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守国
在合庄,老马家算是富裕户子。虽说没到满嘴流油的程度,但他家的人,往当街一站,一个个都是油头粉面的。光祖上攒下的五十多亩水田,两亩地的大院子和十几间青砖红瓦的房屋,就足以让这个家衣食无忧了。
到了马国泰这辈,他又开了个烧锅。这样,家里的长工也就由二人猛增到四人。所有的活计都由长工包了,他倒落个甩手自在,没事坐在堂屋喝点小酒,赶上天凉快时,背着手到地里转转,看看庄稼。只是从他的爷爷那代起,老马家莫名其妙地开始单传了。马国泰明着暗着的没少在女人身上花费心思,也只打下马玉柱这一粒种子。为了及早地延续香火,在马玉柱十八岁那年,他爹便给他娶媳妇了。按照马国泰定下的标准,娶来的这个儿媳妇,膀宽腰圆屁股大。马国泰说,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材料。
马玉柱从结婚那时起,每天起早贪黑地闷着头耕种,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十来茬了,他媳妇这块盐碱地,却丝毫没有出苗的迹象。为此,马玉柱访遍方圆百里的大小医生,用他媳妇的话说,她吃人参和吃胡萝卜似的,放个屁都是中药味了。
马玉柱二十九岁那年,在黑龙镇上,他遇见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这个人好像有几天没吃饭了,在走进四时酒馆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当时的马玉柱,早已为了孩子的事心灰意冷,他每天在集市上送完酒,总到饭店里喝上几杯。他是在故意地糟蹋些钱财,以求得心理上的慰藉。
马玉柱看到老板叫来伙计,要把老头抬着扔出去时,他突然发话了,说这个人是我家亲戚,你们把他扶到我桌上来吧。店伙计虽然对此话不信,却不敢得罪这位老顾客,便把老头扶起来,搀到马玉柱的桌前,给老头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马玉柱给老头要一碗馄饨,老头竟然连个谢字都没顾得说,便吐噜吐噜地喝起来了。马玉柱都没看到老头咀嚼过,一碗馄饨就没了。老头吃完后,沁出满头大汗,脸上也渐渐地有了血色。他谢过马玉柱,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跟马玉柱攀谈起来。原来马玉柱只认为他是个要饭的,没想到老头的几句话过后,竟显示出一肚子的墨水来。马玉柱赶紧让伙计拿来酒杯,与老头对饮起来。
两人喝下两壶酒,老头看到马玉柱双眉间透着一丝忧愁,便问起缘故。马玉柱也没隐瞒,以实情相告。老头听后微微一笑,回头招呼伙计,让他再上四个好菜,再烫两壶好酒来。
马玉柱对老头的举动感到惊诧,也有些恼火,他在心里说,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人,我给你饭吃,给你酒喝,这已经不错了,你还嫌酒菜不好。但他并没发作,手戳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马玉柱端详老头一会,觉得他不像精神有毛病的样儿,便觉得这里面定有文章。伙计在用眼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略微点了点头。
新一轮的酒菜上来后,老头先倒上一杯,端起来冲着马玉柱说,老弟,这顿酒我不会白吃你的,照这样的酒席,你一天请我一顿,请我半辈子,你也不亏得慌。说完,他举起杯跟马玉柱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喝过这杯酒,老头又叫伙计,让他拿来纸笔。伙计有些情绪,似乎是替马玉柱闹情绪,坐在那儿看着老头,嘴里还不住地嘟嚷,说一个穷要饭的,要你的饭得了,还要啥纸笔呀,会写字吗?他还没等说完,就看到马玉柱在朝他瞪眼,吓得赶紧跑了。
伙计拿来纸笔,老头唰唰地开了两张方子。他告诉马玉柱,回去后先照第一个方子给你老婆吃,连续吃六付,两个月后如果不怀孕,再按着第二个方子你自己吃,也是连续吃六付。两个月后,如果再不怀孕,那你就当今天这顿饭喂狗了,以后也别四处求医了,找神仙也没治了。
