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是村里一等一的大美人,老话说好女百家求,每天上门提亲说媒的络绎不绝,可阿芳一个也没看进眼里。因为她的心里,早就有了心上人。
阿芳的心上人叫大憨,是个老实勤快的小伙子。在阿芳家后面有块大憨家的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芳就喜欢透过窗户,偷偷地看着那个披着黄金般阳光在地里劳作的身影。瞧,刚刚还看到大憨扬着鞭子吆喝着牛,泥土在犁头下欢快地跳跃,转眼间他已经把地整出方方正正的垄,播上种子。然后,种子发芽了,青绿的嫩苗眼瞅着长大,直至开花,结果,丰收,生命就这样周而复始,阿芳心上堆积的情愫也越来越厚。
但阿芳的爹娘是不会看上大憨的,因为他太穷,上门提亲的哪户人家不比他家殷实得多?阿芳不怕穷,她相信只要有双勤劳的手日子再穷也会很快成为过去,可她爹她娘却看不到这双手,他们眼里只有实实在在的钱粮。
烦恼蛇一样缠住阿芳,让她每天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更何况她压根不知道大憨心里有没有她。一向最疼爱阿芳的二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悄悄找上门来,对阿芳说:“芳啊,女人的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真心喜欢一个男人就应该让他知道。要不,姨替你捎个话给他?”说完话,二姨的手向着大憨家的泥坯屋遥遥一指。
阿芳羞涩地勾垂着脑袋。搓弄了半天发梢,阿芳下定决心为了自己的幸福冒上一回险。她叫二姨捎话给大憨,如果他也喜欢她,过罢年就在她家屋后的地里种上芝麻,等到收割芝麻的那晚就是她和他约好私奔的日子,否则就种上黄黍。二姨郑重地点着头,瞒着阿芳的爹娘出了门,直奔大憨家。
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春雨,在布谷鸟深情的叫唤声中,大憨扛着犁赶着牛,出现在阿芳家后面的土地里。阿芳看到,大憨以加倍的细致平好地整好垄,播下种子。
种子很快破土而出,眼瞅着往上窜个儿,阿芳却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等待了整整一个春天的土地,长出来的却不是响应爱情的芝麻,而是发出拒绝信息的黄黍!泪雨滂沱的阿芳很快答应了外地一个大户人家的求婚,就在大憨开镰割黄黍那天,吹吹打打出了门……
日子流水一样淌过,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偶尔阿芳回到娘家,总能看到窗外的土地里种着一成不变的黄黍,年年如此。阿芳不无怨恨地想,多绝情的男人,种了一茬黄黍就伤透了人家的心啦,你又何苦一次次执着地往我伤口上撒盐?
四十年一晃过去,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自打老伴去了后,搬回娘家长住了一个冬天的阿芳老人透过窗户,正好看到那个弓着腰蹒跚前来种黄黍的身影,忍不住拄起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去:“你这人……咋这样?种了一茬黄黍,人家就知道你心意了,何苦年年种……”一阵伤心让阿芳再也说不下话。
大憨睁大昏花老眼,努力直起腰:“知道我心意干嘛还嫁给别人?说好喜欢你种黄黍不喜欢种芝麻,而收割黄黍那晚则是约定私奔的日子,可你却在这天远嫁他乡。一句话,一辈子哩,可怜了这土地,白种了几十年的黄黍……”
“什么?我叫二姨捎话给你喜欢我种芝麻不喜欢才种黄黍的呀,你怎么……”阿芳呆住了,但很快明白过来:二姨虽然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但在爱情这事上,她还是希望自己嫁个大户人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所以才会利用给大憨捎话的机会故意传错了话,让自己产生误会而对大憨彻底死了心。这块土地上让自己怨恨了整整四十年的黄黍,原来棵棵摇曳着的都是爱情啊,阿芳刹那间泪流满面。
阿芳把真相一说,大憨激动得满脸通红:“啊,原来你喜欢的是芝麻,不是黄黍!好,好,我这就回去浸种,明天换茬……”他把手中的黄黍种子一扔,迫不及待地往回就走。
阿芳一夜未眠,可是她第二天没能等来种芝麻的大憨,却等到这样一条消息:春寒料峭,井水温润,为了能让种子早点发芽,大憨昨晚到村头水井打水给芝麻种子换水,没想到人老力衰,抓不住井绳,竟连人带桶掉进了井里!第二天被人发现后,大憨早已淹死在井里头了。
几天后,村里人惊奇地发现,无儿无女的大憨老汉死前整好的但没播下种子的土地,一夜之间竟然长出了绿莹莹的一茬芝麻嫩苗,而且有着一排清晰可见的脚印正正地通向大憨的坟地!
一时间全村议论纷纷,都说是大憨的鬼魂回来播下的种子,于是地里的芝麻就成了鬼物,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无人敢收割,任由自生自灭。阿芳老人是越来越衰老了,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趴在自家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满地的芝麻,在风中摇曳着,依稀又看见大憨年轻时埋头耕作的身影,眼中不禁泪光点点。没人知道,地里的芝麻其实是阿芳她二姨的儿子深夜偷偷播下的,并踩下通向大憨坟地的脚印。他在为自己母亲忏悔,以这样一种方式告慰苦苦等待了几十年的土地。真的,早在四十多年前,这地里就该种着芝麻了……
(责编/方红艳插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