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游的第六感

2009-12-28 05:15
青春 2009年11期
关键词:第六感大龙黑狗

莉 媛

1

他,离婚了。

熟悉他的人,无不惊愕:无烟瘾、不嗜酒、相貌端正、银行白领,堪称一流模范丈夫的他,竟离婚了?!他的妻子,迷恋上一个烟民酒鬼善侃的丑男,抛下六岁的儿子,义无反顾解除婚约,私奔而去。

婚姻七年之痒,这坎,终未迈过。

一个俗而老套的婚姻失败结局。

2

拂晨,铃声猝响,他一个激灵,醒了。铃声还在响,是手机彩铃,“我把梦撕了一页,不懂明天该怎么写……”一个男声,唱个不停,他懵懂中恍然,哦,是昨晚定好的叫早,伸手摸索,抓起枕边的手机调为静音。

三下五除二,他起身穿衣,一天的战斗曲,由此奏起。

儿子睡在隔壁屋。推门进去,儿子还沉睡,七歪八扭在床沿边,地上横着被子,他嘘气捡起,又心疼又恼火。心疼儿子,恼火前妻。

他拍着儿子的屁股说:迟到了,迟到了。儿子被拽起,惺忪着摇晃又要躺倒。快,快点。他催促。

惯性高速运转。帮儿子穿衣;父子并排洗漱;手忙脚乱——准备早点,狼吞虎咽——吃早点。终于出门了。骑车驮着儿子飞驰,到了学校放下儿子,再折回,猛踩脚踏板赶到单位。此刻,营业大厅前台职员已各就各位,像迎接阳光一样迎接储户的到来。

他轻手蹑脚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经过男同事小蔡的桌子,小蔡仰脖越过台式电脑,冲他讪笑。

哥们,前窗户没关好。

小蔡声调阴阳怪气,瞅着他的裤裆,一只眼直眨巴。

他低头,发现了问题,忙伸手拉拢裤链。另一张桌子的女同事艾红,乜斜偷瞧,尴尬地别转了脸。他憋红了脸,狠狠瞪小蔡一眼。

我说,哥们,雇个保姆,再不,找个女人……

小蔡的口吻柔和许多。他蹿到嗓子眼的活竟泄去一半。找个女人?说起来容易啊。自从前妻变节弃岗,短短三个多月,介绍、自荐、报名上岗的女人成串。可是,寻一圈下来,他才明白,再娶个心仪的女人回家,似墙头上种菜——没缘(园)。但凡他瞧上眼的女人,或短或长,或早或迟,一概吞吞吐吐地说:再婚的障碍不好逾越。

障碍,是他那个调皮万分的儿子。

没辙,退而求其次,他决定雇保姆。

托亲戚求朋友,雇了一个乡下姑娘。万万没料到,儿子去了学校,他上了班,姑娘的男友上门,他的家倒成了保姆最佳约会地。一怒,辞退,按合同多付了一月工资,气得他牙疼。没几日,又雇了一个下岗女工。这次更好,儿子去了学校,他上了班,下岗女工待着无聊,扛来一包脏衣服,臭气熏天,他的家竟成了女工的洗衣店。再怒,辞退,按合同又多付了一月工资,气得他头晕。

万般无奈,他自力更生,既当爹又当娘。

坐在办公室,方能歇口气,他倒杯咖啡,边悠悠地喝边打开电脑。

他在银行电脑部,工作时忙时闲,一份工资,外加综合奖金,没有一点外财来源。八小时坐完,下班,第一时间他冲出银行大门,蹬得自行车轮飞转,直奔儿子学校,再逛菜场,末了,载着菜驮着儿子回家做饭。

生活——-紧张、无聊、乏味。

这天晚上,哄儿子睡着,他也迷瞪。睡得正甜,有人抚摸他,转脸看,前妻赤裸性感地躺在旁边,满脸笑吟吟。他大受刺激,翻身搂抱,啪——脸上挨了一巴掌,惊醒睁眼,竟是儿子的手搭在他面上。

却原来,是一枕黄粱美梦,记起前妻已随人私奔,他恨得拧眉眼赤红。

起身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他,髦发过耳。再不理发该成女人了,他想着苦笑,锁了门,去楼下理发店。院里纳凉人已无,行人稀疏,他刚下至一楼,一个黑影忽地扑上来,吓得他心跳腿软,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定神看,是一只小黑狗。

他正想抬腿踹一脚,黑地里又冲出一个人,抱起了小黑狗,那人脑后束的马尾辫扫过他的前胸。是一个年轻姑娘。

对不起——喽!

