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消费时代下的李清照解读

2009-12-17 06:22殷晓燕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11期
关键词:解读李清照消费

殷晓燕 万 平

关键词:文化 消费 李清照 解读

摘 要:本文通过对杨雨博士在《世说新语》栏目中对李清照的解读,以及据此解读所出版的书,指出在后现代的消费文化下,传统的经典文学与经典人物已遭遇到“狂欢”式的解构,而这种另类解读,也是对人们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才女李清照形象的彻底颠覆。

当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栏目以迅雷之势吸引全国人民的眼球,使得一些原本在大学里默默耕耘的教授迅速窜红,成为人人皆知的学术明星时;当电视台与这些主讲人双双赢得盆满钵溢时,一些无力与央视相抗衡的地方电视台也纷纷推出类似百家讲坛的栏目,通过寻找一些大学学者讲述文学与历史的形式,希望能够在央视这位龙头老大的品牌效应下,也分得一杯余羹。长沙电视台政法频道《世说新语》栏目即是其中之一。

文化消费的时代,使得大家不愿再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古典文学的韵味与优美,大众快餐式的文化,也使得人们在了解历史的同时,更多的是多了一些窥探的心理。因此,成名与吸引观众的要求,则迫使学者们不得不从历史遗迹中寻找他们的绯闻,如何将其解说得有趣味,与时代接轨则是这类节目的要求。而杨雨博士的《莫道不销魂:杨雨解密李清照》一书正是她在《世说新语》栏目主讲的内容,颠覆传统才女的形象,将她解读成风流、好赌、好色、嗜酒,似乎更利于节目收视率的提高。

一、颠覆传统 重新塑造

正如易中天的《品三国》一样,为了便于青年观众的接受,易中天采用了“帅哥”、“CEO”、“经理”等词来指代周瑜、诸葛亮等人,不仅使观众在听到时能够发出会心一笑,同时也为老易的幽默诙谐而折服。同样如此,当传统的温文婉约的李清照出现在杨雨口中时,已经不再是那个爱情至上、婚姻美满、人人艳羡的李清照了,而是一个风流好色、好赌嗜酒的才女加美女了。

美女,自古以来似乎不为缺乏,但如果既是美女同时还是学富五车的才女,那自是厉害非凡,而出身于名门又得以嫁入豪门的李清照更是符合今人猎奇的心理,而杨雨的解读,不仅符合了“才女解读才女,跨越千年的对话”之噱头,而且被网友们称为“中国最美教授”的身份似乎也使得她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但如何将李清照解读得像易中天的《品三国》一样生动,则并不是一件易事。毕竟三国中存在着多位英雄人物,特别是将人们观念中早已经定位的“奸雄”曹操释之为“可爱的奸雄”,似乎满足了当下许多为夺取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们的追星心理。但要将一直以来都是正面形象的李清照做一颠覆,却似乎不见得会多光彩,毕竟,人们心目中的才女,并且有着满腔爱国之情的女词人早已经定位,如果将其抹黑,不一定会是一件讨好的事情。但如果还囿于传统之见,那何须继续在电视上讲解呢?因此,杨雨为了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最终把“好赌嗜酒,崇尚自由”、“活出当下的女性追求”等词加在李清照的头上。

假如李清照是一位男性,那么在作品中出现一点带有“酒意”的词句,自不会惹人非议。宋朝才子,饮酒作词本是风雅。而作为名门闺秀,一旦有着过多的酒词反映在她的词作中,反而成为把柄。一句“浓睡不消残酒”为其戴上了“酒鬼”的帽子。杨雨说:“我们如今能读到的清照词共有58首(含存疑之作),提到酒和喝酒的就有28首。别看她赌钱从来不输,喝酒却没那么大本事——不是从来不醉,而是一喝必醉。”不仅如此,在杨雨看来,李清照自己酒量不咋地,却喜欢逞能喝烈酒。而其“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一句即是明证,因为她睡了一晚上了却还没酒醒。如果仅是如此,倒也还好。但更为出格的是李清照却爱喝“花酒”。

“花酒”是宋朝文人最爱喝的酒,不仅可以享受美酒,同时还有美女相伴,如此人生,岂不快哉!当然,大家不要误以为李清照也爱去瓦肆、勾栏院等地喝花酒,真若如此,那她之出格实在是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意。相信生长于孔孟之乡的李清照还不敢做到如此田地。故杨雨举出“花酒”一词,实为“抖包袱”。此“花酒”非彼“花酒”也,乃赏花之酒。李清照爱赏花,其词作中描写赏花意境的不在少数,什么菊花、梅花、茶花等,尽收笔下。但正是在赏花伴有一点小酒之时,却被“誉”之为“一年四季都泡在酒缸里了”,并说其“哪还有什么风度气质可言”,因此把“酒鬼”一词套在了女词人的头上。