马玉柱是个识字的人,这些年他领着老婆东奔西走地看医生,对药名也掌握一些。他看老头在一会的工夫内,每个方子都开出二十几味中药,且药的剂量清楚,字迹劲道有力。马玉柱便消除心中的疑虑,认定今天自己遇上高人了。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善行感动上苍,这是神仙打发使者来成全自己。他接过方子,激动得要给老人下跪,被老头拦住了,他问人家姓名,住址,说日后好报答,老头没告诉他,说你只要再给我要一壶酒来,就算报答过了。
在分别时,马玉柱把身上的钱都掏给老头。他还是觉得不够意思,便跟店主借钱。店主善意地提醒他一句,让他小心江湖上的骗子。马玉柱便急了,骂店主狗眼看人低,还扬言以后再也不给这个饭店送酒了;再也不到这里吃饭了。两个人越说越茬,竟骂起来了。最后老人出面劝阻,说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等生完孩子后,把这两个方子烧了吧。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在继承这个方子前,在祖宗面前发过誓言,绝不外传。今天把方子给了你,我是违背祖宗的遗训了。你要是不让我死后受到惩罚,那就算是报答我了。
马玉柱回来后,按着老头的要求服药。在服到第三个月时,他老婆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个男孩。
孩子刚刚落地,马玉柱只匆忙地进屋看一眼,就告诉家里的长工,立即在当院摆上香案,他跪在案前,磕头谢恩。因为不知道那个老头的姓名,他便自作主张地管人家叫起干爹。
孩子满月那天,马玉柱给孩子起名为马擎天。但从这孩子有名那天起,庄上的其它人就没正儿八经地叫过,大伙都管这孩子叫秧子。
那个年代还没有温室大棚,人们为了提前吃到新鲜菜,刚开春时,便让那些块茎的植物在菜窖里发芽,或者把菜籽撒在花盆里,放在窗台上。等幼苗长到室外的气温适合这些植物自然生长的季节后,再把它们移植到大地里。在未移植之前,合庄人管这些幼苗叫秧子。而马擎天相对别人家的孩子,天生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生活在温室里的植物一样。人们给马擎天起这个外号,并没有啥贬义成份,更多的是羡慕他吃得好穿得暖罢了。
秧子长到八岁时,马玉柱把他送到庄上的私塾去读书。马玉柱在送儿子的当天,就跟先生有个口头约定,说我们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你是知道的。让他在你这里学习,学多学少不是问题,问题是千万不能打他,也不能骂他。咱们今年学不会,还有明年,明年再不会,还有后年,反正在我儿子二十岁之前,我也没打算让他干活,就放到你这儿玩了。
先生对此表示理解,那时候也没有升学留级之说,老师只是教他们背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人家的孩子每天背十句,先生只要求秧子背两句,他能一天背下三句来,先生便表扬他。与其它孩子相比,秧子被表扬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秧子也不是尽遭表扬,先生也朝他发过一次火。在学习百家姓时,先生教他“熊纪舒屈,项祝董梁”这句,他学习了两天,还是没记住。第三天先生提问,他居然背成“兄弟受气,上不去东梁”。秧子此言一出,引发全体学生哗然,闹得课堂秩序大乱。其它学生平时就对先生宽容秧子有些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由于其它学生笑个没完没了,先生便认为秧子是在故意捣乱。先生很生气,他拎着戒尺就奔过来了。还没走到秧子跟前,秧子就吓哭了,裤子前边也湿了一片。先生一看秧子这个样子,立马想起他与马玉柱那个约定了。他用戒尺敲打着秧子的桌子说,上不去东梁,明天让你家老马驮着你。说完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让先生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句气话,秧子还当真了。他没等到明天,立即收拾书包跑回家去了。进屋后,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地跟他爹学说了。最后他强调说,先生让你驮着我去东梁,你就得驮着我去东梁,你要是不去,我明天就不念了。