姑娘道歉,抱着小黑狗离去。他如鬼附体,麻痒之感在全身佹异地爬蜒,他双手在身上猛烈抓挠。

待麻痒之感稍缓,他走到楼下理发店,里面黑灯瞎火,他吃了闭门羹。不得已,走了几条街,一条僻巷里一盏蓝白相间的灯旋转闪亮,是一间发廊,还在营业。

进屋,幽暗的灯光迫使他睁大双眼,发廊很小,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体型可辨出两个女人,一老一小。见他进来,老女人起身招呼:先生,要啥子服务?

啥子服务?他愣一愣,说:不是发廊吗,肯定理发了,还能干吗?!

嘿嘿。老女人暧昧地笑,回脸叫小女人给他洗头理发。

发廊简陋,椅子硬蹶蹶的,他坐下不久,臀部硌得难受,身子扭来动去。别动,别动!小女人嘴上说着,身子却随他移动,手在他头上摁捏,干洗,按摩,水洗。待小女人擦干湿溜溜的头发,换成老女人上手,用剪子又用推子修了他的头发。老女人麻利地忙活,他早坐得腰酸腚痛。

手艺还凑合嘛。他前后左右照着镜子,念叨:行了,就这么着吧!

墙上贴着价目表,他看过,掏钱。

老女人凑近说:先生,身子一定酸痛吧。

是啊,什么椅子,该换换了。

老女人谄笑道:先生,松松身子吧,小姐按摩手法一流呢。

确实浑身难受得要命!想想小女人按摩头部手法不错,他点头同意。

老女人咧嘴笑,喜得眼角起了皱褶,回手推开身后一面落地镜。他诧异,一间暗室赫然出现。

快,伺候先生!老女人命令小女人。

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简直是架着他,移进暗室。

内室更仄窄,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空间已所剩无几。他被女人们拥扶着上了床。先生,啥子也莫想,好子享受,安全哟。老女人说着在他大腿上摸捏,忽地,他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女人嘿嘿笑着出去,带上门,屋内瞬间昏暗,床下亮着一盏地灯。

要啥子服务?

小女人问,声音柔美。打他进发廊,这是小女人第一次开口。

随便。

他说,挪了挪身子,伸展了四肢,舒服地躺好,随即想起很久前体验的一次中医按摩,不对,应该趴着。他又翻了身。

小女人的手在他后背游移,轻一下重一下,有些敷衍了事。这种臭水平的按摩,待会儿怎么给钱?这时,他才记起,糟糕,忘了问按摩价格。

怎么算钱?

完了以后,才知道。

应该各项有个价格,方便挑选嘛。

不管用的,经常变化增加的。

也是,小女人说得没错,按摩这玩意说不准,谁知身体随时哪个部位不舒坦呢。既来之则安之,估计这低档的发廊按摩价格不会高,他琢磨,不再吱声。小女人也沉默,双手移在他臀部揉搓,令他决然想不到的是,他的身体竟有了生理反应,他有些不自在。

小女人的手慢慢移到他的髀间,他呼吸急速,倏地翻身坐起。更让他始料不及,他与小女人脸对着脸,小女人呼出的热气哈在他面上,身上廉价的香水味蹿鼻。他窘住。

嘿嘿。小女人媚笑,双手交叉拽住衣角扬臂脱去,里面竟没穿胸衣,两乳坚挺,白晃晃的肌肤衬得面容婉美许多。除了前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一个赤裸的女人,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他通身燥热,把持不住自己,猛然抱住小女人。情急之时,他脑海闪过性病、艾滋病,动作迟疑。与此同时,小女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安全套。

激情过后,他肉体酣畅,强烈的郁闷空虚之感却缠结在心底。再看小女人,耳后污黑,龅牙突露于唇外,腋下一股酸味弥漫飘来。他抓起裤子伸腿穿上,再也不想看小女人一眼。

多少钱?他冷冷地问。

一千元!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女人提高声音,重复一句:一千元!

他住手,吭哧着说不出一句话。还说什么呢,在一个商业经营场所,毕竟自己享用了一个女人的肉体,就像去饭馆用餐完毕,也要掏钱埋单哪!他正打算取钱包,突然,门开了,一个矮胖的男人竖在那里,外屋灯亮,男人因背光看不清面部眉眼,倒影映在天花板上,高大威猛,更显得谲异恐怖。小女人穿好衣服,从矮胖男人身旁溜出去。矮胖男人始终竖在那里,不言不语。威胁感袭来,他慌不迭地数钱,递上,矮胖男人接了,又数一遍,才侧身放他走过。

外屋不见了小女人。老女人殷勤送别,嘴里唠叨:再来哟,一定要再来哟!

