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无罪

2009-12-29 00:00:00
世界文化 2009年1期


  “当我还只有13岁时,也就是1940年夏天的那一天,我初遇到她……那一天,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战,而我,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辆脚踏车。”
  玛莲娜,这个西西里岛上最漂亮的妞,撩着波浪般黑亮的秀发,穿着最时髦的短裙和吊带丝袜,踏着充满情欲诱惑的高跟鞋,像一株丰腴香艳的水莲花摇曳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海滨小镇上。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引人瞩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颦一笑都让男人心醉,女人羡妒。玛莲娜,这个性感女神,让整个小镇都为她疯狂。
  我——少年雷纳多——骑着单车,穿梭于小镇的各个角落,搜寻着她的绰约风姿,她美丽的影子犹如眼前怒放的玫瑰,伸手可触又遥不可及。我,一个如痴如醉的懵懂少年,一个成人世界的旁观者,见证了玛莲娜在小镇上盛妆阔步的美妙时光,也见证了她被谣言和鄙俗粗暴肆虐的疯狂岁月。在亲眼目睹了一幕幕关于玛莲娜的辛酸故事后,我也一天天地长大成人……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继《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之后的2001年的作品,影片延续了他一贯的华丽、怀旧、传奇、唯美的风格,成为他“回家三步曲”的第三曲。金黄色的怀旧影调,大面积的时光切割,气宇轩昂的镜头调度,煽情的背景音乐,第一人称的旁白,“哀而不伤”的审美尺度等等属于托纳托雷风格的东西,在本片中被挥洒得淋漓尽致。
  看了托纳托雷的电影后,你会觉得他更像一个好莱坞导演,而不像一个欧洲导演。你会惊讶于原本属于好莱坞的东西同样在亚平宁半岛上生根发芽,在新现实主义电影的故乡意大利也孕育出了好莱坞的艳丽之花,可见好莱坞真的属于全世界。相对于传统的清高孤傲的欧洲电影,无论从审美风格还是从价值取向来说,托纳托雷的电影是一个异类。特殊的地理位置,国际化的电影投资和制片策略,让托纳托雷的电影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模糊、混杂和嗳昧的气质。跨国界的身份让托纳托雷的电影在奥斯卡的颁奖台上扮演着一个“异国风情”的角色,而在本土,托纳托雷的电影同样也是一个“异国风情者”。
  
  一个关于西西里的传说
  
  影片原名叫《玛莲娜》,台湾译作《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非常贴切。片名告诉你千万不要把该片读解为一幕正剧,它只是一个传说,一则寓言或者童话。此乃该片的第一暖昧特征。在你领略了片中地中海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水和明媚的阳光之后,你甚至会觉得影片是一张关于西西里的美丽剪影,平面而充满装饰色彩,主角玛莲娜则让这幅剪影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是的,整个故事是有点伤怀,但绝不是一场悲剧感天动地。同样,看完影片,你可能会为玛莲娜的薄命红颜黯然神伤,但绝不会痛哭一场。
  西西里,一个多么遥远的国度,如果不是古典音乐、化妆品、教父和黑手党,你也许会忽略这个陌生的名字。现在它又被玛莲娜这个传奇女人赋予了崭新的意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不是一曲关于疯狂的战争时代人性泯灭的悲歌,而是一场青葱少年对似水流年的缅怀。雷纳多说:“时光飞逝,而我也已爱过许多女人……每当她们与我紧密相拥,并问我是否将记住她们的时候……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会记住你。但让我记住的只有那位没有这样问过我的女人——玛莲娜!”
  二战时期的西西里的社会政治像它的地理位置一样复杂而嗳昧,导演托纳托雷似乎在故意拒绝探讨那个真实的世界,他绕道而行另辟蹊径。托纳托雷镜头里的西西里是细腻的,怀旧的,伤感的,但绝不是写实的。他把二战时期意大利社会对一个美丽女性的迫害虚化为一个顽童记忆中的美丽的传说。
  