马玉柱没办法,到底背着儿子到东梁上玩了一圈。老马背着秧子每走一步,就像我们现在部队喊一二一似地念一个姓。等到了晌午,还真起作用,秧子居然把这八个姓都记住了。
秧子学得慢,在私塾里呆的时间自然长了。别的学生走一茬又一茬的,只有他和姜太公一样,稳坐钓鱼台。因此他是合庄同学最多的学生,跟他一般大的是他的同学,比他小好几岁的也是他同学,有的同学竟然管他叫小老叔了。
在秧子刚要读《大学》时,他终于不念书了。原因是先生老死了,私塾黄了。马玉柱从先生的儿子手里,把先生的书全部买回家中,让秧子在家里自学。秧子每天拿着书,背着手,走在合庄的当街上,他见人便唠嗑,把人都唠走了,他才从身后拿出书来,边走边背“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秧子长到二十岁时,马玉柱终于把他当大人了,给他娶了媳妇。第二年,秧子媳妇便生了个儿子。马玉柱高兴,大排酒席,宴请庄上老邻居们。
马玉柱当年生完秧子后,并没按着老头的嘱托去做。他留下这两个方子,就是为秧子准备着。为此,这些年来,他的心里总不落神,感觉对不起人家,时常在梦里见到干爹来责怪他。从孙子出生后,马玉柱觉得再无后顾之忧,在孙子请完满月的那天晚上,他找出那两个方子,想烧掉。就在他把方子往火盆里放时,秧子拦住了他。秧子说,爹,你这是何苦呢?我现在是用不着了,但你敢保证以后你的孙男嫡女们用不着吗?那老头现在早就没了,这个方子能留存到世上,能济世救人,对他来说也应该是个安慰,我们不把方子外传,就算对得起他了。况且这个方子也算是咱们家掏钱买来的,他帮你继承了香火,你也救了他的命,你没有啥亏欠他的。
马玉柱听完儿子的话,他咂摸了一会儿,觉得是这么个理,便夸儿子的书没白念。他叫老婆在当院设了香案,把方子放到香案上,他领着一家人跪在香案前,让他们都对天发誓,以后方子不管落到谁的手里,也永不外传。
这年,合庄一带大旱,打春天种上地,就没下过雨,各家的庄稼几乎是颗粒不收。很多人家没等到秋天,就断顿了。马玉柱便把家里积攒多年的粮食拿出来,借给乡亲们。只要是去他家里打个欠条,按个手印,你就可以把粮食背走,而且他还有言在先,还的时候,不收任何利息。
合庄人自然是感激得直流鼻涕,他们把马玉柱称为包公,见到他都点头哈腰的,就连见着秧子,也都高看一眼。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来找马家父子讨个主意。事也凑巧,就在马玉柱开仓放粮的第二年,这里实行土改了。马玉柱家里的粮食都放出去了,日子也不比别人家富裕多少了。再加上他在土改时承诺,说那些粮食不要了。大伙在给他家界定成份时,都在心里念及此事,给他家划成中农,给比他家还穷的曹老八家定个地主。曹老八家挨整了,马玉柱家安然地避过此劫。
虽然土改没受到打击,但秧子安逸的生活被破坏了。他不得不放下书本,参加到合作社的劳作之中。他打小没干过农活,甚至连锄头犁杖都不会用。合庄人虽然看不起不会种地的庄稼人,动辄就拿他说事,把他当成好吃懒做的反面教材。但他们并不歧视他,不欺负他。人们认为秧子所以这样,错不在他,也不在于他爹,而在于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人们坐下来研究一番,决定让秧子当饲养员兼看青的,也就是每天上山放牲口时,顺便看护着地里的庄稼。这时秧子的二儿子已经出生了,家里又多了个吃饭的,他感觉到来自生活上的压力,工作起来还是挺卖力气的。到了人民公社时期,秧子已经是老饲养员了。他每天住在生产队里,喂养那些骡马并负责看护着队上的仓库。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已经是生产队的核心人物了。生产队班子开会,他都能列席参加了。
在秧子得三儿子那年冬天的一个后半夜,秧子起来给牲口填草,他刚来到当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脖子后边嗖嗖地冒凉气,身上的汗毛孔都张开了。他已往晚上起来,都提着一盏灯笼,这天是大月亮地,便空着手出来了。他蹲在屋檐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便感觉到粮仓后面有动静。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两个人影在粮仓后面。