如果单纯只是“酒鬼”的话,似乎不足以说明李清照的出格与不羁。自古以来,“酒”与“赌”似乎是一对孪生兄弟,用在李清照这位女才人身上,同样适用。也许鉴于“赌鬼”一词的贬义性,中国人往往不喜欢“鬼”这一词的阴沉性。因此杨雨可谓是口下留情,将李清照称为“赌神”。其实看过香港赌片的人们都知道,“赌神”是电影中打造的赌术最高并拥有出神入化赌技的人,一般限于男性。如果是女人的话,则要称之为“赌后”。对于女人来说,如果只是喜欢喝点酒,则无伤大雅,但如果这个女人竟然嗜赌,不仅在现代社会有点难以接受,在理学最为昌盛的宋代,更是为理学家们所不能容忍。因此,本是李清照夸耀自己聪明才智的《打马图经序》,则成为她是“赌鬼”的明证。北宋时期,博弈之习成为风气。耳濡目染之下,这对天资聪颖的李清照来说,精通博弈之局自不在话下。偏偏她生性最为喜爱的“打马”之局,被杨雨称为“三天不赌手痒”,并且说她“这种赌瘾,抽鸦片也不过如此”。而且对于李清照的这种行为,杨雨本意欲说其是“赌棍”,但因为不太雅观,故改头换面,称她为“博家之祖”,意即赌博的祖师爷,并说她是当之无愧的“赌神”。

自古以来,聪明之人皆自负,李清照同样也是如此。她的多才除了填词作赋外,同样也表现在这类博弈游戏上。南渡之后,国内形势动荡不安,年过半百的女词人经历了夫死、逃难等经历,闲暇之时,无以消磨岁月,往日“未尝忘于胸中”的“博弈之事”则成为她回忆的趣事之一,她的目的虽是“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表现出其极自负的一面,同时“也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和掌握这种高雅的博戏”。当然,这其中的确表现出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女词人:“慧则通,通则无所不达;专则精,精则无所不妙。”可以看出她在对待技艺等方面的专心致志的精神,但也不能就此就说她就是“赌神”,更无遑论及“赌棍”之意。如果李清照能够猜想到她的这一篇文章会使她蒙羞的话,相信她也不会如此言说了。

将李清照贬为“赌神”、“酒鬼”,似乎力度还不够,难以进一步吸引众人的眼球。杨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毕竟栏目还得做下去,单纯的几讲不足以深入人心,因此,继之前面的重锤,杨雨又砸下了重磅:“如果说好赌,还只能算是李清照‘不守妇德的种种表现当中的冰山一角,那么人家骂她‘不知羞耻、‘荒淫放肆,主要还是指她的好色。”

自古以来,“好色”一词是男人的专利,如果用之形容女人的话,则此话说得极为严重。毕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大家闺秀的标准,像出身名门的李清照又何来“好色”一说呢?而杨雨的根据则是李清照的这首《点綘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整首词的罪魁祸首正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几句。在杨雨看来,李清照并非要表现的是少女的害羞,而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别看平时一本正经,一副大家闺秀的淑女模样,那都是做出来给人家看的,是表面文章,骨子里却充满了少女天性中对自由、对爱情的本能渴望。这种人性的渴望,哪里是什么三从四德的教条压抑得了呢?”整个将李清照描述成骨子里即是放荡之人。

正如杨雨自己所说,“哪个少女不怀春”,爱胡思乱想、做梦是少女的权利。但放在婚前似情有可原,如果在婚后还将夫妻生活中的隐私再描写出来的话,那可真是道学家眼中的离经叛道了,为世人所不齿。而且这也成了李清照“风流”的佐证。如她的《丑奴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杨雨认为,前面那首词“虽然表现的是少女蠢蠢欲动的‘春心,这‘春心好歹还是经过掩饰的,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这第二首词可就将这点羞答答的掩饰都剥掉了,变成明目张胆的挑逗了。”其实,就算是挑逗,李清照也运用的是委婉的手法,并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充其量只能算是夫妻间的隐秘私语,可就是这样的字句,反而被冠上“荒淫放肆”的字句,也成为其“好色”、“风流”的证据,实在是有点冤枉。

