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在傩文化中的艺术形象

2009-12-24 10:49胡健国
艺海 2009年11期
关键词:三湘雷公开山

胡健国

傩坛上的开天大神

古籍中,盘古“天地合闭……左手执凿,右手执斧,犹如剖瓜相似,辟为两半。上半渐高为天,……下半渐低为地……”(《开辟衍绎》附录)、“元气濛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绎史》卷一引《五运历年纪》)。表明他是开天辟地、为人类创造生存条件的伟大先祖。

《后汉书·南蛮传》却说盘古(槃瓠)乃五色犬,有功于高辛氏,得其女为妻,生六男六女,自相婚配,“其后滋蔓,号曰‘蛮夷”。宋人朱辅《溪蛮丛笑》中叶钱所作的“序”讲得更加明确:“五溪蛮皆盘古种也。聚落区分,名亦皆随异,沅其故壤。……现今已有五个族:曰猫(苗)、曰猺(瑶)、曰獠(僚)、曰獞(侗)、曰犵狫(仡佬),风俗气习,大抵相似。”这里说是盘古为“长沙武陵蛮之祖”。研究表明,盘古与槃瓠实为同一神人在不同时期不同文献中的称谓。如前述,盘古为华夏人类始祖。后者的槃瓠为部分少数民族的始祖。

“巫”虽然是与人类俱生的原始信仰,但自女娲在洞庭湖创建有神人崇拜的巫教后,三湘巫觋便不再只是蒙昧盲从的巫众了。他们尊崇盘古,不仅因为盘古是三湘苗、黎、瑶、侗诸族的祖先之一,更重要的是,盘古对人伦始祖女娲伏羲有“救命”之恩。湘西著名的苗族文化研究者石启贵在1948编著的《湘西苗族实地调查报告》中,记录了苗族古巫歌《傩神起源歌》:天上的窝耸与地下的禾壁斗法,禾壁用计将窝耸抓住,关在谷仓内。后来,禾壁的一对儿女将窝耸悄悄放走。窝耸在逃走前,送给这对兄妹一颗仙瓜仔,嘱咐他们马上就有滔天洪水到来,他们要速种瓜仔,仙瓜种成后可在瓜内藏身,逃此一劫。不久果然天降洪滔,大地一片汪洋,人畜俱毁,兄妹藏在瓜内得以幸免。无奈之下,几经周折,兄妹成亲:

“……从此兄妹为婚配,天成二美一双人。成婚一年有一子,二年三载连连生。

……后来子孙多发达,二皇究系原始人。二皇确系原始祖,因此崇信这堂神。”

兄妹洪水劫后成亲的故事虽流传甚广,但窝耸这个角色却不多见。窝耸是何许神圣?上述苗歌中早有答案:

“……禾壁是苗名和姓,窝耸是雷公姓名。……因是雷公不服劲,用斧要劈禾壁身。

……说罢一声火光现,用斧劈破仓板门。……雷公炉内去打铁,打成快箭四五根。

盘古把箭拿在手,分别插入海水门。………齐天洪水方消了,二人脱身瓜内存。”

这段歌词明确唱出“窝耸— 雷公— 盘古”。雷公所用的斧子,是盘古的专利,是盘古形象标志性的道具。将盘古比喻为雷公则可能是三湘巫觋所独创。正因如此,笔者曾拜访过南方、西南方各省很多地方的傩坛,仅在湘西南某县乡镇的傩坛神案上,得见左手执凿、右手执斧的雷公傩神(图1、图2)配享香火。此全身木雕傩神像在全国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

盘古是否是女娲的前辈?当时盘古有没有开山辟地的斧和凿?这都是确定上述古苗歌合理性的关键。

女娲系列神话“抟土造人”、“采石补天”、“兄妹成婚”的时代背景,当是母系社会后期,属第四纪即全新地质时代,此时为我国的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期至大汶口文化期,距今约6000年至4000年。也就是在此时发生了一次对人类毁灭性的大洪灾。

盘古神话虽有众多版本,但关于他的身世却十分神秘。目前,仅见西晋人干宝的《搜神记》,他在叙述盘古(盘瓠)娶高辛氏之女的事迹之前,附加了一段盘古出身,说他从高辛氏王宫中的老妇耳中所出,隐喻了他“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此当为我国地质年代第四纪更新世的中、晚期,亦为旧石器时代后期,距今约有5000年至10000年。盘瓠(犬)与高辛氏之女(人)的结合,是人兽相交的婚姻形态,其后代亦同辈兄妹血缘婚配,均属原始社会中期的原始群的交媾行为。

