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吉同
多少天过去了,成都市金牛区天回镇女企业家唐福珍自焚的消息,还是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那天,她站在自家三层小楼的顶层房沿。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暴力拆迁者,她用一弱女子的身躯,和这庞大的队伍“对峙”着。然而,她太孤单了,太寡不敌众了。不多久,对方便“锯开三楼防盗门,头戴钢盔,手持棍棒,冲上三楼楼顶,见人就打,唐家老小十几口都躲在三楼平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吼叫声、打斗声、妇女孩子的哭叫声混成一片”。此时,只见一团火起,唐女士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滚动的火球。挖掘机将她的楼夷为平地,而与之一同结束的,还有她的人生。
那天我从网上读到这条消息时,室外正大雪飘飘。然而,大雪并不冷,而这条消息却使人冷得如进冰窟,浸入骨髓,让人瑟瑟发抖。那是一种绝望的冷。作为企业家,她还给当地带来了税源,提供了一百多人的就业机会。而她却无奈自焚,而后还被定为“暴力抗法”。她楼顶那面飘扬的国旗保护不了她,共和国的宪法保护不了她。被称为”娘家”的工会、妇联更保护不了她,岂止保护不了,说不准他们与“进攻”的一方还出奇地“团结一致”。她没有地方去说理,她没有平台去博弈,她和万万千千的“子民”一样,无力维护自己的权利。
自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一种至痛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告别爹娘,告别丈夫,告别儿女,告别这个世界;意味着亲手摧毁掉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和未来;意味着亲手将自己的事业埋葬,什么挣钱,什么发展,什么人生,一切都不要了。自焚需要有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刚烈的秉性,一般人通常情况下,哪会有如此的决绝?不是走投无路,不是万念俱灭,不是欺人太甚,不是将人逼到死路上,不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谁会去走此绝途?唐女士是用自焚恳请苍天睁眼。金牛区和回天镇或许还有很多“理由”,但把一个年仅四十七岁的女性逼到这个程度,它的所谓理由是些什么也就无人想知了。
我从电视上看到过不少救灾救人的场面,更听到高官一次又一次的“救人宣言”:“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生命;只要还有1%的希望,就要做100%的努力。”一条生命的背后,往往是巨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的付出。为了救人,有时救人者又献出了生命。每每看到这些,常常感动得我热泪盈眶。然而今天,为什么要逼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去自焚呢?生命的重量还分场合?分此一时、彼一时?是不是“听政府的话”时百姓的生命就珍贵,而“不听话”时就贱如蝼蚁?
离金牛区天回镇不远有个地方叫“杜甫草堂”。草堂的“主人”一生穷困潦倒但仍忧国忧民,用诗章记录下了一幕幕人间凄苦的惨剧。“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他是感叹官吏如虎;“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他是痛斥当权者不把人当人看。假如老人家看到今天这一幕,他会说些什么呢?诗显得太无力了,或许他会冲天狂啸:“一千多年了,为啥还是这样的不长进!”
【原载2009年12月11日《杂文
报》】
插圖 / 无路可走 / 盖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