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用
得书日志
十月十三日方成寄来《方成自述》,李辉为大象出版社主编的“大象人物自述文丛”之一。前收到过黄裳、邵燕祥赠送的两本自述。李辉后生可畏,仅就为出版社策划、编辑丛书来讲,已经出了好几套书。他为大象出版社编的另一套图文书“大象人物聚焦书系”,出版了近二十种。
十月十五日李济生寄来《巴金与文化生活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巴老是作家,也是出版家,是我们出版工作者的榜样。张元济办商务印书馆、叶圣陶办开明书店、巴金办文化生活出版社,在近代中国出版史上,都值得大书特书。
十二月十日收到廖冰兄寄来《“三劣”同乐集》大型漫画集。廖老说:“世有自称为或被称为诗、书、画三绝者。而我的画,俗而不雅;我的诗,只能说是顺口溜;我的字,无根基法度,可谓三劣。若要打分,每样最多得三十分,可是三者加起来便得九十分了,能不自我感觉良好耶?”一九八六年廖老曾赠我《冰兄漫画——1932年至1982年作品选》。广东教育出版社新出版的这本,全部彩色印刷。
十二月十四日吴兴文自台湾来,带来新版钟芳玲:《书店风景》(台湾大地地理文化科技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旧版《书店风景》曾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印了一万册。新版增添了约一百张新图片。钟芳玲说她的《书店风景》仅仅是希望能挑引起一些人对这些风景的渴望。书店之美——如山水之美,等待有心人的开发。为得到此书,写了一篇小文,托李瑞月(季季)在台湾《中国时报》发表,换得稿费买书,托便带到北京。我希望开书店的都能看到这本书,从这里取点经。
与吴兴文同来的一位台湾客人傅月庵,赠我他所著的《蠹鱼头的旧书店》。此书详细介绍台北以及外国的某些旧书店,附有书店店堂平面图,指点某类书在某架,还捎带告诉你附近有家什么小吃店,逛完了书店可以歇歇脚吃碗面什么的。附录《台湾旧书店地图》和《禁书参考目录》(大概便于访求禁书)。
与吴兴文同来的另一位朋友谢其章,赠我《创刊号风景》,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谢君自称是个“不折不扣的‘杂志癖者,藏有新旧杂志三万余册,挤占了家庭的生活空间,挪用了家庭的日常开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杂志消得人憔悴。何苦?何必?旁人难解其中意,冷暖只自知。杂志如海,一九四九年以前有目录可查的即达三万多种。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没有目录,据最新统计是八千多种,还不算已经停刊的那些。刊林如海,人生有涯,财力有限。‘人心不足蛇吞象,权宜之计是每种杂志只集创刊号,美其名曰‘珍爱最是第一声,微酸无可奈何”。“‘进军的第一类,那是创刊号的步伐,‘东方的微光,冬末的萌芽,那是创刊号的风景,风景这边独好”。写得多么有情意!
书中的文章介绍每种杂志,娓娓道来。所有创刊号均有彩色印的书影,书印成这样,可谓精品。
想到我也收藏有一些旧杂志,哪天也写一篇《我的创刊号风景》。
十二月十四日赵蘅送来杨宪益赠书戴乃迭自传、文存《我有两个祖国——戴乃迭和她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乃迭是卓越的英籍翻译家,为翻译事业奉献了一生,耗尽了她所有的心血。几十年翻译(中译英)中国古典文学、现代文学、戏曲作品达六十部。一九九九年去世,没有能等到与宪益结婚满六十年这一天。
十二月十六日友人自国外寄赠《人权与宪法》,厚达六百页,二十一世纪中国基金会出版。近日报载人大决定修宪,已将人权订入条文。