他讪讪出门,迎面撞上一个粗男人,满口酒气,骂骂咧咧:找死呀!

他赔礼,粗男人哼一声,拨拉开他,急不可耐地冲进发廊,大呼小女人。

显见,这个龌龊庸俗的粗男人是熟客,也在享用小女人。天哪,每天——常年,多少个这么肮脏的男人也在享用小女人?他与他们,竟似畜生相互享用同一个雌性——间接的性混交——交叉感染。

他,陡然反胃,想吐。

疾奔回家,冲进卫生间,他趴在马桶上嗷嗷地呕吐,吐得嘴苦,那种麻痒之感又在全身佹异地爬蜒。腾地,他跳进浴盆,拼命地使劲地没完没了地洗擦自己的下体。

3

哥们,你的电话。

小蔡将电话递上,他接过,奇怪,上班时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是谁呢?

喂,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十分清楚。我是陆丽,陆——丽!声音渐渐大起来也清晰很多,他的记忆也随之恢复,陆丽?是中学同学呀,全年级闻名的校花!听说她移民去了加拿大,居然,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想起他。他的精神一振,话音喜悦:陆丽,你不是去了加拿大嘛!挺好吧?

不好,我的信用卡被盗用了!

陆丽的音调急速,能听出情绪已气急败坏到极点。

挂失了吗?

挂了,没用的,什么破卡,气死我了!

没用?怎么会呢!他纳闷,忙说:别着急,详细说一下情况。

陆丽急躁,叙述得语无伦次,听到末了,他终于听明白。陆丽几年前在别家银行办了一张母女主副信用卡,移民加拿大,母女将中国信用卡锁进抽屉一直未用,眼见信用卡有效期临近,谁知,陆丽意外收到一张透资通知单,透资五千美金。五千美金呀,三万多元人民币。陆丽傻眼了愤怒了。

他追问:你确认一直没用?确认一直锁在抽屉里吗?

我咋能瞎说八道。陆丽的口气不爽,又说:盗窃者是在偏远小镇消费的,那地方我都没去过,奇怪得要命,他为啥有复制卡,会不会是银行卡部人泄露了我的个人资料?

绝对不可能!轮到他的口气不爽,断然否认道:银行有严格的纪律,职员绝对不会营私舞弊绝对不会监守自盗,脑子痴呆的职员才会犯这种小儿科的错误!他连说几个绝对不会,越说声越高,心底窜繞着一股被侮辱的怒火。

太蹊跷了!陆丽说了句,没了声。

喂,喂!他对着话筒连呼,回音是嘟嘟之声,陆丽已挂断电话。

他扣下话筒,跌坐在椅子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过生嗔冷倔,急想缓和,苦于不知陆丽的电话号码。他懊悔不已。

小蔡问:哥们,出什么事了?

他扼要述说了陆丽的事。

艾红撇嘴说:哼,把我们当成什么人,脑子进水了才会做那种傻事!

小蔡说:唉,话也别这么说,客户也冤枉,凭空损失五千美金,搁谁都急。

奇巧,电话铃又响,他一把抓起话筒。

陆丽,我刚——。

一个男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大龙,别总想着女人,中午面馆见。

大龙一副命令的口吻,说完,不等他表态,擅自挂机。

已近中午,他没心情外出吃饭,主要是不想与这个大龙一起午餐。大龙是他的发小,自幼调皮捣蛋,这几年更是不务正业,差异太大的生活轨道,注定他与大龙没有了共同语言,已很久不联系。他又给大龙拨回电话,还没张口推辞,大龙说早在面馆等着他呢。没奈何,他只好前往。

油渍渍的面馆坐下,对面的大龙神秘兮兮地说:遇到一个大买卖,能挣大钱,一起做。

大龙能做什么大买卖?他鄙视,但又不想显露出来,打哈哈:好呀,正缺钱呢。他说的倒是真心话。那晚发廊被宰,钱包干瘪,手头紧巴巴的,连饭钱都告急。

太好了!大龙猛捶一下大腿,喜得话都说不利落:前,前年,你帮我修电脑,我就佩,佩服,专家哪!

