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2009-12-23 06:38朱自清
作文新天地(初中版) 2009年12期
关键词:蒙太奇热气台州

“冬天來了,春天还会远吗?”这话给了人太多温暖的憧憬和期盼,想必很多人是喜欢的。春天攫取了我们等待的目光,冬天以“春之前的季节”的身份被理解和认识,仿佛一个陪衬,一个附庸,不但可有可无,还带了些被抗拒的意味。但这终究只是诗人的片面之词,他情感过剩的同时,总少了些理性客观的态度。当然,我们无意苛责诗人。

如果你够用心,冬天自有它的景致,就算是严寒又怎样,没有哪部字典上说严寒是一个贬义词啊。

就让冬天也成为一首诗吧,那些生活中最缺乏新意的细节也能是耐人咀嚼的意象,并在整个冬天闪闪发亮。而我们惊喜地发现,可爱的文人们用其可爱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它们,在各自的个性体验基础上,发出了不同的音调,或婉转含蓄,或细腻生动……让我们不禁感叹,他们在冬天如此投入地生活!

荐评:浙江省诸暨市赵家镇中学 陈钢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是阿弥陀佛生日,那边蛮热闹的。到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像醒了一场梦。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了。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

赏析

这篇文章,若是取名为“三件小事”也未尝不可。那些小事给人的温暖,与“冬天”这个词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但驱走了寒意,还让人觉得这些小事才是冬天的意义所在。这些通常会被时间带走并不留一丝痕迹的生活琐事,是如何给了作者经年不衰的记忆的动力,并让其在冬天感受心上的温暖?

我们总是习惯于去分析计较朱自清字里行间的深刻意义,或许他已用最最直白的话语作了表达。温暖是什么,我们无需用太优美华丽的文字来诠释,我们只要知道,温暖就是温暖。

思考题

1.作者运用了类似于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将三件冬天里的小事串联在一起而不显生硬,三件小事有何共同点?(电影蒙太奇手法:把一段连续的画面,与另一个不同的连续画面剪接起来,而使之成为有新的意义的一段画面。)

2.“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你是如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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