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迪
三月的旗语
哗-哗-,一排彩旗把我往前推
哗-哗-.我有些生疏,不知先左
还是先右。你伸出手,半推
半拉了一下,我闭着眼
向你滑去。睁开时,你正在
后退,越退越远.如一座
浮标,我鼓起的风,把你推向
冰海的另一端,几乎到了天涯一
你会在那里停下,看我刹不住车
向前冲去,与铅箭碰撞。不如让我
现在就摔一跤,在一百米之内
痛只有自己知道。你嘴唇动了一下
就消失了。风很大.我挥挥手
抚平金色乐队,左右惯性地滑动
不进也不退。你再次出现
如夜里的灯塔,摇晃
低一点好吗,只有在我熟悉
的音区,我才能辨别你的唇语
印象派
近看.白一点,绿一点,黄一点
真实到盘子里每一颗剩饭
池子里每一粒乐色,窗户上每一块污迹
都清清楚楚如我们将要吵的每一场桨
撕破的每一次脸,抢夺的每一粒
芝麻。退一步,爱与恨模糊起来,喜与怒
纵横交错成谜语一样的湖面
你我就是这些数不清的斑点
连接我们的线条
正是把我们分开的空白。在一起
我们比法国现实主义更情人.或者
更陌路。分开,我们比印象派
还凡高.还莫奈
你说闭上眼睛吧,距离可以想像
成鸟语花香的空间,时间可以揉成一团
也可以撒成一条线
我说只有面对实情我们才能活得更印象
比如我们无意中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比如我们第二次见面都很开心
比如我们第三次分手都有些话没说完
留下很多猜测的画面——
“哪跟哪呀!”你啪地关机炒菜去了
我还在线,想像今晚餐桌上的叮当声
爱丽尔
啦啦啦,你尖叫着饱满的混浊
摇摇摆摆游过来
吼吼吼,你揪住我的尾巴
引诱我用声音换取一双会走路的脚
喔喔喔.你眼睛发绿,七条尾巴竖了起来
哦.亲爱的七姑,或者八婆,我爱死你嫉妒的样子
拿走我的声音吧.去跟王子说我不存在
嗫嗫嗫,你向上翻了翻白眼珠,拽住我的手
放心,我不会用海草写信,要写我也会说我不爱他
我爱巫女,爱你的醋劲,你的疯癫,你的绝望
哦,最最亲爱的七姑,或者八姑,你眼睛吐出白沫
七八条尾巴孔雀开屏,像一张巨大的网
横着扑过来,把我逼到海角,你的无名趾刚好掐住我喉咙
勃拉姆斯
如果过去我在圆号中感悟你的悲哀那么今晚我在黑管中听到
你的期待,如果贝多芬说你听不见我就响一点
你还听不见我就再响一点
你再听不见我就更响一点,你说你可以不听但必须爱生活
你可以不爱生活但必须爱自己
你可以不爱自己但必须爱音乐所以你听见我也听见你自己
爱我也爱我给你的世界,如果莫扎特让成年找回童趣
让童心找到智慧和讽喻,你让每一个人回到自我
让自我回到最美妙的一刻
让美妙回到永恒
如果没有永恒你会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旋转起来
如果时间停止你会用降音符去敲响钟声
如果时间飞逝你会用间奏放慢翅膀
你让瀑布蜿蜒而下,让湖水彩虹般升起
你让太阳照亮最遥远的神话,让月光唤醒
已沉睡的巴洛克
泪如泉涌中我终于看见
我的每一首诗都是写给你的情书
噢,No,多爱自己一点吧
你说
水仙花
三月的曼哈顿干燥,寒冷
走了20分钟,只有枯树
又走了20分钟,还是枯树
七弯八拐突然看见一片水仙花
金黄的风铃.坠满半个山坡
我想起那个梅雨季节
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
你买了两朵白玉兰,一朵插在
我头上,一朵别在你衣服上
路人眼里是怜惜或忌妒
我无以判断。10年后我上了高中
家长会上老师以为你是
我姐姐。时间就像那朵玉兰的香味
在你身上不散,凝固了
如今你已睡了20年,我每天睁着眼睛
也没看完你看过的世界。20年
不过20米,这片山坡的几分之几
我默数了半天也没数完有多少水仙
疑惑它们为什么不是传说中的白衣仙子
莫非因为干燥寒冷,太阳光直接浇在花上了
或是那一年的梅雨把菊花冲洗成了白玉兰
达利之外
休斯顿以南,唐人街以北
一条半明半暗的街道
一扇玻璃门被风推开。我跟着风
走进去,两撇熟悉的黑胡子
冲我鬼笑。这里软钟滴答
弗洛伊德的梦在天花板下游荡
女主人坐在角落的柜台后
看书,一动不动,如同半尊蜡像
我没去打扰她,正如我没有惊动
西班牙。穿过墙上的镜框
你的话语缓缓涌出水面,过去我像听
天书,现在一字一句滴进花冈岩
我想晚出生一个世纪,读你的百年孤独
动心或心动,都没有危险
不会有你的同代人挑衅.或穿着马甲
恶语中伤。找一个安静的角落
翻阅你,远离中城摩天大楼
上城的乱糟糟,下城的脏兮兮
在休斯顿以南,唐人街以北
在北京以西,西京以东
海鸟
看不出是海鸥,还是海燕
就叫你海鸟吧,冲浪的姿势
不同凡响,无论是同鸟比
还是同人比。你不屑于脚底下的
浪花绯闻,或身边的叽叽喳喳
你仰视内心的远方,直奔
过去。自由女神举起维纳斯的断臂
为你祝福,耶稣后代从卢浮宫
偷渡到法拉盛为你祈祷
这些.你都不当回事
你只在意飞翔的速度和目标
你不是信鸽(也许你是!)
脚上却有根金线,飞起时
在湛蓝的鼓面上敲打奏鸣曲的节拍
坐在云之上
蓝天在上,白云在下
我乘着诺亚方舟
逃离我诱惑过的大苹果
如一个出院的女病人
流动的白云下是静止的
海,仿佛例看的一面天空
白云下的稻田,外星人留下的
星相图。再过几小时
穿过云层就是棉花地
我一跳下去就可以你耕田来
我织布。也许我会掉进
云雾里,上不来也
下不去。男人看天空在云之上
看大地在云之下,女人恰好相反
上下都隔一层薄雾,害怕穿透
男人看到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眼前总是有云彩,无论向下
或向上看,都戴着男人的眼镜
他们不怕眼镜摔破
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制造
新的。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结果第三次见到纽约还是迷翘翘
第二次是很多年前,住在哥大
朋友家。朋友是那一年的云
我隔着他们看“家”,看《猫》
艾略特的四月被苹果切成两半
第一次是更多年前,我隔着朋友的狗
看那些生病的猫和猫眼中的五大道
明迪,曾留学美国波士顿,现栖居于洛杉矶和北京两地。读过英美文学、语言学、法律,做过大学老师、翻译、分析师、行政法听证官,现辞职返回学校修音乐及美术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