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溪
上期回顾:扣扣在知道了王家一就是自己的哥哥这个事实后。准备向一直与其通信的索拉倾吐这个秘密,而乔蔓那边,也如同扣扣一样,有了情绪起伏和回忆的牵扯。
秘密这种东西,在人与人之间从来就不存在着被保守的可能性。只是,如果你手中同样握着他人的秘密,那你可以尝试着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也就是说,当秘密处于一种相互交换的状态,它才相对安全些。
然而扣扣身边没有人给予过她那么重大的秘密,所以当扣扣攥着这个刚刚揭晓的谜底,也算是她生活中最大的秘密时,她有些手足无措了,究竟该与谁说呢?它太重大了,重大到根本无法与闺中好友的“她暗恋着谁”“她因为谁喜欢紫色而买了一整季的紫色系衣服”,或者是“虽然他有女朋友但依然不避讳向别的女生示好”这样的秘密相抗衡。“王家一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但是生长在乔蔓家”这个秘密,属于一整个家庭,应该说甚至是两个家庭的秘密,与青春期的少女情怀下产生的一时的秘密,有极大的区别。所以扣扣还是放弃了与身边的人分担它的想法,但不排除从未谋面的索拉。想到索拉,扣扣毫不犹豫地摊开了信纸,准备给她写信。
这封信写了整整一个晚上,其间听到妈妈回来的声响,听到父母的交谈,扣扣既没有停下笔来,也没有出去和他们交流,她只是把台灯拧到最暗的那一档,哪怕妈妈来敲门也没吱声,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儿。笔在白纸上不停地写着,台灯投下暗暗的光,字的影子像一只只爬行着的小虫子。扣扣不去面对爸妈,并不是不愿面对,而是不知如何面对。
何必为难父母把那个在扣扣和王家一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不愿意讲明白的事情,愣是要在这一刻讲明白呢!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也可能是父母对孩子大大的宠爱与保护。
最后,扣扣却没有将那封写了整晚的讲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的信寄给索拉。在清晨上学的路上,朝墨绿色的邮筒投出的信,其实只有短短几行。“索拉!
见信好!
你有哥哥吗?如果有的话,是什么样的呢?你想过有过哥哥又失,去的感觉吗?我想要一个哥哥,一直在我身边的哥哥,很想很想,特别是此刻。
KK”
在学校,扣扣最关注的人就是乔蔓了。
乔蔓上课要抄两份笔记,课间总有人去向乔蔓打听王家一的病情。还有就是自打王家一住院后,乔蔓再也不上下午最后一节的晚课了,老师同学没有谁不知道她是去照顾王家一。
这时,扣扣的“处境”比较尴尬。她既不是那些知道王家一是乔蔓的哥哥的老师,也不是以为乔蔓和王家一是在谈恋爱的同学,她夹在两者之间,又比两者都了解得更多。扣扣讨厌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更讨厌自己明明知道了一些事实还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
人在杂乱的情绪下。总得给心情一个出口。于是,在大家推推搡搡、说说笑笑地跟着乔蔓去医院看王家一的某个下午,扣扣就像个被惹急了的在角落躲藏不下去的小狮子一样,冲在了一群人的前面,拦住了与众人谈笑风生的乔蔓,毫无铺垫地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照顾王家一呢?”不等乔蔓回答,便有人抢白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一对儿呗。”
“是你喜欢王家一吧?所以才不承认是哥哥什么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扣扣丝毫不理身边同学把乔蔓和王家一的关系归类为“青春期的爱恋”,而是横冲直撞地向乔蔓发问,扣扣只要乔蔓一个人明白,真相只要被别人知道一点,你就不要有任何再隐藏它的私心了,那是藏不住的。在人们一次次的猜测和假想之后,真相最终会以最初的样子和最复杂的方式浮出水面。
只是扣扣没有料到自己的感情底气并不强大。她本来想质疑乔蔓,在同学面前揭开乔蔓和王家一是兄妹这层关系的念想,却在话说到一半时心虚地吞了回去。那脱口而出的话若说完全了应该是这样的: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想承认他是我哥哥吗?但扣扣底气不足。没有力气让这句话说完整。她对王家一确实是自己的哥哥。但为什么全家人在她小时候没有把贝贝留在这个家的这一事实感到非常心虚。所以,现在,无论扣扣有多么理直气壮地想说出和王家一的关系,但总感觉不如乔蔓的存在有力。
同学们没有理会扣扣说的话。在一个同学抱怨了一句“快走吧”之后,大家的脚步并没有停留。
意外的是,乔蔓冲着扣扣问了一句:“你要一起去么?我是说如果你也关心王家一的话。”
“当然!”扣扣当仁不让地说。实话说,这一刻,扣扣已经盘算好了所有的事情。是的,当一个人感觉她掌握一件事情的真相时,她会显得比别人底气足。此刻,扣扣底气十足的筹码就是。她知道了王家一就是她的贝贝哥,而乔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大家走到校门口时,生活委员叫住了扣扣,随手递给她一封信。在随着人群去探望王家一的路上,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在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甚至走在前往医院的小路上,扣扣把信读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每读一遍,都会抬起头看乔蔓一遍;每看一遍,就觉得乔蔓幸运一点;每看一遍,就觉得自己更想要回贝贝哥多一点。而扣扣看乔蔓的每一次,恰巧乔蔓也在看她。