  美丽是唯一的罪过
  
  玛莲娜像受难的耶稣又像圣洁光辉的圣母玛利亚,承受着人们的造谣和中伤,沉默和忍受是她永远的美德。她被男人们逼成妓女,还要承受假贞洁的女人们的虚伪的指控;她裸体街头,遭人毒打,没有一句控诉;战争结束,她收拾起破碎的自尊,重返伤心地,一笑泯恩仇。正如托纳托雷的一个镜头——战场上传来丈夫阵亡的消息,玛莲娜像圣母玛利亚一样伫立在马车上,眉目低垂,悲天悯人,马车缓缓地穿过麻木的人群和冷漠的目光……
  小镇上唯一替玛莲娜作过辩护的是那个龌龊得像头猪的犹太律师,而他这么做的惟一动机就是想和玛莲娜上床。法庭上他的巧舌之簧再一次证明了人言的力量和可畏,黑的可以说成白的,谎言可以说成事实,稻草可以说成金条。那头猪在法庭上像巫师一样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然后一语道破全西西里人的机密:玛莲娜唯一的罪过就是她的美丽!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是一个空洞的解释。
  我们可以推想,如果美丽是惟一的罪过,那么嫉妒就成了罪恶惟一的根源。西西里岛上所有对玛莲娜的践踏,对玛莲娜的怨恨,对玛莲娜的敌意,真的都是来自对“美”的嫉妒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西西里就是一个可爱的童话般的国度,那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在为一个名叫玛莲娜的黑发的大屁股女人而牵肠挂肚疯狂骚动。其浪漫精神可以同为了美女海伦而举国干戈的古希腊特洛伊人有得一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古希腊的戏剧文明借助摄影机在二战期间的西西里又重燃篝火了,现实残忍的西西里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舞台角色,粗鄙可笑又不失童真。
  面对当时西西里复杂而嗳昧的社会现实,托纳托雷采取了一个同样复杂而暖昧的立场。这个立场的结果就是影片本应具备的深刻的社会批判被降格为抽象的道德批判。既然一个人是在舞台上犯了罪,那么有多大的罪是不可以赦免的?既然玛莲娜已经回家,有多少过去的伤痛不可以被重新缅怀?既然他们是因为缺陷的心灵而犯了罪,那么疗救的针药也就至于心灵为止。甚至基于影片我们可以这样假设,要是西西里岛上的男人们不好色,女人们不嫉妒,玛莲娜就可以幸福而安宁地生活了。由此可见,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彻头彻尾是一则孩子讲给孩子听的童话。
  
  当窥淫变成暗恋
  
  其实已经看过好多纯情少年畸恋成熟女性的题材的影片了,《十诫之第六诫》、《阳光灿烂的日子》、丹麦《教室别恋》等等。如果把这个题材的影片做个粗略的比较,你会发现一些相似的东西:文革、战争……荒乱的时代孕育着荒乱的感情,仿佛那畸形的恋情是对混乱政治的变相的逃逸;女主人公永远性感成熟,都有着强烈的女性特征;激情之后是漫长的厌倦和怨恨,得到意味着失去,距离才让美感永存……是的,人世间有一种爱情只能放在瓶子里观赏,如果你打开瓶塞,接触了空气,它马上就会腐烂。就譬如说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玛莲娜只一个美丽的背影,少年雷纳多就把她的名字刻进了记忆;而玛莲娜给予的也只能限于这个不可触摸的背影,如果超出,游戏的结果将会翻盘。
  少年对成熟女性的暗恋是一种暖昧的感情,它是青春的性觉醒,性萌动,还是用来补偿幼年时代母爱缺失的一种畸形方式?这是留待心理学家仔细分析的问题。明显的一点是,并不是每个人少年时代都会有这样的情感体验。可是在托纳托雷夸张的镜头中,小镇上几乎所有与雷纳多仿佛年纪的青少年都在分享着这种暖昧的情操。他们一呼百应,骑着单车像一群狗仔尾随着猎物玛莲娜,沉浸在臆想的乐趣里;他们相互吹嘘,以染指玛莲娜作为跻身成人世界的ID。托纳托雷用一种轻松细腻的笔调描绘了一幅意大利风情的青春图景。
  对导演托纳托雷来说,意义还不仅于此。影片运用了大量的长焦镜头和主观视角镜头,它们帮助托纳托雷向观众巧妙地贩卖了艳星莫妮卡·贝鲁奇的美妙躯体。玛莲娜的屁股是全西西里最美妙的屁股,它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它属于意大利,也属于全世界。电影中少年雷纳多的叙事视角既帮助摄影机完成了窥淫的功能,又巧妙地降低了镜头的猥亵意味,替影片打上了安全的艺术标签。当窥淫被处理成暗恋时,莫妮卡·贝鲁奇的屁股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当暗恋被处理成窥淫时,艺术和色情的界限就不复存在了。这样,全世界的影迷都可以来领略莫妮卡·贝鲁奇的春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时光流逝,2001年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会像一张风景画载进电影艺术的史册。也许它不会被当作一幅撼天动地的杰作被后人反复敬仰,但至少为第七艺术的殿堂提供了一点奇异的装饰。多年后,当你再次打开这幅泛黄的画面时你会唏嘘不已。因为,尽管它有着种种不如人意之处,但它毕竟用一种精妙独到的方式阐述了宏大历史背景下的沉重主题,它教会你用优雅而宽容的方式来笑对过去的伤痛。它像一阵迎面而来的轻柔的风.给心灵带来颤动,让你在回忆过去时只剩下幸福的金黄的颜色……我想,大概这就是托纳托雷的暧昧主义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