十二月十七日不相识的朋友郁田君自福建寄赠《中国藏书票精点》,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集中收有藏书票一百八十枚,皆彩色印刷,部分有票主签名。其中竟有我绘制自用的藏书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人喜爱藏书票。昵称“漂亮小玩意儿”(Pretty Things)。
十二月十八日李黎自美国来与朋友欢聚,赠我散文新集《翡冷翠的情人》。久违了“翡冷翠”,当年徐志摩译Firenze为“翡冷翠”,李黎取为篇名书名,甚美。李黎为台湾、上海报纸专栏撰文,每年都要印本书。书架上已有一排近二十本李黎文集。
钟叔河夫人朱纯寄赠《悲欣小集》,非卖品,自费印三百本赠送友朋,此本编号第一百八十八。书名取自弘一大师李叔同所书“悲欣交集”易一字。
宗江赠我阮若珊文集《忆》,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若珊十四岁即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一九三九年加入共产党,成为一名文艺战士。一九五八年任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二零零一年辞世。斯人已去,遗篇尚在,给人以温暖。书前有宗江代序七篇,首篇一九五六年《求婚书》。
一日得三书,快何如之。
十二月二十一日钟叔河寄来文集《念楼集》,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叔河住二十号楼,“念”即二十。这是二零零三年最后收到的一本书。
漫画家的赠书赠画
漫画家签名赠我的书,开本最大(30x32英寸),捧在手中最沉重的,是一九九二年香港美术家出版社出版的《人物画大家叶浅予》。编者说:“叶浅予是艺术领域的瑰宝。他的生命在艺术探索中显得多彩多姿,在创作上是一个令人叹息的多面手。”编者从叶浅予工作室保存的各个历史时期学习、教育、旅行、创作上的具体资料,编选了这本大型画册,其中包括一百九十七幅作品和年表。
叶老赠我的几本书,其一为回忆录《细叙沧桑记流年》,内容包括:《上海创业史》、《抗日行踪录》、《“天堂”开眼记(访美见闻)》、《师道与世道》、《十年荒唐梦》、《婚姻辩证法》。原来计划写八个分册,只完成六册,另两册因健康原因搁置。
叶老还赠送我两本漫画集:《王先生和小陈》、《叶浅予漫画选》。前者我还是小学生时就从报刊上看到,还改编拍成电影,人们从《王先生和小陈》认识叶浅予,这是他的成名作。
浅予先生赠我大幅水墨画《新疆舞》。说:“不落上款,你有需要时可以换钱。”怎么会呢,再穷我也不会出卖叶老的画。
送给我书册数最多的,是华君武和丁聪两位漫画家。
二零零三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华君武集》,共十册:文集四册,漫画集五册,影集一册。文集1、《我怎样想和怎样画漫画》,2、《补丁集》,3和4、《漫画漫话》(上下)。其中《补丁集》、《我怎样想和怎样画漫画》先出版过单行本,君武兄都给了我。
在此以前,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都出版过华君武漫画选集,是我最早得到的君武兄赠书。以后四川美术出版社按年代出版《华君武漫画》,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九零年,共九册,君武兄也一一签赠。君武兄说:“范用是真正的漫画发烧友。”我欣然领受。
最近收到的君武兄赠书。是零零五年新出版的《漫画一生》。作者在自序中说,从这本书可以看出:“如果没有革命的教育就没有我的漫画。”我们看华君武各个时期的作品,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二零零一年君武兄还出过一本《华君武漫画十二生肖》。他说:“我在漫画里喜欢画动物,常有十二生肖作主角。因为有些动物富有人的性格、行
为、七情六欲。漫画上借动物作褒贬更有趣些。”