盘瓠“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出身在巫文化中曾有明确的反映。晚清无名氏的《桂阳风俗记》载《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六帙云:“赛槃瓠者,本徭(瑶)祀。州中祈福禳病,或赛之。……巫以练帛两三尺,画诸神悬之竿。……或夜至野外灭烛舞,曰盘黑鼓。通志云报仇怨者,非也。有力者每岁或三岁辄赛,临(武)、蓝(山)尤多。其歌尾词辄曰:‘寻耶去!。言盘瓠以寻父死于野,招其魂焉。”这段文字诠释了瑶巫“盘黑鼓”的真实目的,是为寻找父亲的盘瓠死在黑夜中而举行招魂巫术。

女娲伏羲与盘瓠的后代同为兄妹成婚的血缘亲,在其后几千年的传说以及各类文献中,对这两种婚姻的反应显然不同。盘瓠后裔兄妹成婚没有出现任何批判和责难。而女娲兄妹在各族各地的传说中,其兄对其妹的议婚,总是囿于伦理而再三推拒,并且还设置了一场令世上人畜绝灭的洪灾,铺垫“非此不可”的特殊背景,这就表明盘古是先于女娲几千年的神祗。

在山西峙峪旧石器时期遗址中,发现了用水晶制成的斧状小石刀,轮廓似斧。内蒙呼和浩特出土的旧石器晚期石器中,已有了石质手斧。作为“长沙武陵蛮”始祖盘瓠故土的湘北,澧县梦溪亦出土了介乎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之间的屈家岭文化的石斧与石凿,距今也有两三千年。这证实了古籍中盘古形象的记载有一定的科学性,盘古时代的原始人执斧持凿创造奇迹是具备物质条件的。

三湘苗、瑶巫觋视盘古为消灾纳吉的神灵,凡事均祈求于他。明嘉靖年《衡州府志》载:“衡人赛盘古,病及仇怨重事设祈许,盘古赛之日,巫者以木为鼓……击鼓吹角”。湘南瑶族巫师历来有盛大的傩祭活动“盘王愿”,歌颂盘古的功德,祈祷盘古护佑。瑶民喜爱击鼓歌舞,瑶巫做法事时必击鼓吹角,这均是盘古击鼓巫术的孓遗(图3)。

傩戏中的开山大将

如同女娲在傩戏中的化身孟姜女一样,三湘傩坛戏剧中,亦有盘古的化身,这就是“开山”。 “开山”一词多见于佛、道二教。佛教尊称名山古刹的首创和尚为“开山祖师”。道教有罗列上古神皇体系的《开山图》和《遁甲开山图》。二者对“开山”具有“创始”的意义是一致的。“盘古即开山”的观念在民间由来已久,如浙江景宁县畲族兰氏的祖先图上,首先就写着“盘古开山氏”。故三湘各地亦广为流行“盘古开天地”之谚语,连各地木匠都将斧头尊称为“开山子”,内涵盘古是用斧头来开天辟地。可见盘古事迹的社会影响之大。

巫觋酬神将盘古搬上傩坛,除了纪念这位为人类作出重大贡献的神祗外,主要是以他为核心,将有关巫傩的神人及其故事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并传承。此类傩戏湘西叫“搬开山”,湘西南又称“打开山”。饶有意味的是,盘古的艺术代言人——“开山”所戴的面具却是蚩尤面具(图4),并且无一例外。这与盘古的雷公造像呈鸟头羽身一样,反映出盘古形象多元化的特点。各地巫师将这种面具直接称呼为“开山脸子”,凡傩坛班社必不可少。既然是酬谢神龛上的傩神,愿虚渺的神灵们高兴,并令出资延请巫傩班子的主东家满意,同时还要顾及傩坛周围不同层面的观众的审美情趣,开山戏经过历年的磨砺和嬗变,到上个世纪初,三湘各地的开山戏已经成为一组系列的小喜剧。虽如此,傩坛上的开山,无论其面具、造型、道具、剧本等,都紧紧围绕巫傩这一主题予以发挥。

开山面具:蚩尤本身就是傩神,是傩祭的灵魂,是三湘苗、瑶、侗、土家等民族崇拜的图腾。用蚩尤面相制作的面具具有驱鬼、纳吉的功能,自然是傩祭中不可缺少的法器。另者,传说中的盘古是一位肩负造山置河重任的创世者,如果直接表演一些带有戏谑元素的世俗故事或随便戴其他什么神怪的面具,则有损他的壮烈形象。所以,盘古借助蚩尤的面具是在情理之中。开山戴着面貌威严的面具,进行诙谐俚俗的演唱,看似不伦不类,但观者却习以为常。由于世俗生活非常丰富,开山面具在其蚩尤特征(双角、剑鬓、獠牙)不变的原则下,也随着剧情、民族以及地域的不同而变化多端。可以说,数以百计的开山面具中,没有两面面具是完全相同的,其中甚至还有直接采用传说中的雷公脸造型(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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