从电视台的立场来说,要求对女词人做出这样的解释,自是为了提高收视率,吸引更多的广告商;而从杨雨的角度而言,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即做出夸大的处理与解释,感觉有违学者的严谨态度。

二、语言油滑 接近媚俗

对于易中天的讲述风格,有人称之为是“说书”,只不过与单田芳不同的是,是高级知识分子在“说书”。易中天在“百家讲坛”的走红,不仅为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也为其他与此雷同的栏目提供了话语方式的借鉴。虽然走的是“美女效应”路线,毕竟平台不同,要想争夺“注意力经济中的话语权”,杨雨同样需要把话说得和老易一样,采用一些新鲜时髦的词语,以此使之通俗流行,但因过度使用,反而使讲述流于油滑,颇有媚俗之意。

除了前面所说到的用“酒鬼”、“赌神”等词来称李清照外,全篇之中随处可见“美女作家”、“身体写作”、“超女海选”等词语。例如,文中如是说:“李清照是当朝第一‘文艺超女,赵明诚是当朝第一‘学术快男,虽然专业不同:一个看家才艺是填词,一个看家本事是修补‘破铜烂铁——当然不是普通的破铜烂铁,那可件件都是有些年头的文物宝贝。”还说:“就凭李清照这个‘文艺超女在当时响当当的名气,赵明诚恐怕早就是李清照的铁杆粉丝——‘李子一族了。”不仅使用了现在颇为流行的“超女”、“快男”等词,而且对于李与赵的结合也看成是“追星族”中最为成功的事情。而且赵明诚的成功“足够让天下男人嫉妒得眼睛发绿啊!”这就是新时代的解说方式,为了提高卖座率,不仅要熟知现在流行的语言,还要把话语弄得通俗再通俗,以至于低俗。

不仅如此,对于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与赵明诚之父赵挺之的官衔,杨雨都做了现代化处理。李清照刚刚出生时,其父李格非官为“郓城教授”的小官。对此,杨雨是这样解释的:“‘郓城教授,大约只不过是郓城这个小镇主管文教卫的副镇长,级别只相当于副科,而且还是清水衙门的副科级。”考证得如此精确,不知是否有确切根据。

对于赵挺之之官衔,杨雨如是解说:“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当时正在做吏部侍郎的官儿,吏部侍郎,大约相当于今天国家人事部副部长,后来,赵挺之还当上了当朝宰相,那可就是国务院总理了。”

电视台开创这类栏目,自是为了经济效益,为了将古代的东西言说得有趣味性,必要的诙谐幽默是少不了的,但如果到处充斥着KTV、红灯区、东方不败一类术语,反而会降低了格调,使叙述流于媚俗。而杨雨的这本对于李清照的解密,则正有此嫌。例如,她说李格非是“出镜率”挺高的一大名人;说李格非与赵挺之都在“中南海”里同朝为官;说李清照之母王氏下嫁给李格非是选中了一个低价绩优股;说李清照的好赌是赌界里的“东方不败”,等等,凡是能做夸大处理,并能使观众引起兴趣的,杨雨都不惜放大它的倍数,以期引起观众的注意。而且有的时候,她的讲述话语让人感觉过于低俗,不够文雅。如她说宋词的地位,“在当时根本就不能跟诗、文相比,它也跟当时女性的地位一样,女人不是‘小女人吗?词,也只能是‘小词,所以对不起,正史里也没‘小词什么事儿,跟小女人一样,一边凉快去!”这可能是她竭力想拉近与观众距离,并使高雅的“文学”转化为“评书”的缘故吧,但可惜的是,该栏目与书的推出,并未引起如期反响,既没有易中天的“如日中天”,也没有于丹的超级影响,她自己也未能如期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学术超女”。

正如英国学者迈克尔·费瑟斯通在其《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一书中援引巴赫金的“狂欢节”一词所说:“狂欢是荒诞的身体(grotesque body)的庆典:丰盛膏腴的筵席、烈性酒、纵欲。在这样的场景中,官方文化被完全推翻颠灭。”可见,20世纪70年代所兴起的后现代主义已经漫延肆虐,而这些对经典人物与文学的另类解读,正是一场在后现代主义影响下的“狂欢”盛宴。

基金项目:本文为成都大学博士创新基金项目

作者简介:殷晓燕,四川大学文艺学博士,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文学批评与文艺美学;万平,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参考文献:

[1] 杨雨:《莫道不销魂:杨雨解密李清照》[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2] 陈祖美主编:《李清照作品赏析集》[M].成都:巴蜀书社,1992年版。

[3] 红孩主编:《且慢,易中天》[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

[4] [英]迈克尔·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刘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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