学计算机的,那点小玩意儿再鼓捣不了,成笑话了。

正说,凉菜上桌,他住嘴。

大龙说:来点酒。

不了,下午还上班呢。

大龙不动筷子,挪挪凳子,更凑近他。我有个朋友,来头很大,想请你破几个密码。

那是黑客,犯法的。他紧张,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四下瞧瞧。

条件反射,大龙也张望一圈。呵呵。干笑两声,大龙不以为然地说:就破几个密码嘛,有啥大不了的,人家说了,给五万元。

五万元?他吃惊,停住筷子,直瞪着大龙。

人家说了,如果收获大,再加付五万元。

他心活,飞快地盘算:破译几个密码就赚这么多钱,干一次吧,就一次。

大龙见他不语,追问:咋样?就破一次呗!

试试吧。

他的话音落,大龙满脸春色,手哆嗦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他就势揣进口袋,蛮像个地下工作者。

下午上班,没心思做事,好不容易磨到下班,他接孩子回家。

几个晚上,他一门心思忙活破译密码。先破译了一个,是QQ。他平日也上QQ,除了聊天不玩游戏不写空间,他纳闷大龙说的那个人家破QQ密码干吗?又破译了一个,仍然是QQ。再破译一个,进去一观,他惊得合不拢嘴,天哪,是基金经理账户。他头冒冷汗。这篓子捅大了,他犹豫这个密码要不要交给大龙。

说也奇怪,每个晚上,坐在电脑前破译密码,那种麻痒之感就在他全身佹异地爬蜒,越到夜深人静,那种麻痒之感越发强烈。他一面破译密码一面手挠全身。

大龙不停电话催促。

巨额赏金诱惑,舍不得就此放弃。他不炒股票,也不懂证券,抽空去证券公司朋友那里了解,得知证券户与银行户分离,道道关卡,要想盗窃基金账户里的钱,是难之又难,根本不可能,他放下心。又纳闷大龙说的那个人家破译基金账户密码干吗?

破译的密码交给大龙。隔一天,大龙提来五万元现金给他。

他客气:不好意思我都拿,大龙,你留一些。

呵呵,我留了一半呢。

这个大龙,尽管顽皮,不务正业,倒是诚实意气。他对大龙好感增加。

自从收了五万元钱,他心惊肉跳,好似肚脐眼安了雷管。几天,风平浪静平安无事,他忐忑的心才渐渐松弛安定。

心是安定了,身子却难受。每到夜晚,那种麻痒之感就在他全身佹异地爬蜒,无一晚例外。冲洗,无用;抓挠,更糟。不会是与妓女寻欢染病了吧?他惶恐地想。奇痒难受实在地熬不过,他只好求救于医院皮肤大夫,检查化验抽血,折腾了好一阵,万幸,无染性病。医生断言:过敏!

过敏?什么过敏?

医生看看他,甩过一句话:自己排查,找出过敏源。

他想起了那只小黑狗。这毛病是从一只小黑狗扑到我身上落下的,他说。

什么时间?

二十多天了!

医生投来怪怪的目光,眼神分明是:神经病啊!

一无所获地出医院,回办公室,他一鼓作气忙完手头的工作。想到临近的夜晚,他害怕,那种在全身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分明是酷刑哪!可再怎么害怕,白天逝去就是夜晚,下班就得回家,毫无选择,躲不过去。

吃罢晚饭,儿子做完作业,闹着要去院子玩耍,他也不想在屋里待,陪儿子下楼。正是初夏,微风拂面,神清气爽,儿子融入孩子堆,他坐在草地上很是适意。

突然,那只小黑狗从前栋楼拐角奔跑而来,后面跟着年轻姑娘。

他顿时站起,那种麻痒之感又在全身佹异地爬蜒。

小黑狗围着孩子们撒欢,姑娘立在离他不远之处,他揉搓着两臂,好奇地打量。夜色稍暗,姑娘容貌不十分清晰,只见衣着朴素,束着马尾辫,脸蛋胖乎乎的。他凭经验估计,是哪家的保姆。孩子们看见了小黑狗,争先恐后地抚摸逗引,小黑狗摇着尾巴跳得更欢畅。儿子上前,一把抱住小黑狗,他瞥见大惊,冲过去,夺下小黑狗丢在地上,抱起儿子。儿子在他怀里哭嚷,四肢乱舞,他毫不心软,不由分说地快步上楼,回家。

卫生间里,父子俩洗漱干净。哄着儿子睡去,他才进了书房。

打开电脑,一瞬间,那种全身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更加得强烈,且越来越难忍,他愤怒地拍打键盘,无意中摁了关机键。电脑关闭了,那种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也减弱。奇怪!他又打开电脑,那种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又增强。他好奇,不停地开机、关机,关机、开机,那种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也增强、减弱,减弱、增强。

