派跟共产党的合作从体制性合作转变成为政治性合作与社会性合作,既取决于中国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的发展,也取决于民主党派自身的作为。如果各民主党派完全等待体制的安排,其发展的空间将会越来越小。有专家尖锐地指出,民主党派在慢慢地劣质化,其效能在下降,代表性在下降,甚至有特权倾向。
针对当前民主党派社会属性和社会基础方面存在的问题和困境,与会专家从对策建议的角度提出了不少具有启发性的观点:
第一,与简单地增加和扩大民主党派的数量和规模相比,改善民主党派成长的政治生态更为重要。一个国家的政党数量和政党规模,实际上反映的是这个国家政治资源的分布和配置问题。有专家指出,党派成员数量可以有两种统计方法,一种基于组织认同;一种基于心理认同。组织认同是固定的、有限的,心理认同则是动态的、无限的。从组织上看,八个民主党派加起来只有 78万成员,但如果真正把民主党派的功能发挥好了,其所产生的效应和创造的认同将不再仅仅局限在这 78万人。因此,问题的关键不是简单增加和扩大民主党派的数量和规模,而是要认真思考和探索在现有政治条件的限制下,民主党派能做哪些事情,以及如何将这些能做的事情做得更好。对此,有专家认为,关键还是要改善民主党派成长的政治生态。如果政治生态不发展,民主党派的存在依然是作为体制性安排的话,那么,即使它增加了数量、扩大了规模,仍然无法改善政党的关系结构,仍然无法巩固政治整合与社会团结。改善政治生态的关键,说到底就是要发展民主,在推进民主的过程中,通过民主党派的成长来平衡社会生态变迁所引发的张力,包容社会结构分化所带来的差异性,使成长起来的民主党派充分发挥其在推进社会整合、实现社会团结方面的特殊功能。
第二,要善于运用网络组织的形式和力量拓展民主党派发挥作用的空间。有专家指出,现代社会组织的一个重要发展趋势是从传统的有形组织走向网络组织。有形组织对应着工业社会,网络组织对应着信息社会。中国共产党通过自上而下的组织体系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而这对民主党派而言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民主党派完全可以通过虚拟组织、网络组织的方式来延伸自己的触角。实际上,在信息社会里,个人的影响力借助于网络组织可以放大到无限大。因此,对民主党派来说,有多少人数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能否运用现代社会的组织形态来拓展自己。
第三,民主党派要有利益代表的竞争意识。民主党派与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政权层面不存在竞争关系,并不表示它们在利益代表层面不可以竞争。实际上,利益代表是可以竞争的,民主党派代表性问题的关键,不是被要求代表谁的利益或者自我宣称代表谁的利益,而是其利益代表的实际绩效如何。关于民主党派的利益代表性问题,不少与会者都谈了自己的看法:有的说共产党已经代表了的利益,民主党派就不能再代表了;有的说共产党给每个民主党派所联系和代表的界别和群体划了一个界限;有的说民主党派发展成员出现了趋同化现象等等。针对这些观点,有专家认为,所有这些现象和观点,都没有什么矛盾,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归根到底,利益代表是要竞争的。不是说执政党宣布自己代表了全民利益就真的代表了,也不是说安排了某个政党代表某些特定群体的利益就真的代表了,关键还是要看实际的作为以及民众的认同程度。因此,民主党派在利益代表的过程中,要树立一定的竞争意识,要建立健全相应的机制和制度平台,当好特定阶层和群体的“利益代言人”。从理论上讲,在利益代表方面,中国共产党是“统合型”代表 (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而民主党派是“分工型”代表 (每个党派都代表了部分社会阶层和群体的利益)。就一般而言,分工的效率要大于统合的效益。问题在于,从历史上看,民主党派在深入群众、动员社会、表达利益等方面并没有积累下什么经验,而从现实来看,民主党派内部对于利益代表问题还有较多的顾虑,担心一谈“利益代表”,就会沦为“利益集团”。因此,一是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二是要提高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的能力。
第四,民主党派要敢于当诤友,善于当诤友。有专家认为,民主党派的生命力不全在于共产党给了你多少,而在于你自己做了多少,人民又认可你多少。应该说,中国共产党为民主党派成长和发挥作用所创设的制度空间和所提供的条件还是比较多的,关键在于民主党派自己做了什么、做得如何。现在的问题是,民主党派缺少逆向思维、发散性思维和换位思维,更多的是一种趋同思维。在趋同思维之下,民主党派很难做到如邓小平所说的“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自然也就无法提供一种单靠中共党员所不容易提供的监督,无法发现执政党和政府工作中一些他们自己不容易发现的错误和缺点。面对变化的社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方法、看问题的视角也在发生变化,这对民主党派的能力提出了更好的要求。民主党派的参政议政和民主监督,不能政府化,不能陷入具体的琐事,而应该具有超前意识、宏观意识,要有警世之言、醒世之言,这样才是诤友。
第五,中国共产党应从战略高度认识和处理与民主党派之间的关系。有专家指出,今天考虑一个国家的政治发展,必须考虑国家的生存状态以及它所面临的国际国内压力,因为一个国家的政治建设是与它的生存状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对此,有专家认为,社会在变化,共产党也在变化,这种变化既体现在其看待问题的方式上,也体现在其领导和治理国家的方式上。比如说,中国共产党提出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局,这实际上已经完全不同于在传统思维模式下看问题,最主要的是想问题的参照系完全不一样了。考虑到国际国内两个大局的背景,中国共产党将会意识到,它所需要的是一个更加具有参政能力的、或者说能更加有效地发挥治理作用的、或者说能更加对中国社会发展发挥积极功能的参政党。有专家认为,在对西方政党制度保持高度警惕性的同时,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也要认真总结和吸取前苏联一党专政留给我们的惨痛教训,自觉接受民主党派的民主监督。有专家指出,中国共产党与民主党派有三重关系:在国家政治关系中,中国共产党是领导党,民主党派应该心悦诚服地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政权结构关系上,中国共产党与民主党派是执政与参政的关系;从法律关系上看,中国共产党与民主党派是平等关系,民主党派在依法参政过程中具有相对独立性,可以独立开展政党活动。不少专家认为,在我国现有政党制度格局中,中国共产党是主导方,多党合作、党际监督的实际成效和发展前景如何,主要取决于中国共产党的态度、认识和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