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骂不得

　　段三初中毕业没考上学，他娘抱怨了几句，他就和娘吵了一架，气呼呼地跑到城里来打工了。没出半个月，他就在一个菜市场当上了管理员。说是管理员，其实就是每天早晨收收费，收的费越多，工资就越高。可这活儿也不好干，这不段三才上任三天，就和一个面色黝黑的老太太吵了起来。
　　这个黑老太太六十多了，段三收费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面前只剩下几个小南瓜了。一看段三朝她伸出手来，黑老太太嘿嘿一笑，满脸的皱纹堆到了一起，对段三说：“小伙子，今天买卖不好，没卖几个钱，这次能不能免了?”
　　段三哼了一声，买卖不好?他才不信呢!这黑老太太裤腿脚上的泥还没有干，那么早就来这里卖菜，卖得只剩下几个破南瓜了。怎么能说买卖不好?管理费总共就一块钱，凭啥你不掏?大家都像你这样不掏，我的工资哪儿出去?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把手一伸，说：“少废话，拿钱!”
　　黑老太太还想跟他对磨：“小伙子，求求你，今天就免了吧，要不你等一会儿，我把这几个南瓜卖了，我把钱给你送去，要不干脆你把这几个南瓜拿走……”
　　段三不耐烦了：“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啰嗦?我没空跟你在这儿闲磨牙，赶快拿钱!”
　　段三的话音刚落地，黑老太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上前一把抓住段三的脖领子，冲着大伙儿喊道：“大家给评评理，这小子一点儿教养也没有，张嘴就骂人，我一个快七十的老太太了，是你随便骂的吗?”
　　段三愣了，自己什么时候骂人了?老太太这不是无理取闹、血口喷人吗?他使劲儿想摆脱老太太，可老太太抓得很死，他一下竟然没有挣开。
　　周围的人一下都围了上来，黑老太太开始朝大伙儿说段三的罪状，段三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老太太嫌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带出来一句话：他娘的。段三差点儿笑出来，这是自己在住校期间学会的一句口头禅啊，怎么能叫骂人呢?老太太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吗?为了逃一块钱的管理费，至于这样吗?他使劲一晃身子，挣开了黑老太太的手。说：“老太太，你甭瞎咋呼，今天你就是说下大天来，这一块钱也得交!”
　　黑老太太更火了，原来段三刚才说话的时候，嘴边又溜出两句口头禅来，黑老太太抓住证据了，更加不依不饶了。段三也恼了，连这么个老太太都摆不平，自己的工作还干不?他也扯开嗓子和老太太吵了起来，这一吵，他才发觉：不说那句口头禅，他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热闹的人纷纷指责段三的不是，正在这时，段三突然发现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一个疯老太太，这老太太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乱蓬蓬的，脸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手里还拎着一把烂菜叶。奇怪的是疯老太太眼神却很精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几乎要放出光来，嘴里哼哼叽叽的，脸上挂满了享受。
　　段三觉得奇怪——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喜欢听吵架的人，这边黑老太太越说越气，又挥舞着双手朝段三冲了过来，段三正要躲闪，旁边的疯老太太却怪叫了一声，扔掉手里的菜叶，朝着黑老太太扑了过去，一下把对方推倒了。
　　黑老太太愣了，她拍怕屁股站起来，对疯老太太说：“大妹子，你怎么打我?”
　　疯老太太指着段三说：“你打他，我就打你!”
　　黑老太太愣了：“为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疯老太太看了看段三，说：“他是我儿子!”黑老太太声音却轻了下来：“大妹子，你看清了，他怎么比得上你的儿子?你儿子不是早死了吗?”
　　段三更生气了——这俩老太太一唱一和，骂人的水平太高了。
　　疯老太太摇了摇头，说：“我儿子没死!他就是我儿子，他穿着我儿子的衣服，他张嘴就喊娘!”
　　疯老太太话刚说完，黑老太太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包着的手绢，打开，从里面的零钱里拿出一块钱，交给段三，说：“孩子，我不为难你了，占摊交费是应该的，不过孩子，我得提醒你两句，你知道吗?俺这大妹子的儿子，也在这里当过管理员，人家可从来没跟我们红过脸，十几年前，为了拦住一辆惊了的马车，那么好的孩子就给没了。老太太也疯了，疯了以后，一听到这个‘娘’字，她就觉得是她儿子在喊他。孩子，娘这个字用来喊的，不是用来骂的。“说完，她把摊位上的南瓜归拢到一个袋子里，递给了疯老太太，说：“妹子，这些菜给你，你看清了：他——不是——你——儿子。”说着，转身要走。
　　“大娘!”段三在身后喊了一声，他吭哧了半天，把那一块钱还给黑老太太，说：“大娘，今天是我的不对，这一块钱，我替你交了，就算给你老人家赔礼道歉了!”
　　黑老太太愣了，过了一会儿，她才醒悟过来，说：“不用了，占摊交费是规矩，我今天不愿交钱，也是因为今天我娘过生日，我老怕自己兜里的钱不够，所以不愿交，现在想想，多一块钱能买来老人的高兴吗?还不如早点去陪老娘说会话好!”说完，黑老太太转身噔噔噔走了。
　　人群一下散了，段三匆匆忙忙地收完费，回到了宿舍，他掏出电话，拨通了老家的号码，是他娘接的电话，他告诉娘自己在城里过得很好，下个星期轮休的时候就回去看她。听得出，娘在电话那边落泪了，段三也止不住自己眼泪了，放了电话，他朝自己狠狠扇了两个嘴巴：看你这张臭嘴，还敢不敢再说那句口头禅?娘是用来喊的，用来惦记的，用来孝顺的，不是用来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