他得出结论:过敏源——电脑。

4

大龙又来找他。

这一次,大龙理直气壮,进门掏出纸条就摆在他面前,兴奋地说:更大的买卖来了。

他不看,推开,告诉大龙:患了电脑过敏症,不做了。

这次不是破密码,是挖网络安全漏洞,人家开的价比上次还高。

大龙急了,死皮赖脸地纠缠,又是乞求又是劝说,他磨不过,答应说这是最后一次。大龙忙不迭地点头,直说:行,行,最后一次。

不得已,晚上,他又打开电脑,在麻痒之感的佹异爬蜒中寻找到纸条上写的网络,挖掘其中的安全漏洞。

连着两个夜晚,他都在网上挖掘安全漏洞。随着那种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的增强,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不觉停止了挖掘,转到娱乐版面。他点击鼠标进入小说门户网,排名第一的热门小说是《恣游的第六感》,他点击打开,阅读。

小说开篇不错,文笔畅达简洁,吸引他一行一行往下读。

读着读着,他惊愕地瞪圆了眼。

小说男主人翁——他,在彩铃声中起床;进儿子卧室叫醒儿子;卫生间洗漱;做早点吃早点;送儿子上学;银行上班;发廊按摩性交;国外女同学电话;大龙电话;破译密码;见皮肤大夫……

天哪,这篇小说简直是他的生活写照,不!不光是生活写照,还窥觏了他的思想乃至他的灵魂。

见鬼了,他恐惧得浑身直颤,手哆嗦着点击鼠标翻至首页,查看作家。

是个女作家,名字——她。

他坐不住了,起身在客厅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乱窜,寻找监视器。缭乱忙活了许久,一无所获,他沮丧地瘫在沙发上。那种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依然存在,并伴随着浓郁的不祥之兆。他不敢在自己的卧室独睡,钻进儿子的房间,挤在儿子的小床上。一夜,噩梦不断。

翌晨,天亮了,他的恐惧感减弱。

坐在办公室,他东张西望一番,还可笑地往桌子下瞧了瞧。小蔡奇怪地问他找什么,他支支吾吾打岔过去。

小蔡是个时尚的男人,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喜交美女,一般女人也愿与小蔡聊私话。前几天,办公室无人,小蔡对他说:艾红看上你了,你俩交往试一试,无论男女,总干旱着会阴阳不调的。他笑笑摇头。艾红是个老姑娘,有洁癖,记忆犹新是艾红有次嫌弃他儿子的脏衣服,竟板脸偷偷训斥。这样的女人太可怕,娶进门还不让他父子俩遭死罪。他不愿得罪艾红,只说一个办公室相处不便谈情说爱,婉转回绝。今天,小蔡又说帮他约了一个离异的女人,中午在楼下麦当劳见。他不好再拂小蔡的意,想想小蔡说得也对,他已好久没沾女人了,就欣然同意。

麦当劳里见到那个女人,是个美女,他一眼相中,百分之百满意。各自介绍。美女大他一岁,有个女儿,因丈夫外遇离异。

你显得年轻,想不到还大我一岁。

怎么,嫌我的年龄大?

美女面显羞恼,他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不是,不是,我是夸你呢。

你因前妻外遇离婚比较合我的意。美女换了笑容说:我不喜欢病死意外死老婆的男人,那样的男人老念着旧情,很难相处。

一个世故的美女,他有了负担。

美女说:你有父母,能不能将儿子交给父母带?

他说:我父母年岁大,身体不太好。

美女又说:老人带孩子,多活动,身体就好了。

他说:那你女儿呢?

美女再说:女儿肯定与我们一起生活呀!

他心底冷笑,哼,想得美,我还没打算娶你呢,你竟将我儿子扫地出门了。

接下来,他敷衍,已对美女画了叉。

夜晚,上电脑,第一时间进小说门户网,小说《恣游的第六感》又贴了新一节。他瞟一眼,浑身发冷,脑袋嗡嗡直响。真不敢相信哪,他与美女的见面对话全在情节里,就连他心底冷笑否定美女的思想也一字不差地写在小说中。

他盯着电脑屏发呆。

电话铃骤响,吓他一跳,是大龙,频频逼债,催要漏洞。

已经两天没挖掘网络安全漏洞了,他怕他隐秘的行为暴露在小说里。怎么办呢?简直如同透明人,丝毫没有了隐私!不能坐以待毙,他策划了一系列行动方案。刚好是周末,首先,他凌晨五点起床,上电脑挖漏洞。其次,白天他陪儿子玩,不干正事。

中午,打开电脑,小说《恣游的第六感》没有任何情节进展。

呵呵,他心喜。

晚上再看,又傻眼,他挖漏洞的情节已飙然出现。

房角贴对联,邪门哇!