一九九六年,君武兄在《华君武漫画》(一九九一九九四)一书中题词:“范用是我们漫画家的好朋友,可惜他无权,如有权必为我们的保护神。”未免抬举了我。
丁聪漫画,最早在三联书店出版的《昨天的事情》和《古趣一百图》,均由我经手。
《昨天的事情》所收集的是一九四四——一九四七年的讽刺漫画。这一时期丁聪的作品,如实地画了国民党在垂死前的种种虚伪和狰狞的面目。丁聪说:“四十年代是比较遥远的昨天了,把那时的作品翻出来,是想让年轻的一代知道旧社会是怎么回事,要珍惜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后面附有一九七八年以后的作品。作者说画里所批评的问题。有些今天依然存在,之所以把这些画编在《昨天的事情》,是愿这批讽刺画的内容,早日成为昨天的事情。丁聪的这一愿望能否实现,看来得打个问号。
丁聪在赠送我的《昨天的事情》上题词:“是你鼓励我出这本小册子的。谨致衷心的感谢。”我乐意做这种工作。
以后三联书店又出版了丁聪的《古趣一百图》和十册“丁聪漫画系列”。
不久以前。方成兄也出了一本颇有自传性的图文并茂的《幽默画中画》,他说:“我几十年的艺术创作和研究历程,就是在创作实践中对漫画和幽默艺术的认知过程。”
早在一九八四年,经我的手由三联书店出版方成兄的《幽默·讽刺·漫画》,以后,又请方成兄编了一套“外国漫画家丛刊”,共十册,所选这些漫画家的作品,内容不同,风姿各异。从中可见各国漫画的民族特色和别具格调的艺术表现手法,使我们开阔眼界。对外国人民的生活和艺术有更多的了解,也为我们的漫画家提供必需的艺术参考资料。在每一册之前,都请漫画家或研究者写了序言。出版这套丛刊,是我和方成兄一次愉快的合作。
多年来,我先后得到方成兄的赠书有:《高价营养》、《方成漫笔》、《画里画》、《乐趣无边》、《画外文谈》、《漫画的幽默》、《这就是幽默》、《幽默的笑》、《方成漫画》、《漫画入门》、《方成水墨画集》。方成是一位写作甚勤的画家。
韩羽不仅会画,而且杂文散文也写得非常之好。黄苗子说:“谁读了韩羽的画和文章都感到兴味盎然。”
我最喜爱他赠送我的《两凑集》,精装小开本外加封套,彩色印刷,可谓精品。我先后得到他的赠书计有:《闲话闲画集》、《陈茶新酒集》、《杂烩集》、《杂文自选集》、《韩羽小品》、《韩羽随笔》、《信马由缰》。
韩羽画范用坐在酒壶里看书,题曰:“书癖堪可难扁鹊,酒德何妨让高阳。”又画《孙悟空大战金钱豹》,苗子戏题:“道不如魔高,魔也偏胡闹。颠倒孙悟空,真伪金钱豹。真的总归真,伪的难逃跑。一棒劈头抡,露出真面貌。调寄生查子。”
高马得先生也是又能画又能写的高手,晚年专以戏曲为题材。一九九三年马得先生赠我《画戏话戏》,一九九四年赠我《画碟余墨》。一九九八年赠我《马得戏曲人物画集》,这也是一本大型画册。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一九八六年。马得先生曾经赠我水墨画《游园惊梦》,祖光兄题《还魂记》柳梦梅上场词。
汪曾祺说:“马得是个抒情诗人。他爱看戏。因为戏很美。马得能于瞬息间感受到戏的美,捕捉到美。”看了马得的作品,信然。
贺友直先生在解放前画连环画谋生,后来转向创作。去年收到他的赠书《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一本从内容到装帧、印制都十分精美的画册。友直先生是老上海,对十里洋场的市态人物十分熟悉,因此画来得心应手,入木三分,我也在旧上海待过,因此,读来十分亲切。
在此以前,友直先生赠我的画集还有:《贺友直画自己》、《申江风情录》、《捕捉阳光》、《朝阳沟》、《李双双》。还画过四幅“漫画范用”赠我。
贺老有一幅自画像:“一架眼镜中透出他双眼发出犀利目光。这是一张神情并茂的自画像,目光如炬,观察人间万物,因之也创作了为人民喜闻乐见的好作品。”(华君武)
前年。漫画家廖冰兄寄赠我大型作品集《“三劣”同乐集》。冰兄先生说:“世有自称为或被称为诗、书、画三绝者。而我的画,俗而不雅;我的诗,只能算是顺口溜;我的字,无根基法度。可谓三劣,若要打分,每样最多得三十分,可是三者加起来便得九十分了,能不感觉自我良好耶?”
