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感积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经历……像我这样一个不喜欢世事、只埋头于自己梦想世界和文学书籍的人,也不能不承认,一个人是如此渺小,而同时又那样强大。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时代、国家、社会打下的深深烙印。我的经历、我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和一首歌曲所富有的内涵以及它的象征意义有着休戚相关的联系,好像冥冥之中已被注定了要发生的一切,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约能学会的第一首歌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如果这首有着优美旋律和浓郁的抒情特点的歌曲还不能点燃我们对往事的回忆,那么小学课本中这首歌的歌词会点亮我们记忆深处的那盏灯。那个年代,天安门是什么样子的,很多人并不能清晰,尤其是农村。电视尚在襁褓中,我们所能看到的是露天影院中的黑白电影。许多黑白电影一开始,就是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城楼,以及它放射出的光芒,还有那些激荡人心的音乐。
而那不可多得的硬壳笔记本中,有一种封面印的就是北京名胜,其中就有天安门。我记得那是父亲的奖品。不知道他是作为民兵连长还是村团支部书记获得的。这个本子中的彩色插图,印刷质量糟糕得可以(现在看来),几乎每一处风景都是模糊的,好像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所以,我不厌其烦地请父亲给我讲北京的名胜古迹。他是到过北京的,看过天安门和其他风景的。这是他颇为自得的一件事。每每提及,自豪感和骄傲感总是郁郁葱葱。我记得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总喜欢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尤其是去田里打猪草的时候,面对小河,面对空旷的草地和庄稼,放开喉咙大声唱这首歌,兴奋异常,热血沸腾。这里没有矫情的意思,而是说歌曲的本身就有这种力量。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是个北京插队知青。她的名字叫丁梅芳。一口浓郁的北京腔。我一直觉得她的声音很美。她代我们语文课整整一年。在我印象中,我感动和感激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她让我阅读了第一本长篇小说《海岛女民兵》,从此这个世界向我打开了一扇窗口,我迷恋上阅读,痴迷于文学,使得我后来的人生命运、理想都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第二件事:我诚实品德的养成也和她有密切的关系(另一个人是我爷爷)。这两件事我都曾写过散文追忆,后一件事我写成散文《甜心烧饼》刊发在《检察日报》的文学副刊上,多年以后我得知她在太原安了家,退休了,给她打过电话,她记得我父亲(他是团支部书记,和知青打交道比较多),而对我印象不深,尤其是借书给我看的故事一无所知了。这就是教师的优秀品德吧,他们埋下了许许多多梦想的种子,却不知道那些种子在未来的岁月里长成了什么样子。
一九八四年,我从西宁炸麻花归来,在西安中转。深夜,在火车站,我一个人独自漫步在街头,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情的可笑的遐想:要是我能在这个城市生活多好。一九八五年,我重返校园,上了一个职业中学,在职业中学期间,发表了不少稚气的但充满热情的文学作品,一九八八年,有幸被山东大学免试破格录取。邱华栋、洪烛、段华、毛梦溪……那个时候有许多在中学生时期创作有些影响的人被大学录取了。文学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国家教育制度的改革给很多人创造了机会。一九九二年,我在大学毕业填报毕业分配志愿的时候,鬼使神差似的填上西安两个字。可惜我并没有被留在西安,而是到了岐山县曹家乡的麦李西沟,从而在那个山沟里一扎多年。这个山沟毗邻诸葛亮战死的地方——五丈塬。
在麦李西沟的数年,是我人生最困顿的时期,毕业分配不如意,经济上窘迫,母亲、爷爷、奶奶相继过世,让我一次次雪上加霜。但挫折和磨难从来都不是个坏东西,它攫取你鲜明的有形的东西,给你许诺的却是更美好的未来,这一点很少能被人发现。除了那种有过苦尽甘来的人生经历者能体察之外,一般人是不大相信这句话所包含着的人生况味的。我埋头写作,阅读。那个时候,除了自由投稿经常在《西安晚报》《西安日报》《陕西日报》发表点文学作品之外,更多的作品是在北京的一些报刊发表。投稿的第一份报纸是《检察日报》,发表了我很多文学作品。现在我翻阅我的剪贴本,都会被自己感动。那些作品几乎是纯净的,没有修辞的,真诚而饱含深情。在《检察日报》上发表的多是散文和随笔,它们为我写作评论尤其是读书笔记和书评奠定了极其深厚的基础。投稿的第二份报纸是《中华读书报》,我以自由投稿人的身份开了一年半的专栏——经典阅读,成就了我评论家的美名。这两份报纸都在北京,所以在闲暇的时候,我耳畔会莫名其妙地响起《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旋律,这似乎成了一种动力和诱惑。因为北京不像儿时那样陌生了,也不再是个神话,有更多温暖和感动的东西实实在在地停留在那里。北京的象征意义,是首都,是祖国的代名词,也是很多同学、朋友居住的地方。
我第一次到北京,很匆忙。是一个报社工作的同学接待我的。我不知道北京有多大,更不知道同学们在北京有多忙,只是一脑门子想一个一个都要见到。多年以后才明白那真是一个奢侈而又豪华的想法。夜晚,同学陪我返回住地时,我特意问他:“咱们路过天安门吗?”他笑着说:“唉呀,老兄,那绕得太远了!”我说:“我很想看看。”同学很理解我的心情,马上嘱咐出租司机,从天安门前过。那晚下着雨,街上行人很少,出租车开了很长时间,同学突然对我说:“你往右边看,那就是天安门,师傅,请把车开慢点儿。”出租车开得很慢很慢,天安门出现在我的眼前,肃穆,庄严,静默,宏伟。我的眼泪当时就流出来了。三十多岁了,第一次看见天安门,就像很多很多第一次看到天安门的人一样,内心的感动不言而喻。“我爱北京天安门……”仅仅这一首穿越时空的歌曲,就把所有的泪水都引出来了。
个人的不幸,无论多大,在国家这个宏大的名词面前,都显得微乎其微了。静默中的天安门城楼,一切她都了然于心,体恤我们,创造机会给我们,并抚慰我们,尽量让她的每一个子民都感受到温暖和幸福。2005年,我有幸被北京出版集团发现而被聘请到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工作几年后,出了一些小成绩,被作为优秀出版人才引进到了北京。每逢有朋友到北京来,问我去什么景点看看时,我第一个会推荐天安门。我觉得去看看天安门,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历史的风云,人世的沧桑,都会在这里得到升华,而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在此得到沐浴。
建国六十年庆典,女儿作为一名初中学生参加庆典背景表演。这又是一个幸运。我对她说:“你太幸运了,刚转学到北京,就能赶上这个好机会,珍惜呀。”曾看到她演练疲劳的样子我和妻子很心疼,但我们更多的是勉励和支持。虽然她仅仅八万分之一,八万名参加表演的中小学生中的一员,但她却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一盛况。我们这一代人,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走过来的,三十多岁才第一次目睹天安门的真实形象,而他们比我们何其幸运。希望女儿坚定,希望他们这一代人坚定地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责任编辑 贾秀莉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