周日一天,他睡觉、陪儿子玩、再睡觉,晚上不开电脑,电视也不看,只是静躺着无聊地望着屋顶。儿子跑进跑出,给他端茶拿烟。

又一晚,他忍不住打开电脑,麻痒之感又在全身佹异地爬蜒,他已习惯木然。这次进入小说《恣游的第六感》网,他惊奇地发现情节已超前发展,漏洞找出,交给中介人,收到一笔巨款。这可是他没经过的情节呀,小说越过他向前铺开。他糊涂了,小说中的人,是他还是不是他?

为了验证,他转换网页,继续挖漏洞。嗨,别说,还真邪乎,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挖掘出两个连锁漏洞。挖掘出漏洞本该高兴,他却惊沮。刚停手,喝杯茶,他忽听门铃响,大龙不期而至,闻讯索要了战果又欣喜离去,丢下一句话:明天送钱来。

他不欣喜,呆坐在书房,像个木偶。

夜半,移上床,黑黯中他无一丝困意,睁着两眼惘惑。

这个女作家是谁?

她为什么与我辄同一人?不,她比我更具有前瞻性!

好冷啊,似乎有阴风从犄角旮旯吹来。他裹紧了厚被。

5

这几日傍晚,儿子在院子里疯玩上瘾。放下碗筷,不等抹嘴,儿子就嚷嚷下楼找小朋友,一副上战场的派头,振振有辞地对他这个爹大声宣布:说好了要集合,不能骗人!儿子现是他的心尖子,他的惶惧他的无助被儿子的欢笑驱散不少,儿子傍晚要上战场,当爹的焉有不陪之理!?再说了,憋屈在屋内,熬受着全身佹异爬蜒的麻痒之感,历经着惶惧的磨难之罪,还不如陪儿子下楼,享受清新自由的空气。

在楼下,照例会碰见小黑狗和年轻姑娘。儿子与小伙伴模拟战事,模仿过家家,他与年轻姑娘坐在草地上拉家常。他得知年轻姑娘叫浅浅,从邻省的乡下来城里当保姆。浅浅二十一岁,质朴健谈,说起乡下充满怀念。小黑狗蹦跳穿梭两地儿,一时在他儿子处摇头撒欢,一时又在姑娘处摆尾撒娇,对他,也不时友好地偎在脚边嗅一嗅。他也得知小黑狗,昵称:黑黑。但他还是坚持老称呼,称它:小黑狗。

他,儿子,浅浅,小黑狗由陌生到熟悉。

一次事件,加深了他们的亲密度。

那晚,儿子荣升战事指挥官,激战之时,儿子英勇地从高台阶蹦下,骨折负伤。他抱起儿子,飞奔医院,复位、固定,折腾了几个钟头,才小心托着儿子打着石膏的腿回家。浅浅则一直左抱小黑狗右提孩子的鞋,陪伴他左右。

儿子卧床期间,他请了一星期的假,就不得不上班处理积压工作。

他不在家,浅浅来帮忙,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再随后,儿子上学,每当他工作繁忙抑或有应酬,浅浅就承担了接送任务。开始,儿子管浅浅叫姐姐,不知哪一天,儿子竟将浅浅改称:阿姨。

不是叫浅浅姐姐嘛,怎么又改叫阿姨?他私下问儿子。

儿子一如地下特工,神秘地说:秘密,不告诉你。

他笑,疼爱地轻拍儿子的后脑勺,戏言:咱俩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今后有秘密,我第一个告诉你。儿子听了眨巴眨巴眼,屋里转一圈回到原地,郑重其事地说:爸爸,咱俩是战友,我告诉你个秘密,浅浅说我们像一家人,让我叫她阿姨,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他听了,笑笑,哦一声,没当个事。

一段时间没上网了。这天夜深人静,他打开电脑,进入小说门户网,点击《恣游的第六感》,小说进展不大,一小段鸡毛琐事。他又通读一遍,蓦然发现一个秘密,奇怪哇,小说自始至终怎么不见浅浅和小黑狗的踪迹?