廖老是专画“悲愤漫画”的政治漫画家,毕生创作数以万计,以漫画记录了中国大半个世纪的沧桑。冰兄漫画是一部浓缩了的百年中国史。
在此以前,1986年廖老还曾经赠送我《冰兄漫画》(1932年至1982年作品选)。
一九九二年廖老以范用漫画像赠我,说我是“漫画之大情人”。确实,至今痴情不变。
我有幸得到漫画家如许赠书,在这方面,我是富有者。
此文写就。又收到几本赠书:丁聪《我的漫画生活》、方成《我的漫画生活》、贺友直《上海FASHION》、高马得大型昆曲画册《姹紫嫣红》,真高兴。
诗人的题签
里尔克诗钞冯至译
豹——于巴黎植物园中
他的目光被那走不尽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
什么也不能收留。
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步履迈出柔软的步容,
他在这极小的圈中盘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三四十年代青年人爱读新诗,甚至做诗人梦,仿佛诗神在向他招手,这不过是一时的激情,浪漫的想法,自以为蛮有诗意。
那时候,正是战争的年代,我读了《火把》(一九四一年)才“认识”艾青。以后,又找来他最初的诗集《大堰河》(一九三六年),诗人自己印的,只印了一千本,版权页很别致,不知是否诗人自己设计的,用红印泥钤有“艾青”印章。
卞之琳,他那首著名的《断章》,只有四行,却赢来诗坛上的许多评论,成了新诗经典之作。我找来读了,但说不清体会,经过细嚼,才知道它的精致之所在。
再后来,读冯至的十四行,那是更为讲究的格律诗,在这方面,艾青比较自由一些。
到北京以后,有幸结识三位诗人,十分亲切,我请他们在我收藏的诗集上题签。
艾青先生见到《大堰河》这本难以找得到的版本,十分激动,他在上面写下了几行诗句:
好像一个孤儿
失落在人间
经历了多少烽火硝烟
经历了多少折磨苦难
相隔了四十多年
终于重新相见——
身上沾满斑斑点点
却保持了完好的容颜——
可真不简单!
题赠藏书的范用同志,以志感激。
艾青1978年10月24日于北京
卞之琳先生在《十年诗草》(一九四二年)上题签:“范用同志:承保存旧日拙著,十分感愧,改正原来排错的几个字,以此留念。卞之琳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冯至先生在刊登他翻译的《里尔克诗钞》(《豹》《Pieta》《一个女人的命运》《Orpheus》《啊诗人说你作什么》)这一期《新诗》月刊(卞之琳、孙大雨、梁宗岱、冯至、戴望舒主编)第三期上题写了:
“谨录《Orpheus》一诗的原文的最后三行,作为纪念。奉范用同志。冯至1990年6月6日。”
如今,三位诗人都已经作古,每见他们留在诗集上的手迹,总有一种怀念的感激的心情。
诗的梦总是美丽的!
开天窗
旧式民居屋顶铺黑瓦片。在瓦片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用来采光,叫做“开天窗”。
旧时代报纸杂志,在文字中间出现空白,也叫“开天窗”,让读者知道这里有“违碍字样”。编者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无奈。
我有一本一九三四年上海出版的《漫画生活》杂志,薄薄的一本,其中开有大大小小的“天窗”十余处。那时有书报检查制度,报纸杂志难逃此劫。
没有想到书籍也会“开天窗”。整篇文章一片空白。那是一九八二年和一九九。年出版的两本巴金文集。被“开天窗”的文章,一篇题为《“文革”博物馆》,一篇题为《鹰之歌》。
《“文革”博物馆》一文,巴金先生讲的是对“文革”的感受。他说:“我们都有责任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牢记十三年的惨痛的教训。‘不让历史重演,不应当只是一句空话,要使大家看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最好是建立一座‘文革博物馆。用具体的、实在的东西,用惊心动魄的情况,说明二十年前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牢记住‘文革的人才能制止历史的重演,阻止‘文革的再来。”“唯有不忘过去,才能作未来的主人。”
《鹰之歌》一文,巴金先生讲他的一篇《怀念鲁迅先生》在香港发表时。报纸做了删节,凡是与“文革”有关或者有牵连的字句都给删去了,甚至鲁迅先生讲他是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竟然也给一笔勾销了,因为“牛”和“牛棚”有关。
这都是编辑删掉的。后来,一九八七年三联书店出版的《随想录》一书,都没有删,至今未听说有什么问题。大家知道,对于“文革”,党在一个决议里已经做了历史的总结。编辑神经过敏,自作主张,实在是过虑。
说来惭愧。一九八七年我经手出版的巴金书简《雪泥集》,编辑对巴老的文字做了改动。巴老给杨苡的信中,提到刘宾雁的讲话,认为“的确讲得不错”,“真挚热情,确有胆量,极有见解”,却被窜改为不痛不痒的“介绍了各自的创作经营和对各类文学问题的意见”,并且把刘宾雁姓名挪到其他人之后。
这件事,我一直感到心疚,总想当面向巴老认错。巴老从未提过,他原谅了我。但我不能原谅自己,今天我要说出来,检讨这一错误,求得心安。
《傅雷家书》的出版
两个多月前收到辽宁教育出版社新版《傅雷家书》。这本书三联书店版印过五版一百一十六万册,还不包括香港三联版。一本书如此受读者欢迎,畅销不衰,令人高兴。
大概一九八一年前后,我与楼适夷先生同去上海。旅途中闲谈,他告诉我傅雷先生情况,包括对傅聪、傅敏兄弟俩的教育培养,我很感动。
我知道傅雷是著名的翻译家,读他翻译的书。还是在抗战时期。那是在桂林。洪遒兄送我一本傅译罗曼·罗兰的《弥盖朗琪罗传》。接着我又读了傅译《约翰·克利斯朵夫》,也是罗曼·罗兰的名著。这部四卷本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从桂林、衡阳、吉安、曲江四个地方的商务印书馆买齐全的,很不容易。读这部小说,不仅是文学上极大的享受,更重要的是,我深深受到人道主义思想的感染。
罗曼·罗兰在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整夜在逆流中走着。
突然,早祷的钟声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惊醒了。天又黎明!在黝黑的危崖后面,不可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颠扑的克利斯朵夫终于达到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
——我们终究到了!你多沉重!孩子,你究竟是谁啊?