秧子躲在暗处看着,见两个小偷在土墙上打了个碗口粗细的洞,把一根铁烟筒斜着插进去,这样粮食就顺着烟筒自然地流出来了,流进下边放着的口袋里。看明白这一切后,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两个小偷。可佩服归佩服,他是看粮仓的,他不能坐视不管。明天保管发现粮食少了,第一个摊责任的是他。
秧子眼看着两个小偷的口袋要接满了,他在心里着急,但又不敢轻易地出手。他知道凭他的体格,一个小偷都对付不了,别说是两个了。他在围前左右寻找了一下,地上连块石头都没有,他又摸摸身上,除了一根一尺多长的烟袋和一个烟口袋,再也没啥可出手的家伙了。眼看着两个小偷要走了,他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把枪。他想着想着,手自然地向腰里够去,把烟袋摸出来了。
秧子的这个烟袋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他爹不抽烟,自然就归他了。烟口袋是他结婚那会儿他老婆给他做的。原本是白茬皮的,因为用得时间长了,磨得黑不溜秋的了。烟口袋的在开口处,用一条丝绳穿着,绳子上面系着蛋黄大小的一个玉石,据说这块玉是他老婆家传下来的。合庄人管这这东西叫烟荷包挡头,不用烟口袋的时候,就把那块玉石掖在裤腰带上,有它挡着,烟口袋不至于掉下来。玉石的下边飘散着一绺红缨子,也是用丝线做成的,跟烟口袋的长度差不多。秧子每天把烟口袋挂在烟袋上,只要是穿上裤子,这套家伙式就一直地在他身上。
秧子摸到“枪”后,胆量自然大了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个小偷身后,用烟袋顶在其中一个小偷的腰眼上,他突然大喊一声不许动,谁动我打死谁。那小偷觉得身后硬梆梆的,也就真不敢动了,并学着电影里坏人的样子,把两只手自动地举起来。另一个小偷听到喊声,回头扫了一眼,他看不到秧子手里拿着啥,只看到下边飘荡的红缨。那时很多有手枪的人,都爱在枪把上拴上红布一类的装饰物。这个小偷也以为是手枪,当时吓得不行,也赶紧举起手来。秧子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俩个听我的口令,谁敢乱动一下,老子的子弹可不长眼睛。听到了吗?秧子这一诈唬,吓得两个小偷连连求绕,说听到了,我们不乱动,你可千万别开枪啊,我们犯的不是死罪,就偷点粮食,这也是饿得没法子。
秧子押着两个小偷来到生产队当院的大钟下,这期间,他的烟袋始终没离开过那个矮个子小偷的腰眼。他让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小偷敲钟,高个子有些犹豫,他就用烟袋使劲地碓这个矮个子,他对高个子说,你不敲,我就打死他。吓得矮个子带着哭腔对高个子说,姐夫,你就敲吧,他让你咋着你就咋着吧,不然我们俩都没命了。秧子从矮个子的话里听出来了,原来他们是姐夫和小舅子关系,他心里更有底了,这是拴在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只要看住眼前这个不跑,那个就跑不了。那个高个子拿起插在钟上的一根铁棍,当当地敲起来。雄浑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显得有些突兀刺耳。
几分钟后,各家的灯光便渐次地亮起来,之后便是开大门的声音和奔跑的脚步声,人们都以为是来了啥最高指示。生产队长王俭披着棉袄跑在最前头,他边跑边系扣子。他棉袄上钉的是那种用布条自己打制的纽扣,就是我们看过的唐装上的那种。他从村东头跑到生产队部,只扣上4个,其中有三个还扣错位置了,衣服的下襟变得一长一短的,前胸鼓起个大包,和女人的奶子似的。
大伙来到生产队的院里,见当院的大柳树下,一溜地站着三个人,前边的高个子拿着铁棍,还在不停地敲打着,只是手抖得厉害,半天一下,有气无力的样子。高个子后边的矮个子,双手抱着脑袋,一副俘虏模样。秧子站在最后,抬着胳膊,还在用烟袋顶着矮个子。人们不知道情况,纷纷地围上来,把三个人围在当中。王俭围着三个人转了一圈,他问秧子咋回事?秧子说抓住两个小偷。王俭让大伙把小偷按住,找来绳子捆上,秧子才把顶在那人腰上的烟袋拿下来。