留了意,浅浅再来时,他特意打开电脑,延长他与浅浅相处的时间。抽空去书房,瞄一眼网上小说,还是杳无浅浅的踪迹。他百般思索也不理解。

二十一点多钟,门铃响,他与浅浅目光对视,猜测,这么晚谁会来呢?儿子乐滋滋跑去开门,他瞠愕,艾红进屋。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哦,是呀,太晚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人生活!艾红注意地看一眼浅浅,对他道歉。

他知道说错话,急纠正:不是,我们不是一家人,不晚不晚。

买了你爱吃的富士苹果,搁冰箱了,冰箱搁搁更好吃。艾红说着将手中的塑料袋系紧,入厨房,塞进冰箱。艾红的说话口气行动举止,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派头。回到客厅,看也不看浅浅,拉住儿子的手直夸:长高了干净了。儿子猛抽手,嘟噜着脸,躲避在浅浅身边。艾红的笑容僵了一半。

浅浅起身,低语:我走了。

经过他时,浅浅眼中隐隐闪亮的泪水牵动了他的神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堵在他胸口,不自主地挽留道:浅浅,这是我同事,你不忙走。

儿子也扯住浅浅衣角,拉着哭腔说:别走,阿姨,陪我玩嘛。

不了,你爸爸有事,赶明带你出去玩。

浅浅消失在门外,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瞅着艾红,沉默无语。

我来得不是时候嘛。艾红嘴角闪着诙笑。

没有,这是邻居家保——保姆。

儿子歪脖宣告:阿姨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保姆?艾红嗤鼻撇嘴。

他不快,恨不得艾红早些离开。闪念,一个哥们曾说让女人烦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极大限度地暴露缺点。对,快刀斩乱麻,断了艾红的念,暴露自己的缺点。什么缺点呢?那种麻痒之感还在全身佹异地爬蜒,他计上心头,艾红有洁癖,就使用肮脏吓唬策略。他撩起衣袖,用尽全力挠痒,沙沙有声。

啊呀,你干吗?艾红挪身躲闪。

门铃响,霸着电视机目不转睛的儿子,跃身跳起,嘴里嚷着,阿姨,阿姨,奔去开门。大龙气喘吁吁地进来。坏了,麻……话说了一半,看见艾红,大龙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走了。艾红趁机出屋。

大龙谨慎地关闭大门,回身即说:坏了,麻烦了。

甭咋咋呼呼的,快说主题。他催促。

报警了!

谁报警了?

户主,被破密码的户主,好像有一个是基金,我不懂,不知道是公基私基,反正人家怀疑密码被破,有人做老鼠仓,什么猫仓老鼠仓,乱七八糟的。大龙说得语无伦次。

他问:损失大吗?

听说损失几千万呢,对了,另外那几个QQ,好像是窃取了人家的游戏钱币。大龙不住地抹擦额上冷汗。

他脸煞白,暗呼:糟糕!破译之时就觉得篓子捅大了,犹豫半晌贪馋巨款还是给了大龙。后悔莫及哪。他似猴儿吃芥末,彻底傻眼蔫了。

6

玩命逃窜,窜逃,最终被追击上一座山顶,他回头望,密麻的大盖帽荷枪实弹逼近,已无处可逃,他心一横,纵身跳下山谷。嗖——嗖,他翻滚着坠向万丈深渊。

他气喘惊醒,颡汗直冒,下了地,喝杯冷水,仍心悸。

自从那晚大龙报信之后,他就夜夜噩梦不断。

骇怕捣得他无所适从。天还早,他习惯地打开电脑,进入《恣游的第六感》观窥。好奇奥啊,他似乎是小说中的主人翁,又似乎是局外的一名窥视者,在《恣游的第六感》小说里出出进进,飘来荡去。阅读小说新的一节,他又一次眼直,噩梦情景在小说中显现,急看创作日期,竟在他做梦之前。妈呀,这是咋回事?是他随着小说情节发展?还是他引导着小说情节延续?他到底会遭遇什么样的结局?

他如没头苍蝇,惮恐得在屋内乱撞。

上班没心情,生活恍惚,又不敢对任何人倾诉,他极度郁闷。坐在办公室,蔫头耷脑。空闲时,他就细细回忆小说情节,一丝灵感掠过,疑惑怪异之事可能与浅浅有关,继而又否定,浅浅文化不高,不像是作家的料。哪,作家是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搞清楚浅浅,他拿定主意。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领着儿子下楼,远远,他就望见浅浅坐在草地上。瞧见他,浅浅面部表情先喜后矜持,低头在草地上画字。他一屁股坐下,张口问:浅浅,你喜欢看书吗?