信是来自索拉的,这次的回信快了许多。
“K.K你好,我盯着你给我的信上的几行字看了许久,脑袋里把相关的事情串联了一遍,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希望你不会感觉太乏味,就当看电影好了。怎么说呢,因为我是那种对與自己无关的事情无法投入一点点精力去了解的人,但既然你问了我,或许是你想知道我的生活吧,请让我说给你听。
当然啦,我有个哥哥,但似乎从小我就比哥哥厉害。比如说,在很小的时候,我和哥哥一起在家属院里和小朋友们玩,别人家都是小女孩儿被小男孩儿欺负,但我们家就不是,很少有小朋友或者是带着小朋友的家长来告哥哥的状,相反经常有人来告我的状。通常都是我欺负了别人,然后哥哥一个劲儿为我说好话,调节气氛。等我们长大了些,哥哥会自作主张地做些事情,比如说他很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几乎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吧,看一个他喜欢的叔叔和姨姨,哥哥会在放学后一言不发地快走,把我甩在身后,然后走将近十公里的路去看望他们,却不会因此违反妈妈定下的八点之前必须回家的规定。我问过哥哥他是怎么去的,那时候是小学低年级,我们都还没有零花钱,哥哥就说是走着去走着回的。我就骂哥哥笨啊。我说,他去了姨姨家不就可以向他们要钱坐公交车回来了吗?哥哥说,那样不好,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其实那时候我就认定,哥哥的这股拗劲儿,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哥哥还是闷闷的性格,学习不拔尖,但却绝对努力,他是那种数学很差却可以逼着自己每天做十页算术题的人,也是那种在我抱着西瓜啃的时候,他可以目不转睛地背英语
单词,把刚学的新单词背无数遍的学生。身边的人一直教育我要像哥哥一样用功,不然升学考时来自同一个家庭的两个孩子成绩对比太强烈的话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我凭着舞蹈生的特长顺利地升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而哥哥却因为语文单科分数很低,连那所学校的分数线都没达到。全家人都特别纳闷为什么语文成绩一直远远好过数学和英语的哥哥却在升学考试时栽到了语文分数上,哥哥也不说原因。直到我们上了初中之后的第一个教师节回小学看望老师时,当年我们的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埋怨哥哥说,他居然敢连占分达百分之六十的作文也不写,总分当然很低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哥哥是因为没有写作文才考砸了语文,而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们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
而我更清楚地记得的,是小升初的那年,哥哥的分数没有达到市里最好的初中录取分数线,当时没有关系可托的爸妈每人拿着一瓶矿泉水,妈妈装了一个文件袋的哥哥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在那所中学的校长室门口一等就是一个下午。直到最后校长出来,爸妈说服她以借读生的名义收下哥哥才罢休,所以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无法理解并且无法原谅小学毕业考试时哥哥空下的那篇題为‘我的妈妈的作文,我的妈妈,我们的妈妈对他那么好,哥哥却空下了它。这是迄今为止,我认为的哥哥做过的最不懂事、也最讨厌的一件事情了。”
信到这里就算完了,索拉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留名字和日期,更像一封匆匆而就的信,又像一篇回忆文章,自顾自地讲述着自己家的事情。能看出这是封信的,除了开头的寒暄。就是信脚的那个PS,索拉写道:
你问我如果失去哥哥的话会怎么样,我想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哥哥的日子,更不想有这样的一天。KK。相信我,有哥哥是件最好最好的事情了。
索拉的每一封信都像一剂强心针一样。一遍遍地看这封信,扣扣越发觉得索拉与自己颇为巧合的经历在鼓励着她。或许,她自己的贝贝哥也有过这样的童年,他曾走远远的路来探望过扣扣一家;还有就是那篇空下的题为“我的妈妈”的作文,要是贝贝哥碰到这样的作文题,也许同样无从下手吧。一切的一切,虽然扣扣觉得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可能把眼前的乔蔓和自己来回通信的索拉联系在一起,但扣扣就是感觉有些相似。她知道世界上欢乐都雷同,悲伤却是有千万种。索拉哥哥所带来的悲伤,不一定和贝贝哥一样是因为不是家里的亲生儿子,而扣扣确信的是,有哥哥这件事情,是幸福的并且无须隐藏和退缩的。
于是,在人群中扣扣暗睹做下决定,那就是一会儿和大家走进病房时,她要对着王家一亲口叫一声“贝贝哥”。她要告诉他,她才是他的妹妹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