秧子来到两个小偷的正面,他抬眼看了看他们,并把手里的烟袋举了举,嘿嘿地笑了几声,说看见了吧,这是烟枪。说着就赶紧往人群外挤,边挤边脱裤子,他刚挤出人圈,就哗哗地尿起来。他边尿边嚷,说你们再不来,我就尿裤子了。等他尿完后,总感觉不对,刚才觉得憋得难受,咋就这点尿啊?他用手往棉裤里摸了摸,里边已经有一片地方湿了。他没敢嚷嚷,转身回到人圈里,他朝那个高个子小偷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你他妈的,竟给老子找麻烦。
秧子智擒两个小偷的事,第二天便经生产队传到大队和公社,并受到了极大重视。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专程来到合庄,给秧子开现场表彰大会,公社书记亲自给秧子披红戴花,号召全体社员向他学习。可大会刚开到一半,就听人群里有人呜呜地哭起来,大伙一看,却是秧子的老婆。公社书记很不解,说你男人为人民立了大功,你应该高兴才是,这咋还哭上了呢?秧子老婆来到书记跟前,她说秧子虽然做了好事,但也惹了麻烦,那两个小偷就偷点粮食,肯定判不了死刑,过几天就得放出来,这样我们家孩子大人都不安全了,以后我们家的日子可咋过啊?她说着竟然坐到地上了,拍着大腿放声地嚎起来,像是大祸临头的样子。
公社书记和大队书记一听,觉得秧子老婆说得有道理。怎么能让英雄和家属天天心里不安呢?他们经过简单的商议,决定让秧子去大队当民兵连长,发给他一支真枪,允许他晚上背到家里来。公社书记对秧子老婆说,他拿着烟袋都不怕那两个小偷,这回有了真枪,你应该放心了吧?秧子老婆破涕为笑,说这回放心了。大伙也为这事高兴,纷纷过来祝贺,说秧子是鸟枪换炮了。
秧子的民兵连长一直当到分田到户,大队改成村委会后,不设专职的民兵连长了,秧子又回家重新当了农民。这期间秧子家发生些变故,马玉柱两口子前后脚去逝了;秧子的大儿子结婚了,没用服药,很顺利地生个儿子,秧子愉快地当上爷爷了。
由于秧子打小就没干过农活,再加上当这么多年的民兵连长,更加不会干活了。他每天就背着手在当街闲逛,顶多是领着孙子闲逛。这样他大儿媳妇就有意见了,天天跟她男人生气。秧子看不过眼,想把大儿子分出去。可儿子分家得有地方住啊,秧子便给大儿子盖了三间房子。
大儿子的事算是摆平了,家里攒的几个钱也花光了。眼前还有二儿子该说媳妇,还有小儿子在高中念书。他的小儿子非常用功,不但学校的功课及时完成,还利用课余时间,把秧子年轻时读过的那些书也都学完了。他比秧子学得还好,有时候秧子看不懂的地方,还得去问他。老师说这个县要是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那就非他莫属了。
秧子感觉到生活上的压力,天天吃不好睡不着的。有一天,邻居家儿子结婚,他给人家写完礼帐,多喝了几杯酒。回来后,他站在当院里大喊,让他老婆摆上香案,他从柜里把他爹当年得到的两个方子拿出,放到香案上,他率领着全家老少跪在案前,冲着香案磕过三个头后,他大声地宣布,说不知姓名的干爷爷,孙子对不住你了。我打算用你的这两个方子,去改变我家的生活,虽然这有背你老人家的愿望,可也算是济世救人的事,希望你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能够谅解。
秧子包下原来村上的卫生所。把名字改成马氏诊所。在牌匾的下边,特意写上一行小字:祖传秘方,包治男女不孕不育症。因为合庄的人都听说过马玉柱当年的事,对他家有秘方的说法毫不怀疑。谁家亲戚朋友有这种毛病,他们都在义务地给秧子宣传着。这样,没用几个月,秧子的诊所就远近闻名了。
秧子不看病,他只卖药。来了病人,他让病人自己去镇上的医院做化验,确定好是男人有病还是女人有病,第二天让人家来取药。他把熬好的中药放在瓶子里,把剩下的药碴子倒进猪圈。抓药的话他亲自去做,熬药的活让他二儿子去做。他的药价很高,每人收费三千元,不过有一点还算公平合理,半年后不怀孕的,退还二千五,那五百块钱算是药的成本。从打开业后,只有一个人来找他退款,那人的媳妇吃了他的药,还没等怀孕就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秧子听完那个人的遭遇,竟然全额退还了人家,这在当时当地也成为一个美谈。
几年之后,马氏诊所根据发展的需要,搬到黑龙镇上去了,还自己添置了化验设备。不过自打搬到镇上后,诊所就由他二儿子打理了。秧子只需要戴上老花镜,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本有关医药方面的书,坐在那里充个样子而已。
【责任编辑肖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