看书?浅浅羞涩抬脸,双眸茫然说:我不爱看书,哦不,我喜欢琼瑶的书。

他苦笑,年轻女孩痴迷琼瑶的书,是迷恋白马王子,是陶醉理想爱情。

你喜欢琼瑶的书吗?

马马虎虎吧!

他没心情与浅浅探讨琼瑶,顺着自己的思路又问:浅浅,你大把时间在外面,家务事什么时候做?主家不生你的气?

我白天都做完了呀。

哎嗨,还套不出浅浅的话来了。他沉吟片刻,灵机一动,又说:我儿子骨折时,你白天也来我家照顾,怎么有时间做主家的事?

我阿姨就一个人,吃饭简单,没多少家务可做。

你阿姨在哪里上班?

在家呀!

在家?在家怎么工作?

看书,写小说,阿姨很少出门。

浅浅咂嘴:哎哟哟,你可不晓得,阿姨的书可多了,几大柜子呢。

什——么!他惊叫,一把攥住浅浅的手,激动的声音发颤:浅浅,浅浅,你阿姨是作家?

嗯,是呀。浅浅慎重点头,满脸绯红,手在他掌中微抖。

浅浅,可不可帮我一件事?

没问题,你说。

浅浅的神情大有豪士之态。

你了解一下你阿姨写的小说名字。他句斟字酌:再打问一下小说的结局。

为啥?

没什么,我是你阿姨的粉丝。他掩饰。

我当啥事呢,这点小事,没问题。

浅浅,千万不要告诉你阿姨是我问的。

浅浅扬了扬眉,似乎有疑问,嘴嚅动,终未说出口,点头默认。

争取明晚告诉我。他叮嘱。

嗯。浅浅嫣然一笑,说道:真幸福耶,有了我们一起的小秘密。

这个浅浅,比城里的女孩子还大胆,爱慕之情表露无疑。他突然发现浅浅挺耐看的。但此刻,自己疑问满腹,恐惧诧事还缭乱不清呢,他哪有心思接浅浅的话茬!

第二天晚上,他早早在院子草地上等浅浅。

小黑狗先欢腾地跑来,浅浅随着也促忙促急地赶到。他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浅浅的嘴巴。

浅浅招呼:先来了。

他点头。

浅浅说:你知道不,今天逢双九,院里有两对人结婚呢。

他煎熬不住,心脏急得要蹦出来,打断浅浅的话。我托你的事,怎么样?

噢。浅浅这才说:我问阿姨了,她奇怪我咋突然关心她的小说了。对了对了,小说名字是,是什么第六感,啊哟,记不大清了。

第六感?没错,是《恣游的第六感》哪。他心跳,问浅浅:小说结局是什么?问你阿姨了吗?

阿姨没说结局,只说那个人犯了法,被抓了,他小孩挺惨的。

他本已直起身,浅浅的话,重锤一般砸得他塌下去,又坐在草地上,软软的。浅浅再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入耳。呆坐一会儿,他挣扎起身,摇摆走到小孩堆里拉出儿子,跌跌撞撞回家,身后追来浅浅诧异的问话,他也不搭理。

回到家,安顿妥儿子,他急拨大龙电话,话筒里传出悦耳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个滑头!他骂一句,气得扣下电话,失魂地在屋里转悠,又上电脑在网上瞎串,看到一条新闻:黑客寻出网络漏洞,袭击网站,损失千万元。他心怵,更慌得抓耳挠腮。

一夜噩梦。

梦中,他关在警局,儿子流落街头,受尽白眼欺辱,更气晕的竟是——辛苦挣来的巨款从空中哗哗坠下砸伤他和儿子。抱住儿子大哭,呜咽声惊醒了他自己,枕巾湿了一片。再睡不着,他身不由己地打开电脑,小说《恣游的第六感》并没有浅浅说的——那个人犯了法,被抓了,他小孩挺惨——的情节。茫然,不放心,他干脆不关机,随时关注着小说动态。

一夜又一天,小说毫无进展。

或许不是同一个作家?

又在Google里查询《恣游的第六感》作家简介,他意外地搜索出女作家的照片,一个相貌睿智和善的中年妇女。

再一天晚上,他让浅浅来家辨认照片。

看看,是你阿姨吗?

是呀是呀。浅浅高兴地拍手,连声承认:没错没错,是我阿姨!

他托腮沉思,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浅浅说道:能带我见见你阿姨吗?

咋想见我阿姨?浅浅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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