孩子答道:
——我是即将到来的甘子。
它昭示人们:不屈不挠,永不气馁,方能到达彼岸。明天是属于我们的。
读这部小说,也使人产生对译者傅雷先生敬仰之心。
听了适夷先生的介绍,我对傅雷与傅聪的通信产生极大的兴趣。正如适夷先生后来所写的:“应该感谢当时的某位领导同志(石西民),在傅雷被划成‘右派之后,仍能得到一些关顾,允许他和身在海外并同样蒙受恶名的儿子保持经常通信关系。”这才有这部可贵的家书。不久,我从傅敏那里取得家书原件。阅读之后,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我一定要把它出版介绍给广大读者,让天下做父母的做儿女的都能一读。
然而,出版傅雷家书却遇到阻力。说受书者傅聪是“叛国”。说出版这部书是提倡走白专道路。傅聪本来就是在国外学习,何来叛国?他不过是对父母在“文革”惨遭迫害致死,心存悲愤。有所表示。事出有因。至于提倡走白专道路,何谓白何谓红,谁也说不清。提倡专,有何不好?不仅现在,将来我们也还是要提倡专。专除了要具备天资,更多是靠勤奋与毅力。傅雷的教导,与傅聪的苦学苦练,在这方面做出了榜样,值得向世人介绍。
幸好。当时我得到一份胡耀邦同志关于邀请傅聪回国讲学问题的批示,指示中说:
傅聪的出走情有可原,这是一;出走后确实没有损害党和国家的行为,这是二;出走以后,仍旧怀念国家,忠于自己的艺术。治学态度很严谨,博得学生和人们的同情,这是三。这些必须充分理解和体谅。
他回来演出,教学,要完全允许他来去自由,不要歧视,不要冷淡。据说他生活并不好。应根据他的工作给予应得的报酬,并可略为优厚。应指定专人对他做点工作,要较充分体现国家对这样一个艺术家慈母心肠。
指示同时指出:出走毕竟是个污点,应有个交代。
一九八零年傅聪回到国内,在接受记者访问时,对自己过去的出走表示内疚。这可以看作是公开场合的表态。后来种种事实表明傅聪是一个爱国者。
这样,排除了阻力,《傅雷家书》终于在一九八三年出版问世。三联书店还在北京、上海、香港举办傅雷家书手迹展,观众甚为踊跃。
除了《傅雷家书》一再重印,三联书店还出版了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傅译传记五种》、《与傅聪谈音乐》(董秀玉访谈记录。傅聪认为这本书最合他的心意)、《米开朗琪罗传》。其他出版社相继出版《傅雷书信集》和傅译《罗丹艺术论》、《艺术哲学》、《贝多芬传》等书。
顺便讲一讲:《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需要配图片——世界美术名作,向日本讲谈社购买,很快就寄来。说明讲谈社有完备的资料,且一索即得。这一点很值得我们的出版社学习。
一九八一年,我用自己的藏书编了一部十五卷本的《傅雷译文集》,由江奇勇同志拿到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最近。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二十卷本的《傅雷全集》。当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译文集亏损五万元(当时币值),现今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全集,也是亏本。对于安徽、辽宁这样有眼光有魄力的出版社,作为出版工作者。我深为钦佩。
至于《傅雷全集》书上印了“主编:范用”,实际上我丝毫未尽力,出版社让我挂个名,这一点应当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